天景四年,南疆诸族叛乱,帝命武安侯为帅,带十万兵,协同南疆封地南平王,镇压叛乱诸族。

    天景七年,南疆三部负隅顽抗,武安侯伤势过重,帝擢武安候世子为帅,出征南疆。天景八年,南疆族长降于朝廷,贡上等茶,绸缎,上书明河关以南五城作为南北交融要塞。帝念其诚,遣明城司长史前往明河关,建立大梁南方经济要塞,收编南疆叛乱诸军为南平驻军。令南平王携郡主,随武安候归朝大军入京述职。

    作为入京大军的中女子,周以宁被自己父亲强硬的塞在了马车里。

    对比,周以宁倒是安安分分的,虽然行军路上,走的快了点,不过马车比起骑马来说,还是舒服了些的。

    南平王身边副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郡主,王爷问你入宫的规矩可记着了。”

    南平王武安候进乾和殿述职,至于南平郡主,则需按规矩进六宫请安。

    周以宁:“季叔,您帮我给我爹回一句,就说记着了,让他不用担心。”

    季铭飞左右看看,见周围都是南平王军,就放轻了声音说,“宁丫头,你……你要是不愿,就给咱们说一声,我们南平王军是忠心护主,可也不至于……不至于把你放在京城当靶子啊!”

    周以宁在马车里,无奈的笑了笑,“季叔,我们南平王军,是忠君平乱,不是忠心护主。”

    季铭飞没再说什么,骑马走了。

    马车里,周以宁也把笑收起来,看着眼前的药,一口气喝完。

    队伍最前方,武安候和南平王带领大军前行。

    武安候陆成广看着始终平静的南平王:“王爷可是下定决心了。”

    早年武安候和南平王周岩峰也算是同期名将,两人一南一北,先帝在时,两人追随先帝,戎马半生,也算是交情不浅。后来先帝驾崩,太子年幼,外戚专权,又重文轻武,两人一个手里有兵权,却常年在京,一个在南疆,调兵还要经过南疆驻府,这也是这次南疆叛乱,南平王没有第一时间平反的原因。

    南平王:“我南平王军明面上受南疆驻府调遣,实际上我一纸调令下来,王军倾数出动是南疆驻府阻拦,才使我错失先机,功高不可震主,此战过后,我南平王军是不是就该揭杆子反了,自立为王。何况那位还在,我早就猜到这一天了,只是不知道,是泽明还是宁儿。”

    武安候苦笑一声:“周兄看的倒开,世子不习武,不入仕,幼女又是传说中风一吹就要病半月的样子……”

    南平王:“只盼那位能留我南平王府一条活路。倒是你,四境主帅,小侯爷又是军中将军,军功在身,不怕引火上身啊。”

    武安候:“四境皆王土,我贪图什么,但是只要我陆家还有一个人,就必须接过四境主帅的位置,大梁的命在陆家身上。为此刀山火海,我陆家都去。”

    正说着,只听前面策马声由远及近,为首的一人银甲在身,高马尾随着吹过来的风飘扬,那人生的好看,便是行军路上风餐露宿,也没能掩盖那人的贵气。

    武安候和南平王见状,轻一抬手,十万大军便整齐的停在原地。

    陆景辰翻身下马,行了个礼,“王爷,大帅,我领四百骑兵前去查探,得知半月前陈州大雨,山石滑坡,冲坏了官道,现在正在抢修,我们暂时过不去。我就让一队骑兵绕路进城,先行送了文碟,属下以为,不若整军在此处扎营,等三日官道修好再行出发。”

    南平王点了点头,“景辰倒是思虑周到。”说着,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四岁那年还抓着我袖子让我给你拿长枪呢,怎么如今见了我倒生分了。”

    陆景言忙道不敢,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周叔。”

    武安候见状,真是恨不得把眼前这小子丢出去,“陆景辰,礼不可废!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南平王压下去,“好了好了,原地扎营休息!”

    帅帐里,南平王难得清闲,就拿了南疆的布防图给陆景辰讲。

    武安候见状,又皱了皱眉。

    说来倒怪,武安候正经武举出身,却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人,比起翰林院那些大儒也是不遑多让,一天到晚礼不可废,多亏陆景辰有个纵容他的母亲,不然非得长成第二个武安候不可。

    正说着,门外副将来报,“王爷,大帅,世子,郡主来了。”

    周以宁掀帘而入,刚刚入秋,天气尚未转凉,周以宁便披了个不算厚重的淡蓝色披风,一身淡紫色罗群随着步子在披风里若隐若现。

    周以宁行了个礼:“爹,侯爷,世子,前些日子路过江州郡,见山间桂花开的正好,想来侯爷和世子定是没吃过桂花蜜的,就让木柳和冉舟去采了些,今日正巧能吃,便送过来尝鲜。”

    陆景辰原本是只瞧了一眼周以宁的,他在洛京长大,父亲又是武安候,大梁的四境主帅,从小小姐们的见了一堆当然,也有变着花样想让自家小姐和武安候世子定亲的,也有学道堂的小姐们对他芳心暗许的,陆小侯爷美名在外,洛京少女七八分是抱着嫁给他的心思的。所以对于这个没见过面的郡主,自然无需太过关注,何况他一个男子,总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也于礼不合。

    不过这些想法在陆景辰看了一眼周以宁后便不复存在了,无他,周以宁好看。

    不是洛京小姐们那种贵气的,娇气的美,也不是宫里嫔妃们那种娇媚的美,而是一种柔和的,宁静的美,但是身为将门之女,浑身上下又有一种凌厉的气质,完美的把病气盖住。

    陆景辰不免升起一丝怜悯,若是周以宁没有这副病殃殃的身体,便是宫里的娘娘生的也不如她好看,翻遍洛京,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美的了。

    而周以宁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

    武安候亲自接过周以宁的食篮,“宁丫头不用客气,你该叫我一声陆伯伯,当年你父亲还没去南疆,你的满月宴我还去了呢,那时候小小一团,和玉做的一样,若非……”

    武安候没说下去,周以宁在心里补全了后面的话,若非满月时远赴南疆,便不至于病殃殃的到现在。

    周以宁笑了笑:“我现在够好了陆伯伯,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洛京呢,以前总听爹和大哥还有娘讲,洛京繁华,是南疆诸郡都比不过的繁华,还有洛京城东有家铺子的点心做的甚是好吃,以前大哥和爹进京述职,回去总能带点的。”

    也不知道周以宁这身本事是怎么养的,几句话便把悲伤的气氛改过来,让人看了她就能安静下来,听她讲话,她说话的语速不快,整个人也温温柔柔的,但没有一点自卑的情绪在里面,说着期待洛京的话,但是言语间没有流露出一点羡慕洛京的话,这便是那些官家小姐在她这个年纪做不到的了。

    南平王也笑着打趣:“好啊你,我和泽明说要吃桂花蜜,你就叫家里厨子去做,路过江州郡就做了两盒给你陆伯伯,怎么,是南平王府的桂花开的不合我们宁丫头的眼了?”

    便是南平王这样打趣自家女儿,周以宁也没有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温温和和的笑着,然后转头便把软刀子丢出来,“爹,上次我不做,是因为你惹娘生气了,哥哥被您连坐的,上上次我不做,是因为那年我感了风寒,还没完全好,娘把我扎成了刺猬,再之前我还不会呢。”

    周以宁说话照旧是温温柔柔的,反观南平王,倒是脸上有些挂不住。

    武安候被这一反应逗笑了,“哈哈哈,周兄,嫂夫人和宁丫头一样的性子,居然也会被你气到,好了宁丫头,便是看在这两盒桂花蜜的份上,陆伯伯也定会让你在洛京好好逛逛的。景辰,到了洛京你也无事,便带着宁丫头转转去吧。”

    正在眼观鼻鼻观心憋笑的陆景辰:“?”

    不是,爹,现在不是您礼不可废的时候了?

    一众大军终于在白露那天回到了洛京,众将士留在城外大营,有两日时间可进城归家。

    而南平王和武安候及南疆平乱的几个将军则需要即刻入宫述职。

    南平王府和武安候相邻而建,南平王每次入京述职都住在王府,周以宁自是不例外的,不过周以宁人还为进王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周以宁。”

    周以宁回头,看见陆景辰已经换上了平日他高门贵公子的衣服,正纵马而来。

    陆景辰未及弱冠,头上便没有配冠,发带束着的头发随风扬起,及至周以宁身前,才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周以宁面不改色。

    周以宁:“世子?”

    陆景辰翻身下马,走到周以宁身边,对着周以宁的侍女和近卫说:“你们郡主借我用用,酉时再还。”

    冉舟一听便急了,王爷要他保护小姐,这世子虽然看着人挺好的,但是小姐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冉舟没敢想下去。

    冉舟:“世子,这郡主初到洛京,舟车劳累……”

    没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郡主打断:“无妨,我初到洛京,繁华入眼,实在喜欢,若是爹回来了,便说我同武安候府世子,陆景辰一同出去,爹自然放心。”

    说要周以宁看向木柳,“木柳,你留下,记得我告诉你的。”

    然后转头就走,毫不留恋,见陆景辰愣在原地,便回头,“世子还有事吗?”

    陆景辰立马转头追上。

    因为带着周以宁逛洛京,陆景辰连马也不骑了,随手丢给侯府家将就带着周以宁往城东走去。

    陆景辰:“郡主上次说爱吃城东的点心,我们便先过去?今日白露,乃洛京城丰收节,每年这个时候点心样式是最多的。”

    周以宁连忙道谢,“多谢世子。不过以宁自知与世子不过一面之缘,想来陆伯伯也是随口一说,世子特意跑来一趟,定是有话要问,以宁洗耳恭听。”

    陆景辰面不改色,心里却着实震惊了一阵,他虽说没见过周以宁这般好看的姑娘,倒也不至于一见钟情,今日出来,也并非父命难违,他是真存了几分套话的心思的!不过眼下被点出来,他倒也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陆景辰:“我确实有话问你,周以宁,你这次来了洛京,就不会走了吧。”

    周以宁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武安候世子把自己约出来,就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周以宁:“洛京很好,我繁华入眼,走不得了。”

    陆景辰突然站定,提过佩剑便架在周以宁肩膀上,离脖子不过毫厘。

    陆景辰声音微微带了些怒气,“周以宁,我不管你在洛京是什么身份,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洛京这盘棋,不好下。”

    周以宁倒是丝毫不惧,只是微微笑笑,“陆景辰,你凭什么以为我下不好这盘棋,你知道我执黑子还是白子吗,我既来了洛京,便不会站在线上观望了。”

    周以宁轻轻播了下陆景辰的剑,抬脚贴近陆景辰的耳朵,“何况……陆家和我周家一样,忠君,护主。”

    听到这句话,陆景辰的眼色才变了。

    她知道!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把天下大势看的如此分明!

    陆景辰心中所想连他亲爹都不知道,武安候年纪渐老,近些年总想着怎么明哲保身,又实在放心不下大梁百姓,就抵死不站队。

    陆景辰不一样,他年轻,他能跳出洛京去看,天下形式已定。

    十四年前姜太后雷霆手段强硬的把持朝政,架空了年仅十六岁的太子,外戚专政,朝中太子一党几乎全军覆没,八年前太子登基,却不过如同傀儡般。

    直至四年前南疆叛乱,当今的獠牙才展露出来,明城司直属皇帝,是皇帝养了四年的凶兽。先帝驾崩后,诏狱早就叛变为太后所用,当年太子一党,多少都死于诏狱。

    这条皇家的狗,选择了太后。

    当年风雨飘摇,御史台上了无数条折子指责后宫干政,反正这群为参而参的清儒毕生只追求纯臣。偏还不能明着将罪,载舟覆舟之道,帝王家还是后宫都深知,御史台代表天下文人,万不可逼之过急,当年这事,就是诏狱去办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一年过后,这群犟骨头居然一个两个都上书称赞太后清明。

    这便是太子暗中培养明城司的缘由。

    个中关系旁人不明白,陆景辰确实清清楚楚,因为这明城司,明面上是左相苏家长子苏伯源所创建,实际上明城十二司,无一不是他陆景辰所建!

    而这件事除了苏伯源皇帝陆景辰三人之外,再无任何人知道,忠君护主四个字说的太过轻巧,一时间连陆景辰都不明白她究竟是怕隔墙有耳还是真的猜到了他的选择。

    陆景辰收起佩剑,侧头一笑,又恢复了他先前那般玩世不恭的样子,“周以宁,早慧易夭。”

    周以宁转身,不慌不忙的挑点心,“多谢世子挂念。”

    身后一个小厮递给了陆景辰一封信,陆景辰拆开看了眼,便走过来,对店家说:“郡主挑过的全都包起来,送到南平王府去。周以宁,你随我去侯府,让我娘给你打扮打扮申时入宫,皇上设了宫宴,想必父亲和周叔忙完了事情便会一同过去。你毕竟是女子,就随我娘一同入宫吧。”

    陆景辰说完便转身带路了,周以宁刚要跟上,就见他又回过头来,“你那丫头还通知一声吗,还是用我侯府的丫头抵一抵?你一个郡主,身边总不好一个下人都不带。”

    周以宁也恢复了温柔宁静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不存在过,“有劳世子,还是通知木柳一下吧。”

    说罢抬脚跟上了陆景辰的步子。

    经此对峙,陆景辰心中不再忧虑如何套话,一时之间倒忘了压着步子,走在前面想了一路宫宴上可能发生的事和如何推脱掉各大官家小姐的示好。及至侯府门前,才想起来身后跟着个周以宁。回头一望,见周以宁落后自己十余步,走的依旧稳稳当当,双手始终交叠着,仪态甚好。

    陆景辰当下便心中一跳,早听闻这个南平郡主风吹便倒,城东到侯府,怎么说也走了快两刻,这小丫头是强撑怎么办。赶忙叫了府中下人泡上一碗参茶,见她喝过了才领着她去湘潭院。

    周以宁刚喝了茶,身子正暖,说话也就灵动了些,“不必担心,寻常走路而已,我受得住。”

    陆景辰当即便回,“我受不住,你这步子都迈不稳了。”

    绕是周以宁心静如水也不免被陆景辰气到,“小侯爷。”她抬眸望向他,“我明明走的很稳。”

    陆景辰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想来郡主此刻才是少女本心。”

    然后便被在门口等着的夫人骂了一顿,“陆景辰,我叫你让以宁来家中坐坐,你便是这般带人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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