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赛抱着何宇擎的手松了一些,不是很容易察觉的尺度,何宇擎感觉到了之后笑了一下,她扭身摁灭手里的烟,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

    左赛呆愣了几秒,静静地问:你有孩子吗?

    何宇擎一愣,这是她没有想到的问题,她回过头认真的回答:没有。

    左赛:哦,那还好。

    何宇擎:我们之间不可能,不是有没有孩子的问题。

    左赛: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孩子,要把他带在身边,别把他留在老家,哪怕你很忙,嗯……我可以帮你,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何宇擎: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左赛很坚定的抬起头看着她:所以我懂,孩子需要什么。

    何宇擎:我没有孩子。

    男孩觉得自己脑子稍微有一些乱,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确实没有问过她有没有结过婚。

    左赛:你离婚了吧?

    何宇擎笑了:放心吧小朋友,我很早就离婚了,好多年了,我不会做那种婚姻内出轨的事情,就算做,对象也不会是你。

    左赛:能给我讲讲你的婚姻吗?

    何宇擎:我不想讲,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说。我一直都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凭我我比你大八岁这件事,你家里人就接受不了,更别提我离过婚。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有这么执着,现在发觉你认真了,我只能全盘托出了。

    何宇擎拿起薯条蘸了一点番茄酱:小朋友,其实我感觉你自己就接受不了。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想走的话直接走就好了,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左赛走过去从袋子里拿了一盒新薯条打开:别吃那盒了,那个凉了,吃这个吧。我就没有问过你有没有结过婚,而且你一直都在拒绝我,何谈骗我。

    左赛给何宇擎倒了一杯热水:我想听听你的那段婚姻,讲一下好不好。

    何宇擎:真没必要讲,而且也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

    左赛:姐姐,我得明白前因后果,然后提前想好怎么和我爷爷奶奶说啊,我爸妈不管我,我还是要给两个老人一个交代吧。

    何宇擎心里那个柔软的地方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男孩说:我给你讲了我的童年,就当作交换秘密呗。

    何宇擎把半湿的头发散开,用手抓了几下,她的头发很厚,洗了头如果不吹干,睡一宿起来还是潮潮的。皮筋扎过的头发有些卷,看起来整个人有些可爱。

    左赛出神的看着她,她真的好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能看的清楚。整个人看上去软软的很瘦小,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能推开一切阻碍。恍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真的是一知半解。

    好,讲给你听。

    何宇擎24岁那年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家客栈,选址在X市,她敏锐的观察到X市旅游行业的崛起,正在往新兴旅游一线城市发展。整个X市从各个方面都做好准备要好好迎接到来的旅游热潮。她在X市中鼓楼旁边选了一家900平米的大平层,房东说外面有一个300平米的大露台,但是堆满了上一家租客的垃圾,如果何宇擎想用,需要自己清理,而上一家是做餐厅的,整个露台油腻腻的难以清理,不光是露台,连店里也都是脏兮兮的。

    好在房东愿意便宜一些房租,还降低了房租递增的幅度。

    很多人劝何宇擎,一次性投资的数额太大,这个大平层不在一楼,而是三楼,还需要花钱安装电梯,整个楼层的消防设施也需要全部重新规划,难度可想而知。

    何宇擎谢绝了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各种建议,拿老家的一套房子做抵押贷了款,艰难的把这第一家店开起来了。

    何宇擎给客栈起了一个名字,叫北归。

    何宇擎说,自己老家在北方,可是自己并不想回去,她后来也做到了,其余四家店越来越往南,一直开到了雪山脚下。

    第一家店说艰难是真的很艰难,筹备阶段何宇擎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多的时候一天她要见30多个人,有很多妖魔鬼怪搞得她头大,不懂装懂的比比皆是。

    直到遇见了徐非,徐非比何宇擎大三岁,很瘦很清秀。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店面租下来的第二天,店里刚进了拆除的工人,尘土飞扬,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何宇擎看到一个身材像电线杆一样瘦高瘦高的男孩走进来,背了一个大书包,刘海有些长,单眉细眼,脸上有一些青春痘。

    徐非,那年27岁,大学读的历史专业,毕业以后做了酒店的职业经理人,不算经验丰富,但是踏实肯干,聪明灵活,与何宇擎的果决不同,徐非是一个温柔的人。

    第一次见面店里非常吵,电钻声震的地都在抖,两个人只得互相喊着交流。

    后来徐非回忆,他说:我这这辈子都没有像那天那么大声说过话。

    900平米里何宇擎很奢侈的用100平米做了大厅,剩下的面积规划了30间客房,一个布草间,一个只能做简餐的厨房,留了两个员工休息的房间和一间拐角的小房间给何宇擎。

    那个小房间何宇擎很喜欢,那是一间朝北的房间,大概只有六平米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因为有一根水管从房间顶上穿过去,这个小房间不是很好利用。何宇擎说做一个小卧室给自己吧,她无所谓的。

    小房间里何宇擎摆了一个单人床和一个衣柜,窗户上挂了一个很遮光的窗帘,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摆了很多靠垫,很多次徐非敲门进来都看到何宇擎盘着腿坐在地下看书,看见徐非进来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后来这个小房间何宇擎住了一年多,直到她回了老家,之后就一直空着。

    第一家店开的过程阻碍多的难以想象,刚开始装修的半个月,何宇擎兜里没多少钱了,为了省钱无奈她买了两个很便宜的帐篷和徐非住在了店里,说是店,不如说是工地。给他们干活的工人到了晚上都要回家,看到工地中间的两个帐篷还嘲笑了何宇擎和徐非。

    店里没有水,俩人早上起来带上洗漱用品去一个大众浴池洗澡,有一次徐非说自己感觉差点淹死在泡池里,因为帐篷里面垫的不够软,睡的很累,进了泡池感觉舒服的要死了,热乎乎的直接睡着了,直到自己滑进了池子里被呛醒。

    周围大爷都以为他要自杀。

    何宇擎回忆起她和徐非为了省人工费决定自己去收拾300平米的露台,她找了一个家政公司,对方看见露台上成堆的垃圾和到处喷溅的油渍说要5000块才给收拾,何宇擎毅然决然撸起袖子开始自己干。

    何宇擎当时对自己的评价,自己的命都不值5000块居然有人想从自己口袋里拿走5000块,痴心妄想。

    整整收拾了一个星期,确实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徐非说加上自己的半条命,刚好凑个5000块。有几天她感觉自己要被垃圾埋起来了。平板车一车一车拉到垃圾处理站,那时何宇擎就断言其实没有人会失眠,是不够累,只要不动脑子的一直干活,晚上都能累的像一只死狗直接晕过去,哪怕是睡在水泥地的帐篷里。

    资金太紧张了,客栈被迫开始边营业边做剩下的软装,何宇擎和徐非又开始一遍一遍的跟每一个人来店里的客人解释为什么店里看上去有点乱乱的,为什么暂时提供不了早餐,哪个房间的马桶不是很好用工人马上会来修理,等等等等琐碎的问题,还是收到了几个差评。

    每次夜里何宇擎坐在光秃秃的露台上累的要死,点开平台看到新收到的差评都要嘴里啐毒的骂几句,点一支烟叹口气在平台还得回复差评:亲亲实在不好意思,店里装修还没有完善,期待您的下次入住。

    后面还要加上两个可爱的表情包。

    用何宇擎的话说自己简直像一个精神分裂。

    X市的夏天热的让人绝望,身上没有干爽的时候,何宇擎经常半夜坐在露台上看着天空,享受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徐非也常常拿一份炒饼丝或者米线上来找她,让她吃点饭,走的时候顺便从兜里掏出一盒何宇擎常抽的烟递给她。

    何宇擎:你又不抽烟,不用专门给我买。

    徐非:怕你懒得下去,太晚了你自己出去也不安全,顺路买的。吃完早点回房间,睡的时候大厅和前台的灯记得关,我先睡了。

    何宇擎:好。

    在客栈开业的第一个暑假,真的像何宇擎预料的一样,蜂拥的人挤到X市,整个市中心的酒店房价翻了好几倍,连续50天百分之百入住率,何宇擎的店也顺着大流挣到了第一桶金,店里的设施越来越完善,店员也招到了六七个。

    露台被何宇擎种满了各种花草,所有的土都是她想办法拉上去的,她甚至还认真学习了几天农家肥的制作方法最后被徐非拦住了,徐非给了她一个网店链接,让她直接去买发酵好的羊粪,并说如果她敢在露台上沤肥,自己就辞职。

    何宇擎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露台后来添置了很多好看的阳伞,桌椅,玩偶,茶具,以至于几乎变成一个打卡点。何宇擎经常上去发现没有自己坐的地方。

    徐非问:老板,你怎么知道X市会火。

    何宇擎笑笑:要看新闻,关注时政啊。

    徐非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国庆小长假,中秋节,直到过年,北归的口碑越来越好,在各大平台都榜上有名。其他店在首页的评价大多都是:房间很大,卫生很好,早餐很丰富一类的高频词汇。北归的首页词条是:女老板国色天香。

    徐非跟何宇擎解释,因为评论区有人写这句话,其他人看到也跟着写,慢慢越来越多,不知道怎么就变成我们店的简介了……

    有一段时间何宇擎都躲在小房间不怎么出来,或者在露台上找一个角落呆着看书。

    第一家北归就这样安稳了下来。

    好在何宇擎当初慧眼识珠留下了徐非,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徐非一直还在帮她打理这五家店。

    这些年两个人一直在这五家店中间来回流转,才使得每家店都能井井有条。后来这几年他俩一年其实见不了几面,因为两个人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家店,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必要,这样工作效率太低。

    所以现在经常出现一种情况,何宇擎从这家店走了刚一周,徐非就来了,他们在每一家店睡的都是固定的房间,徐非进了房间经常能看到何宇擎的充电器还插在床头,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水果,桌子上还有半瓶饮料。

    徐非拨通何宇擎的电话:老板,你走的挺急啊。

    何宇擎隔着电话笑笑:那天起晚了,跑着都差点没追上动车,拜托徐经理自己收拾收拾房间。

    所有的事情不会一路坦途,在第一家北归一切步入正轨的时候,何宇擎接到一个电话,她妈妈病了,病的很严重,绝症。

    那时第一家店开业刚满一年,刚刚在X市站稳脚跟,何宇擎正在琢磨要不要开第二家店。

    何宇擎连夜收拾了行李就走了,徐非起来才看到手机上她留的信息,大致意思是,有事让他自行处理,不知道多久会回来。

    徐非看着手机愣了很久,他和何宇擎相处了一年多,已经习惯了每天有她在的生活。这一年里她只回了两三次家,每次呆两三天就回来了。这次走,莫名让自己感到很不安。

    徐非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提前起来去露台上扫扫地,其实店里的保洁阿姨会打扫,但是他还是习惯一个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安安静静去做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何宇擎真的很喜欢这个露台,花费了很多心思。

    也习惯了去厨房留一份早餐在保温饭盒里给她,白水煮蛋,稀饭,不要主食,不吃咸菜。何宇擎早上起得晚,起来一般都没有胃口,随便胡吃一口等中午再好好吃。店里上午到下午两点这段时间最忙,很多新客人来,很多昨天入住的客人要退房,有时候房间收拾不过来,大厅会堆一些烦躁的客人。

    何宇擎每天都会熟练的在前台打办理入住和退房,分配房间,让前台的小姑娘去房间帮保洁阿姨收拾卫生,徐非一般就会在客人中间穿梭,解决大家的需求。

    他们每天吃午饭几乎都到了下午三点,徐非知道何宇擎什么时候会饿,每天会换着花样给她准备一些零食,在合适的时间递给她。

    每天下午徐非会小睡一会儿,而何宇擎会趁这个没人的时候去露台看一会儿书,有时候是小说,有时候是人物传记,徐非觉得她什么都看,经常会看到何宇擎拎着一本书去找前台负责买书的小姑娘,说这个书是盗版的买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前台的小姑娘每次都会嘟囔:盗版的便宜,而且除了老板没有人会看书。

    晚上的时候店里的店员会轮流吃晚饭,也是一天中徐非和何宇擎可以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吃一顿饭的时候。何宇擎很挑食,店里的阿姨做饭不怎么好吃,经常看到何宇擎随便扒拉几口就回房间了。徐非则会在深夜买一份炒饼丝或者米线回来,路过便利店还会给何宇擎捎一包她平时抽的烟到露台去找何宇擎。

    好像徐非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对何宇擎的喜欢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把喜欢当成习惯。

    直到几年后有一天徐非听到了一首毛不易歌,不知怎的瞬间泪流满面,里面有一句歌词:它不问,你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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