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亦朵送来的菜明显丰富了许多,任西还特意告诉亦朵,让家里少给他送点,也不用变着法给他做饭,自己吃不了多少的。

    亦朵,只是不好意思地点头。任西看出来,自己的善意让这个家庭感受到了压力,他或许应该去找下亦山谈谈。

    任西没意识到的是,自己因身边的善意,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他也渐渐有了温暖。这几天,他没有想任北,而是在想可以给这个山村做点什么?

    这天,算着亦山该是收工回家的时间,仁西往亦山家走去。

    刚到,就看到亦山在院子修理着自己的农用工具,像是个锄头,亦山见到任西,愣了一下,才赶紧招呼他进来,自己去洗手。

    亦山洗完了,有点局促地站在远处,任西见状,示意他过来坐坐。

    刚刚走过来的任西还是有点小累的,不过比最开始好了很多,自己知道是该加强运动了,连亦朵都赶不上。

    任西脸带微笑,而亦山则是一脸的心事。

    任西不愿大家都尴尬着,便先开了口。

    “亦叔,不知道村长是怎么跟你说的,对于那伙食费,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什么压力,那也不是我的本意。那钱于我算不得什么,如果对你们有点帮助,我很高兴的。”

    任西看了亦山一眼,接着说:“我很感激你们对我们的关照,特别是亦朵。我把你们视为朋友,所以,请你们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们还跟以往一样相处就行。”

    亦山一直低着头。

    “真是见笑了。”

    “没有的事。”

    两人对视,笑了起来。

    不一会,亦朵领着亦禾到家了,看到任西也在,亦禾显得更加兴奋,向他跑近,到了跟前又刹了车,眼前这个人显然不太像会张开双臂拥抱小孩的人。

    任西微笑了一下,难得摸了下亦禾的头,小姑娘高兴的合不拢嘴。谁曾想,这最初相互较劲的两人,竟也会有这温馨的一幕。

    亦山起身张罗着抬桌子,准备陪任西吃个晚饭,任西和两姐妹先去洗手。

    黎棠随后端着菜,低着头进来,将两份新鲜炒的菜放到任西跟前,任西便道:“婶婶来一起吃。”

    黎棠显然是被这一称呼吓愣了,亦山赶紧说:“呆着干什么,赶紧的。”

    黎棠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展开了笑容。

    “欸!”

    一桌人笑呵呵吃起饭来。任西觉得到家里吃,味道更好。他决定以后都来这里,跟他们一家一起吃饭。

    亦山告诉他,明天镇上就要来人收粮食了,村上肯定热闹,任西也可以过来看看,感受下这里难得的集会。

    任西很有兴趣,并与亦朵约好了时间,明天就跟着亦朵,方便了解乡里收粮的事。

    任西发现自己越来越对身边的事物感兴趣了,甚至投入了热情,他开始不知道要如何说服自己,本是怀着巨大空虚感和沉重的心情过来逃避生活的,但这里的一切,又推着他走进生活,走进这个原本属于亦佑的生活。

    仁西这样安慰着自己,贪恋着这份不该属于自己的美好。这些都是为了任北才来体验的,或这是任北要求他来体验的。

    收粮这天,一大早,亦朵就到任西的院子来等他了,他快速收拾好,吃了点早餐,就跟亦朵高高兴兴去村头了。

    村里一年有两次收粮集会,大致时间固定,但具体的是由村长和镇上粮站、运输车司机协调后确定下来的。

    这天,镇上粮站的工作人员和收粮散户,以及村上租用的运输车队都会赶到村子,卖粮的农户以及镇上、隔壁村、本村贩卖种子、秧苗、农具、生活用品等各类商品的村民都会聚集到南边村口的大马路上。

    早上六点,村长就召集几个村民帮着用石灰在地上,做标记,划分区域。参加集会的人是事前知会了的,所以村委会早就有所规划,把评级、称量、装袋、上货和买卖摊位的位置给大家明确下来,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确保高效、顺利地完成粮食交付。

    卖粮是每户的头等大事,是本年辛勤劳作的证明,也关系明年生活的安排。各家各户都热情澎湃又心存担忧,都怕自家的粮食得不到好的评级,没有较高的评级,自然也不能卖个好价钱。

    任西和亦朵赶到时,集会已经开始。平时空旷的水泥路,现已是人头攒动,村民们的脸上有人喜有人忧。

    任西让亦朵带着他先去看他们家怎样卖粮。亦朵笑呵呵带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却不懂生活的异乡人,在人群中窜来窜起,好不容易走到卖粮区,聚集的人也少了很多。

    这里主要是各家自设摊位,把卖的粮放在桌上,先由粮站的人一一过来评级授牌。

    根据不同的粮食,等级也有不同,这次主要收购的是玉米,玉米的等级有5类,最高级是A类,最低是E类,主要根据玉米的容重、杂志、水分、不完善粒以及生霉粒等综合判定。

    粮站的工作人员根据评判结果给农户发不同的登记卡,各位收粮的散户再来与农户商议价格。因为粮站都是大宗交易,不直接应对农户,而是通过散户来聚粮,再与其交割。这样,降低了粮站的工作压力,而作为中间商的散户赚的钱,也就是为粮站四处收粮的辛苦钱。

    本村的老李就是到镇上当起了这样的收粮散户。

    任西和亦朵来到亦山家摊位时,正好碰到评级。这次的结果是C级,也算是亦山夫妇意料之中的。亦山接过一张橙色的塑料牌,上面写着“玉米C级”,一家人乐呵呵笑起来。

    任西在一旁看着,感受着他们这种由衷的喜悦,是一家人半年辛苦付出得到认可的喜悦,也是接下来生活的保障。

    这本应是维生的底线,被他们视为了追求,而且为之拼尽全力。现在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真实,甚至感人。任西向往这种农村家庭的集体力量,团结的力量。

    任西与他们一并站在了摊位后面,等待着收粮散户过来议价。

    散户们都是一户户过来,不会两三户一起,他们都手持着一个计算器,过来也不说话,看了评价牌和桌上用纸写的出售粮食斤数,就在计算器上敲出个数,递给农户看,也有相互讨价还价的,都是默默地发生在计算器上的,最终是否做成这单买卖,看双方的点头、摇头便可知。

    这种隐蔽的议价方式,任西明白用意,但这种形式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生活到处是智慧,平凡甚至落后的山村,也有着生意经。

    亦山家的C级在整个玉米售卖区属于中上水平,过来想收购的散户不少,但前前后后来了六七个,都没谈成,亦蒙开始和黎塘商量起来,也显出一点担忧。

    任西认真地看着这对夫妇的表情,亦朵见状对他说:“今年,玉米收成不理想,爸妈想把价格提高几厘。”

    任西点点头。

    接下来,又过来两个散户,也没谈成。最后,本村的老李过来了,黎棠好像看到了希望,很是殷勤。

    老李,又瘦又黑,四五十岁的样子,但脸上的皱纹非常深,应该是经常在田间、市场做买卖晒出的。

    作为本村人,收购价可能会给的稍微高一些,所以大家一般都指望着他,即使最后与别家都没谈成,他也会收了村民的粮,不会让粮食扎老乡手里,断了一家人的活路。

    老李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任西,这个站立笔直,皮肤白净,眉宇间冷静疏离的年轻人一看就不是村里人,自然知道他就是任西。

    仁西站在这里就像是亦山家的形象代言人,引得个个村外不知情的人都多瞄上几眼。

    有些相熟,看任西与亦朵并排站着,还来打趣是亦山在外给招的女婿。

    亦山连连否认:“哪能啊,这是黎南哥家的儿子,回村看看大伙。”一听黎南,大家都睁大了眼睛,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黎南给这村修了路,建了房,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招来不少羡慕。现在,人家儿子又来了,还不知又要给这村什么好处。渐渐地,大家都悄悄地议论开来。

    任西,无心于大家看向他的眼神与窃窃私语,他这时正盯着老李,也有些话想问问他。

    老李给的价格应该是合了亦山的意,见他们点点头,亦山双手握住老李的手,很是感谢。

    老李随后走向了任西,说道:“您就是任老板吧,您秘书转的50万,我都取出来,今早已经给村长了。之前是我拖延了,请原谅。您就叫我老李,我在镇上,买东西方便些,您需要什么给我列个单子,我给您送去。”

    村长之前告诉过任西,是他没有主动去镇上找老李拿钱。往返村镇,开车算不得多远,但村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送钱这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任西发现,他们没有推卸,反而都在揽责,这不禁让他高看老李。他对老李说:“辛苦李叔了,叫我任西就可以。我有需要会联系你的。”

    老李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然后急冲冲地转去下一家了。

    亦山把价格谈好了,接下来就是要把自家的玉米运去装袋称重。亦朵决定带着任西去逛逛旁边的集会。

    刚走一截,就看到前面摊位围了一圈人,年轻女人的哭声很明显。任西与亦朵对视了一眼,便也一道挤了进去。

    只见一位女农妇蹲在地上,怀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男孩应该也在淌泪,他的母亲不停用手在他脸上抹着什么,而一个男人背坐在路边上,双腿垂掉着,一动不动。

    亦朵问向旁边的村民,村民说,这家的玉米只得了E级,这半年的活几乎白干,甚至还要倒亏。这家今年比较倒霉,玉米成熟的早,收下来没有合适的地方保存,造成发霉颗粒多,水分流失严重,不收的话肯定又会老。

    只怪,这村里一年只安排两次收粮,大家每年播种都像是在下赌,看收割期与收粮日的差距,运气不好的,评级自然低。这收粮日却是综合各家来考虑,自然顾及不到全村每户。

    任西问道:“粮食不能自己送出去?”

    村民垂眼。

    “单户哪有能力租车,村上自己又没车。”

    任西明白了。

    这个母亲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可能就比任西大一点,虽然晒的黝黑,但也是一脸的稚嫩,还已是孩子的母亲。这让任西想到了任北,如果任北留在这里,这会是任北可能的一种生活吗?也会是身边的亦朵的未来吗?心痛的感觉突然向任西袭来。

    家庭需要面对的不可能永远是一种生活状态,都是有喜有悲的,即使是在这个温暖、平静的山村里,各家都会有不如意,有些会被生活打倒,有些会硬扛起。

    眼前这个背对着大家的年轻父亲,就在用自己的沉默背负着责任和下一年的生活,也在自己蓄积勇气去庇护哭泣的妻儿。

    任西渐渐收起了自己的怜惜,他有能力帮助这对年轻夫妻,但也知道这是这个年轻家庭需要一起应对的事情,很好的是他们在一起,一起磨砺一起收获,这份陪伴只有失去的人才知道多么可贵。

    而他就是那失去的人,那个躲进山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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