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钦天殿内。

    “池渊仙长,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未、未曾窥见有何异样……”国师不断抹去额上冷汗,颤颤巍巍说道。

    殿内静立一人,身着素白锦衣,面容宛若由千年寒冰雕琢,无丝毫情感波动。

    “下界邪祟猖獗,致使上界宗门灵脉遭受阴气侵蚀,你这国师竟言无异?”池渊语调淡然,周身气势却似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

    一丝几不可察的浊气悄然掠过身畔,池渊敏锐捕捉,一时间殿内寒气更盛,国师都禁不住稍稍退了几步。

    他眯起眼,极目远眺,天际乌云骤起,显现异象。

    它们缓缓流向某处山峰之巅,回旋缭绕,不断汲取周遭阴气,直扩大至数百丈方止。

    那浓厚的阴霾似要吞噬整座山体,久久不散,令人心生胆寒。

    “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布招阴阵?”

    那个方向是……国师心中大骇,拔腿奔出殿外,欲前往禀报。

    那道身影,却先一步拦在他跟前。

    “去哪?”池渊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利剑直抵咽喉,简洁命令:“带路。”

    国师扑通一声,吓得跌坐在地,却又立马连滚带爬地起身指路。

    他额上冷汗涔涔,心知肚明,若是再敢隐瞒,眼前这位剑修,定会将他就地斩杀……

    *

    然而,位于阵眼中心的容昭,却对这一切浑然未觉。

    与先前召唤李强所扎设阵法相比,这无定向招阴阵不仅范围更为辽阔,所消耗的血液量也更为庞大。

    在阵纸上描绘疏文时,容昭不时感到一阵阵眩晕,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一朝穿越,人家的金手指系统都是高大上,奔着发家致富、复仇虐渣。

    怎么到了她这里,却还是这么倒霉,过得和在现代没两样,日以继夜赶纸扎作品,还献了一堆血……

    容昭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为了摆脱那入魔的宿命,她只能认命地站在招魂阵中央,阖上眼,肃声吟咒。

    “奉吾天阴圣体——召令四方冤鬼,速入阵来。急急如律令!”

    以容昭为中心,由外而内,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黑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源源不断地吸纳进阵法之中。

    绑扎的纸条剧烈颤动,插入土中的竹枝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弯曲至极点。

    狂风四起,容昭惊慌失措地掩面,抵挡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待一切终归平静,她鼓起勇气,再次睁开眼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不过几尺见方的圆形招魂阵内,竟挤满了数不清的冤魂,人头攒动,团团包围着容昭。

    每一张青白面孔上,都写满了狐疑与呆滞。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多的鬼魂,她连忙躲到翠儿身后。

    李强生前是做掌柜的,还算机灵,迅速将眼前的冤魂分为两批。

    一批是尚存魂识、能够表达诉求的,另一批则是魂体残缺、不知所云的。至于毫无执念者,便由他们自由离去。

    为求效率,容昭直接从后者先下手。

    她双手翻飞,不断掐诀,如同之前为李强重塑魂身那般,一个个纸扎小人打出,化为点点光芒,很快补足了这些魂体,使其恢复魂识。

    同时,她也一边聆听有魂识的那群冤魂,排队好好诉说执念所求。

    这越听,容昭的心情就愈发沉重,应召前来的冤魂中,几乎都仅伺候过短短时日,为保天阴圣体秘密,很快惨遭太子毒手,或毒杀,或斩杀,无一幸免。

    婢女就有近十,尚处于青春懵懂的年纪,她们所求,也不过是些生前渴望的首饰、珠宝、衣裳。

    小厮也有不少,其中有个年岁较长的,还挠挠身上血糊拉的深洞,赧然道:“小姐,俺想娶个媳妇儿,能不能给俺扎个小媳妇儿?”

    其余小厮竟也跟着点头讨要媳妇儿,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容昭满脸黑线,怎么还包揽红娘业务来了,她指指一旁捂嘴窃笑的婢女们。

    “这里这么多水灵灵的小姑娘,要不你们就互相相看呗。”

    然而,双方却都面面相觑,显然并无此意

    容昭只好再想个折衷方案:“要不然,我给你们扎灵船吧,让你们能自由离开此地,去往别处结识更多朋友?”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众魂响应,这下倒没再嚷着讨要媳妇了,转而请求灵船,欲回老乡见见父母亲朋。

    容昭总算舒了口气,这古代客人,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啊……

    正式开工后,容昭为完成任务,近乎不眠不休。

    别看李强重塑纸扎魂身冤气收获颇丰,那是他和翠儿两鬼都有强烈执念,一见情人冤气尽散。

    而为这些毫无魂识、浑浑噩噩的,扎纸补魂体,冤气也不过进帐寥寥无几。

    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纸扎中,几乎忘却时间流逝和冤气进账,纯粹想尽自己所能,为这些可怜的冤魂拔除执念,聊以慰借。

    山脚下,却不似山峰这般宁静祥和。

    国师来到此地后,顶着池渊的威压,却借口身体不适百般推脱,说什么也不愿上山。

    显然,他知晓这山上究竟藏了些什么。

    池渊冷笑一声,指尖轻弹,一道剑气迸出,将国师牢牢钉在身后的巨树上,动弹不得。

    他只留下一句:“待你招出所有招阴阵再说。”

    随后,便御剑朝那阴阵所在疾驰而去。

    池渊素来面若寒冰,心静如水,此刻冰封湖面却不由裂出一丝怒色。

    他拔出本命霜华剑,挥剑一斩,剑气纵横,直冲天际,一路向上横扫,似能割裂空间,威势逼人。

    容昭尚不知即将面临何等无妄之灾。

    她刚烧化完所有纸扎祭品,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顺利将所有冤魂引渡完毕,一道道冤气尽收囊中。

    然而,这份欣喜却未能持续太久。

    一道锐利无比的剑气骤然袭来,容昭心脏猛然紧缩,她下意识躲闪,缩在某位尚未适应纸扎补体、正四处飘荡的生魂之后。

    那单薄的纸扎身躯受锋利气劲横扫,只听“撕拉”一声,纸扎身驱四分五裂,霎时化为漫天碎片。

    而那魂体,也因失去了依附的纸扎,魂体回复残缺浑噩的状态,无助地飘荡在空中。

    “怎么回事?!”容昭惊愕万分,环顾四周。

    下一刻,一阵更为惊骇的瓷器崩裂之声不断响起,劈哩啪拉,清脆刺耳,响彻穹顶,回荡整座山峰。

    环绕房舍的结界云雾应声散尽,陡然展露出一条清晰的山道,正是通往山下的唯一路径!

    容昭惊喜道:“系统你打开结界啦?”

    【不好,此处怎有脱凡境大能?!】系统却难得出现异常慌乱的情绪,话都颠三倒四的:【宿主,妳命休矣!】

    没听懂这其中关联,容昭还没感到太过恐慌,反而显得木愣愣的,却知大难将临。

    “啥意思?我刚穿过来给妳打了三天的工……你就说我要死了?”

    【……宿主大可一拼。】

    “我怎么拚?!”

    【布阴兵阵,召回所有受恩之魂,化阴兵前来相助。】

    这所谓【阴兵阵】容昭知晓,扎纸人形的手诀倒行即是。

    她磕磕绊绊尝试扎了几个,果不其然,身前迅速浮现出几张熟悉的面孔,却与之前呆滞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刻的它们神色凛然,彷佛忠诚卫士,坚定地守护在容昭身前。

    “他们……甘心为我送死?”容昭低声自语,手中的动作不禁停滞。

    尽管与这些魂魄素无交情,可她也很难做到,将他人推至险境,以命相搏去送死。

    感知容昭熄灭的斗志,系统只好详加解释:【宿主拔除其冤气后,魂体自成单向护道契约。】

    【受召附于纸扎甲冑上护主,即便受到斩杀,也仅破纸扎耗损宿主灵力,其魂体并不会因此消散,请宿主放心。】

    闻言,容昭稍稍卸下心中负担,她重新振作,手指翻飞倒施掐诀,一个个轻盈的纸扎小人跃然于地,转瞬化为身披甲胄的阴兵。

    然而,在专注之中,她也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对来,这系统……似乎仍对她有诸多保留。

    容昭撇了撇嘴,“系统,你我如今同舟共济,我若摆烂殒命,对你也没益处吧?”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可我不愿糊里糊涂地卖命,要是咱们能度过此劫,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待,告知一切。”

    【宿主若殒命,系统自将消亡,我不会害妳。】系统顿了顿,语气似有几分无奈:【宿主方穿越至此,开局不利,心智不坚,待日后有了更多体悟,自能理解。】

    言罢,容昭已在此地布下一队十二阴兵,她迅速向山下方向行进,穿梭于山林间,打算隐藏其中再布第二支队伍。

    大敌当前,她不愿多加争辩,算是接受了系统的说词。只是临行前,望向那些轻飘飘的纸扎阴兵,眼中仍难掩忧虑。

    “这个……真能挡吗?”

    恐惧后知后觉蔓延,容昭可没忘了刚才那一剑的威势,连困住她多时的结界都轻易破碎,周围众多纸扎魂体更是应声撕碎,可见强悍非凡。

    【姑且一试。】

    容昭:……

    目光所及之处,又是一道剑气横劈而来,直指她所在的位置!

    容昭心头一跳,连忙缩到巨树后躲藏,身后巨树剧烈摇晃,震得她背脊发麻,她忍不住探出头去,想要窥探敌人踪迹。

    这一看,更是骇然失色,都还没见着对方人影,这一下竟又破了她大半甲冑阴兵!

    这样下去不行!真要死了!

    “不管了,去去去!快挡住那人!”容昭肾上腺素迸发,也顾不上什么排兵布阵了,双手并用掐诀,沿路乱甩阴兵。

    她频频回首,目光焦灼地扫视后方,却未留意到前方悄然逼近的身影,气势凛然,衣袂飘飘如剑光流转。

    猛然回首,池渊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刚对上照面,便不由分说地斩出一剑。

    完蛋了!

    容昭心脏骤停,她绝望地紧闭双眼,这个距离,正面吃上这一剑,她怕是要交代在此!

    千钧一发之际,容昭周身突然迸发出一层薄如蝉翼的灵力护罩。

    虽在瞬间就受剑气击碎,但那微弱的防御却如同绝望中的一丝曙光,死死护住了她的心脉。

    而真正为她阻挡必死之局的,却是此刻挺身而出的数十道残魂躯体,其中,便包括翠儿夫妇的身影。

    剑气对生魂虽无直接伤害,但它们的磁场,却如同无形的屏障,微妙地阻滞了这凭风借力的致命杀招。

    每一道生魂的守护之力微乎其微,但这一道道积小成坚,竟奇迹般地扭转了必死之局。

    可容昭毕竟只是凡人之躯,受这一剑余威,仍使她五脏六腑受重创,当即口喷鲜血,娇躯瘫倒在地。

    池渊步步进逼,这几道生魂不顾一切地跪在他身前,磕头如捣蒜,替容昭求情。

    为首的翠儿声泪具下:“仙君明鉴!小姐召我等,实为相助,非行恶事!仙君切勿听信贼人谗言!”

    其余众魂你一言我一语,嘈杂拼凑出容昭设招阴阵,替他们完成遗愿云云。

    池渊驻足,心绪微澜,自储物囊中取出探灵仪,其光流转逐一掠过。

    确实,眼前伏地求饶皆为生魂,并无一丝冤气。

    他指尖轻转,复又指向那陷入昏迷,靠在翠儿怀里奄奄一息的容昭。

    探灵仪下,亦是凡尘之体,非是伪装之鬼魅、魔修所能遁形。

    池渊眉宇轻蹙,心中疑云密布。

    他所感知不可能出错,可方才那环山缭绕,浓郁至极的阴煞之气,此刻竟如晨雾般消散无踪。

    他目光深邃,锁定在那容颜清丽脱俗,却因重伤而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身上。

    莫非,真是这看似柔弱无骨的区区凡人女子,驱散了那阴气?

    而区区凡人容昭,拳头紧攥着,强忍周身传来的阵阵剧痛,极力克制眼睫颤动,飞快在脑内与系统沟通对策。

    ……该怎么忽悠这位,随手便能捏死她的世外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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