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别离
红景天身穿红衣，身后十二名黑骑，都着玄甲重铠，身下骏马，都是肌肉虬结，神采飞扬。
京中贵女一身彩衣，要耗费普通百姓三十年辛勤耕作才能赚到的银两。
黑骑一身铠甲，比京中贵女十件彩衣都要更贵重。
红景天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别离将至，心知此去西域，再难回东都来，惆怅之余，却只是淡淡地对沈玉点了点头，回身上马，轻轻说：“我走啦。”
“喂！”沈玉叫住她，眼中含泪：“你就这么走了么？”
红景天对她摆摆手：“总是要离开的，哭着也是走，笑着也是走，小玉，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着送我。”
泪光倏然下落，糊满了整个观心照影的屏幕，所有人顿时都看不太清楚红景天的身影了。
“那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红景天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西域那边总是闹出乱子，之前李大将军一直镇守，此次他殉国，必须得有战将接过他的位置，我想就是此去一时平定了西域，只怕我也很难再回来了，放眼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镇边将军了。”
“这便是我的命运了。”
“白檀注定要为一方文官，我注定要镇守边疆，而金光羽注定要承担这天下所有人的功德与罪恶，权力和责任。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数，往日与你们一起度过的年幼时光，实在让人开心，但人总要长大，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责任。”
“命运到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接受。”
“但你也不必太伤心。”
“日后白檀为文我为武，她在京中我在边境，确实不会再相见，但你走的仙路道途……你巡视天下，斩妖除魔时候，总有机会到西域来找我的。”
“好了，一日内，我须赶到西域伏妖天堑，一路昼夜兼程，没什么时间可以耽误了，我走了。”
红景天带着十二黑骑往西而去。
没有再回头。
玉璧上沈玉的记忆慢慢淡去。
地宫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绫罗看向金光羽，金光羽轻笑一声，说：“景天将军向来和沈玉是关系最好的。”
他这话完全没有任何信息量，谁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便有人揣摩他的意思，说：“那时的景天将军，想来也没有想过她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景天将军只是被沈玉这奸邪小人蒙蔽了。”
“如果景天将军知道沈玉最后会犯下弑师大罪，说不定会在离京之前，就直接一刀把她杀了。”
红景天如今镇守西域，人虽不在东都，无诏不得回京。
但地位之崇高，远盛东都所有文官武将。
无论如何，她的名声不能被沈玉那罪人牵连毁掉了，就算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此时百官自然主动为红景天开脱。
金光羽冷眼看着他们说话，并不发作，只是冲绫罗点头：“继续。”
绫罗于是操作观心照影，放出另一段记忆。
方才别离亭中，金光羽和白檀也都在那里，但却并没有说话，不知道究竟是那时候他两个都只是旁观者，还是沈玉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
此时，场景中却只剩下一个人。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地宫中曾经见过他的人都惊叫起来。
“云流君！”
“真仙大人！”
“竟然还有能再见到真仙音容笑貌的一天……”
金光羽坐在台阶上，淡漠地垂下眼睛，看文武百官全都失态，无法再保持沉默和体面，抬手撑着下巴。
却竟然。
笑了出来。
云流浪破盘腿坐在地上，身前一个描龙画凤的鎏金丹炉，听到耳边传来足音，也并没有说一句话。
沈玉在他身旁坐下，看丹炉上方青烟升腾，忽然说：“师父，我真的想尝尝丹药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云流浪破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许吃。”
沈玉说：“大家都吃。”
“大家是大家，你是你。”云流浪破说：“你要实在想尝尝味道……”
他沉吟片刻，揭开丹炉盖子，从里面捡了一粒拇指大小的丸子出来，扔给沈玉：“你吃这个。”
沈玉嚼了嚼，失望地说：“我听别人说，师父炼的丹药，不仅能返老还童，甚至能起死回生。”
“这个怎么就只是感觉挺好吃的。”
云流浪破说：“好吃就行了，你不爱吃么？”
“爱吃。”沈玉又捡了两粒丹药：“……好吃的。”
云流浪破淡淡露出一个微笑，光风霁月君子般模样：“你不老又不死，又何必要返老还童，起死回生。”
沈玉听到他这样说话，却忽然忧愁地叹息。
“今天怎么这样不开心。”云流浪破问道。
沈玉说：“自从小红离了东都……我才知道原来别离是这样让人难过的事情。”
“从小到大，感觉不管什么时候，想要找到她一起玩，都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她，她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马场，现在呢……却不一样了。”
“我很想她，却不能去见她……”
云流浪破淡淡说：“你要是想她，我就让她回来。”
“那怎么可以？”沈玉说：“那西域战事又要谁来解决呢？小红虽然不喜欢炫耀武力，但以我看来，这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她能荡平西域群魔了。”
云流浪破就又不说话了。
他对着炉子沉默好久，才转过头来对沈玉说：“那就让她走吧，这些人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师父我会一直都陪伴在你左右的。”
沈玉捧着脸，乖巧地说：“真的么？师父，你发誓。”
云流浪破认认真真地说：“我对你发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永远也不分离？”
“永远也不分离。”
听到这话，地宫中的文武百官都是冷笑。
当即就有人拍案而起。
“这该死的罪人，娼妇，天底下头一等的畜生！”
“此时甜言蜜语，也不过一个月功夫就从背后刺了云流君一剑，取走他的性命！世上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想必她就是靠这样迷惑了真仙一颗玲珑心。”
“真仙大人神通广大……量她不过是个凡人，得了真仙青眼，才能走上仙路，成为东都最强大的炼气士……她怎么会有本事杀掉真仙呢？”
“当初听到消息我便有所疑心，现在想来，却果然如此，定是这下作的人花言巧语施展口舌之利，让真仙对她放下了防备。”
白檀却拧紧眉头，在群臣中一语不发。
金光羽瞥她一眼，见她唇间呢喃……
“师父为何如此偏宠她……”
金光羽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也有些人默默在人群中紧皱眉头，思索起一个不起眼的问题。
小声的疑问从人群中传到金光羽耳边。
“为什么……云流君不许沈玉服丹？”
云流浪破为人所感念的恩德，其一是他为天下人传授无上仙道妙法，由此人人皆可炼气修仙，强身健体，青春永驻，乃至长生不老。
其二便是他在东都开炉炼丹，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高官显贵，谁家中有老人贪慕容颜不老，幼子猝死而生机全无者，求到他门下，问他要一枚灵丹。
他是无所不应的。
这东都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这些人有亲朋好友，师生故旧，便将他的名声传播开来，使得人人都赞颂仙师实有大恩大德。
老皇帝金光镜多年求仙问道，累的国库亏空，天下人怨声载道。
天下其实飘摇已久。
然而果真让金光镜求到真仙，他的皇帝之位，便分外稳固起来。
“这样好的真仙……为何不许沈玉服丹……？”
这样的疑心既起，哪怕是因为云流浪破的出场，引得地宫中一阵喧嚣，也有人实在困惑，小声问出口。
旁边便有人说道：“沈玉炼气大成，本就是不老不死，青春永驻的人，她还贪那一口真仙大人留给凡人的丹药，岂不是荒唐荒谬无耻无能？！！！”
那人听见众人群情激奋，实在是恨不得将沈玉的尸体，从观心照影的玉璧中刨出来鞭尸。
便立刻闭紧嘴，不再说话了。
绫罗很快放出沈玉下一段记忆。
这次是她与白檀的对话。
她们就在丞相府上，白檀家中，绕着那一汪碧绿湖泊，缓步行走。
这是整个东都最尊贵的两位贵女，却都不着素衣，不着首饰，白檀只腰间配一个香囊装饰，沈玉则手握一柄纯银小剑，在手中抛来抛去，随意把玩着。
地宫中有人小声说道：“那便是屠戮真仙的银刃……”
眼看凶手在他们眼前玩弄凶器。
百官痛苦之余，转眼想到此等凶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心中郁气方平。
但……新帝挟持百官往地宫中来……似乎又想是要给这罪人翻案……
金光羽察觉到百官之中，似乎有凶恶的眼神，潜伏在人群中，不轻不重地刺过来。
他只是淡淡地笑。
玉璧之上，沈玉问：“大家成年之后，难道果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在一起玩闹了么？快乐的时光，难道不能永远持续么？”
白檀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看向天空。
“这只是很普通的人生，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别这样幼稚了，沈玉，你已经是个大姑娘，该考虑婚配的事情了，日后只有你的丈夫和儿女，才能陪伴你过一生，我不行，小红不行，小羽毛也不行。”
“我们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
“我刚在朝中领了兼差……日后你来找我，还是提前递拜帖到府上，不然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京中贵女一身彩衣，要耗费普通百姓三十年辛勤耕作才能赚到的银两。
黑骑一身铠甲，比京中贵女十件彩衣都要更贵重。
红景天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别离将至，心知此去西域，再难回东都来，惆怅之余，却只是淡淡地对沈玉点了点头，回身上马，轻轻说：“我走啦。”
“喂！”沈玉叫住她，眼中含泪：“你就这么走了么？”
红景天对她摆摆手：“总是要离开的，哭着也是走，笑着也是走，小玉，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着送我。”
泪光倏然下落，糊满了整个观心照影的屏幕，所有人顿时都看不太清楚红景天的身影了。
“那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红景天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西域那边总是闹出乱子，之前李大将军一直镇守，此次他殉国，必须得有战将接过他的位置，我想就是此去一时平定了西域，只怕我也很难再回来了，放眼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镇边将军了。”
“这便是我的命运了。”
“白檀注定要为一方文官，我注定要镇守边疆，而金光羽注定要承担这天下所有人的功德与罪恶，权力和责任。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数，往日与你们一起度过的年幼时光，实在让人开心，但人总要长大，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责任。”
“命运到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接受。”
“但你也不必太伤心。”
“日后白檀为文我为武，她在京中我在边境，确实不会再相见，但你走的仙路道途……你巡视天下，斩妖除魔时候，总有机会到西域来找我的。”
“好了，一日内，我须赶到西域伏妖天堑，一路昼夜兼程，没什么时间可以耽误了，我走了。”
红景天带着十二黑骑往西而去。
没有再回头。
玉璧上沈玉的记忆慢慢淡去。
地宫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绫罗看向金光羽，金光羽轻笑一声，说：“景天将军向来和沈玉是关系最好的。”
他这话完全没有任何信息量，谁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便有人揣摩他的意思，说：“那时的景天将军，想来也没有想过她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景天将军只是被沈玉这奸邪小人蒙蔽了。”
“如果景天将军知道沈玉最后会犯下弑师大罪，说不定会在离京之前，就直接一刀把她杀了。”
红景天如今镇守西域，人虽不在东都，无诏不得回京。
但地位之崇高，远盛东都所有文官武将。
无论如何，她的名声不能被沈玉那罪人牵连毁掉了，就算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此时百官自然主动为红景天开脱。
金光羽冷眼看着他们说话，并不发作，只是冲绫罗点头：“继续。”
绫罗于是操作观心照影，放出另一段记忆。
方才别离亭中，金光羽和白檀也都在那里，但却并没有说话，不知道究竟是那时候他两个都只是旁观者，还是沈玉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
此时，场景中却只剩下一个人。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地宫中曾经见过他的人都惊叫起来。
“云流君！”
“真仙大人！”
“竟然还有能再见到真仙音容笑貌的一天……”
金光羽坐在台阶上，淡漠地垂下眼睛，看文武百官全都失态，无法再保持沉默和体面，抬手撑着下巴。
却竟然。
笑了出来。
云流浪破盘腿坐在地上，身前一个描龙画凤的鎏金丹炉，听到耳边传来足音，也并没有说一句话。
沈玉在他身旁坐下，看丹炉上方青烟升腾，忽然说：“师父，我真的想尝尝丹药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云流浪破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许吃。”
沈玉说：“大家都吃。”
“大家是大家，你是你。”云流浪破说：“你要实在想尝尝味道……”
他沉吟片刻，揭开丹炉盖子，从里面捡了一粒拇指大小的丸子出来，扔给沈玉：“你吃这个。”
沈玉嚼了嚼，失望地说：“我听别人说，师父炼的丹药，不仅能返老还童，甚至能起死回生。”
“这个怎么就只是感觉挺好吃的。”
云流浪破说：“好吃就行了，你不爱吃么？”
“爱吃。”沈玉又捡了两粒丹药：“……好吃的。”
云流浪破淡淡露出一个微笑，光风霁月君子般模样：“你不老又不死，又何必要返老还童，起死回生。”
沈玉听到他这样说话，却忽然忧愁地叹息。
“今天怎么这样不开心。”云流浪破问道。
沈玉说：“自从小红离了东都……我才知道原来别离是这样让人难过的事情。”
“从小到大，感觉不管什么时候，想要找到她一起玩，都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她，她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马场，现在呢……却不一样了。”
“我很想她，却不能去见她……”
云流浪破淡淡说：“你要是想她，我就让她回来。”
“那怎么可以？”沈玉说：“那西域战事又要谁来解决呢？小红虽然不喜欢炫耀武力，但以我看来，这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她能荡平西域群魔了。”
云流浪破就又不说话了。
他对着炉子沉默好久，才转过头来对沈玉说：“那就让她走吧，这些人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师父我会一直都陪伴在你左右的。”
沈玉捧着脸，乖巧地说：“真的么？师父，你发誓。”
云流浪破认认真真地说：“我对你发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永远也不分离？”
“永远也不分离。”
听到这话，地宫中的文武百官都是冷笑。
当即就有人拍案而起。
“这该死的罪人，娼妇，天底下头一等的畜生！”
“此时甜言蜜语，也不过一个月功夫就从背后刺了云流君一剑，取走他的性命！世上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想必她就是靠这样迷惑了真仙一颗玲珑心。”
“真仙大人神通广大……量她不过是个凡人，得了真仙青眼，才能走上仙路，成为东都最强大的炼气士……她怎么会有本事杀掉真仙呢？”
“当初听到消息我便有所疑心，现在想来，却果然如此，定是这下作的人花言巧语施展口舌之利，让真仙对她放下了防备。”
白檀却拧紧眉头，在群臣中一语不发。
金光羽瞥她一眼，见她唇间呢喃……
“师父为何如此偏宠她……”
金光羽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也有些人默默在人群中紧皱眉头，思索起一个不起眼的问题。
小声的疑问从人群中传到金光羽耳边。
“为什么……云流君不许沈玉服丹？”
云流浪破为人所感念的恩德，其一是他为天下人传授无上仙道妙法，由此人人皆可炼气修仙，强身健体，青春永驻，乃至长生不老。
其二便是他在东都开炉炼丹，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高官显贵，谁家中有老人贪慕容颜不老，幼子猝死而生机全无者，求到他门下，问他要一枚灵丹。
他是无所不应的。
这东都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这些人有亲朋好友，师生故旧，便将他的名声传播开来，使得人人都赞颂仙师实有大恩大德。
老皇帝金光镜多年求仙问道，累的国库亏空，天下人怨声载道。
天下其实飘摇已久。
然而果真让金光镜求到真仙，他的皇帝之位，便分外稳固起来。
“这样好的真仙……为何不许沈玉服丹……？”
这样的疑心既起，哪怕是因为云流浪破的出场，引得地宫中一阵喧嚣，也有人实在困惑，小声问出口。
旁边便有人说道：“沈玉炼气大成，本就是不老不死，青春永驻的人，她还贪那一口真仙大人留给凡人的丹药，岂不是荒唐荒谬无耻无能？！！！”
那人听见众人群情激奋，实在是恨不得将沈玉的尸体，从观心照影的玉璧中刨出来鞭尸。
便立刻闭紧嘴，不再说话了。
绫罗很快放出沈玉下一段记忆。
这次是她与白檀的对话。
她们就在丞相府上，白檀家中，绕着那一汪碧绿湖泊，缓步行走。
这是整个东都最尊贵的两位贵女，却都不着素衣，不着首饰，白檀只腰间配一个香囊装饰，沈玉则手握一柄纯银小剑，在手中抛来抛去，随意把玩着。
地宫中有人小声说道：“那便是屠戮真仙的银刃……”
眼看凶手在他们眼前玩弄凶器。
百官痛苦之余，转眼想到此等凶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心中郁气方平。
但……新帝挟持百官往地宫中来……似乎又想是要给这罪人翻案……
金光羽察觉到百官之中，似乎有凶恶的眼神，潜伏在人群中，不轻不重地刺过来。
他只是淡淡地笑。
玉璧之上，沈玉问：“大家成年之后，难道果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在一起玩闹了么？快乐的时光，难道不能永远持续么？”
白檀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看向天空。
“这只是很普通的人生，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别这样幼稚了，沈玉，你已经是个大姑娘，该考虑婚配的事情了，日后只有你的丈夫和儿女，才能陪伴你过一生，我不行，小红不行，小羽毛也不行。”
“我们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
“我刚在朝中领了兼差……日后你来找我，还是提前递拜帖到府上，不然你来了也见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