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都
楚州离东都不远。
比东都与西域的距离要近的多。
深夜，群臣散去，地宫之中，金光羽和红景天却没有离开。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白檀也被金光羽专门留下。
围坐着沈玉的棺材，金光羽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白檀，今天晚上，你就立刻出发，离开东都。”
白檀扭过脸来仔细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茫然，她有些不可思议：“你认真的么？”
她胸中逐渐燃起无穷的愤怒。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觉得胸中有郁郁不平一阵阴火在燃烧，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或许是当她七岁的时候就能背诵圣人经文，却被父亲嘱咐要韬光养晦不可过分彰显自己的时候。
也或许是多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去参与宝珠王妃举办的簪花宴，被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小姐们，指指点点，说她在外抛头露面，失却了女子的体面和矜持的时候。
也或许是，沈玉离开东都之后的那一夜，父亲与她对坐博弈，一盘黑白棋，从黄昏到天明，然后他掷开棋子，长叹一声：“我尽人事了，天命如此。”
她的父亲白石，是个中年儒生，从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依然容色冷淡，对她道：“自从你与沈玉结为姐妹，我们白府借云宫的东风，扶摇直上，我已经做了十四年丞相，陛下心思不在前朝，但废立群臣却从来不手软。”
“近一百年来，朝中从来没有做了十年往上的丞相，只有我一人过了这个坎。”
“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女色从来不怎么上心，宠幸沈玉也不过是看在云流真仙的面子上，我以为，就算日后陛下升仙，云流真仙或是留在这里，或者是不留在这里，只要你与沈玉交好，你们师兄妹四个日后在朝在野，总有你一席之地。”
“结果……”
事情的发展走向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
在那件事真正发生之前，只怕请来这世上最算无遗策的谋士，都不会想到，沈玉会杀了云流浪破。
白檀与沈玉一同长大，太子金光羽在她们四个人的小团体当中，从来也不是正中心。等到未来她们都成年时候，红景天注定是要镇守一方，不可或缺的一方柱国，而沈玉得云流浪破真传，有此二人作为后盾，白檀最迟三十岁，就要做宰相。
稳赢的局面！
再没有任何一任丞相的官位，能比她更稳当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任丞相，有她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里面关键性的角色，便是沈玉。
如果不是沈玉年少孤独，没有什么玩伴，云流浪破不是百官任何人能搭上线的角色，他从来不在乎朝野中事，金光镜也从来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触他。
朝中群臣百官，凡是意图越过皇帝，不经允许，就与云流浪破私下接触的人，都会被他处理干净。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云流浪破就是那青云直上的登天梯，他依然得以在东都闹市中，得享清静。
然而这位不理红尘俗事的谪仙人，终究也还是有弱点的，他只有一个弱点。
就是沈玉。
白石丢掉手中的棋子，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倏然有了些许颓唐之色。
“往后我顾不了你了，你是沈玉的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与她划清界限，恐怕没那么容易……”
“陛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白石对白檀细细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沈玉不愿意束手就擒，他拿沈玉没什么办法，若要泄愤时，我白府就是首当其冲的……”
白檀身上有沈玉的烙印。
这是洗不干净的政治污点。
自从沈玉弑师，离开东都之后……事情就无可收拾了。
此后白石自请挂印，金光镜不许，白石病倒在任上，不久就死了。
白檀自己一人苦苦支撑丞相府，再被邀请去赴宴时候，因为她与沈玉的关系，不知道吃了多少冷眼。
她都只是强自忍耐，一语不发。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但是，为什么沈玉还要回来。
她回来了，还要去杀掉当朝皇帝。
当白檀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完全想不明白，沈玉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难道不知道，她在这朝野当中，最大的靠山，从头到尾，一直都是金光镜？
如果说在金光镜死之前，白檀还认为，事情有缓和的余地。
到沈玉从宫中出来，来白府找她，白檀就知道，事情无可缓和了。
如果她不杀了沈玉，让沈玉再度离开东都……作为她曾经的好友，白檀就要代替她承受全部的过错。
如果早在很久之前。
白石就知道沈玉并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不仅不能帮助她什么，甚至还会牵连整个丞相府万劫不复，或许他就不会让她去云宫。
白檀不能让事情继续滑落向深渊。
她必须出手，终止这一切。
事情也果真如她所想……杀掉沈玉，其实并不难，没有了云流浪破的偏爱，和当朝皇帝的庇护，她自己本身，只是个鲁莽、不谨慎、实力平平的人……
她应该可以借此勉强洗清自己的名声。
尽管一开始所有的预想，都不必再奢望，但……就让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也不错。
……本来应该这样的。
这世上许多的失望和怨愤，大概就都与这句话有关。
本来应该这样的。
如果不是金光羽竟然连沈玉杀了云流浪破和金光镜都不在意，为了沈玉重启观心照影的话。
他甚至还以为，杀了沈玉，是她白檀的过错。
白檀感觉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金光羽的眼睛。
她很少这样直直地看到别人的眼睛当中，沈玉经常这样做，那是因为并没有人告诉她，这其实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行为，容易让人觉得不适。
白檀问金光羽：“你要我离开东都？”
金光羽颔首道：“不错。”
他冷着脸，紧跟着又问：“你不愿意？”
白檀冷声道：“我当然不愿意！”
自从她出生以来，她就一直在东都，没有片刻离开过，东都不仅是聚集了天下所有人杰，群英荟萃的所在，朝堂的正中心，更是她的家乡。
“我为什么要离开东都？”她质问道：“你心里到底又是怎么想的？”
“难道你完全不在意朝野物议如沸么？”
“你知道他们私下都是怎样谈论你这样荒唐行事的么？”
“就算你完全不在意师父和你父皇的性命……”
“你以为你登基为帝，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事？毫不顾忌朝堂百官？”
金光羽似乎被她逼问得无话可说。
他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白檀深吸一口气，问他：“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么？”
金光羽移开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又转过头，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做的没错，任何人都可以说你做错了，我不可以。”
因为白檀杀沈玉时。
沈玉的通缉令还依然张贴在各处，并未被撤销。
通缉令上盖着金光镜的玉玺，那就是以整个金光王朝的名义发出来的，背后是整个金光王朝的信誉支撑。
没有撤销那张通缉令之前，任何人杀了沈玉。
金光羽都不能说她做错了。
这与观心照影无关，与沈玉究竟有什么苦衷和隐情，也无关，这只关乎那张通缉令上，鲜红的玺印，和背后的皇权。
他干脆向白檀道歉：“你说的对，你不仅没有做错，我还要及时奖励你我父皇允诺的，一品官位。”
那张通缉令是金光王朝有史以来，最贵重的通缉令。
凡杀沈玉者，可领官衔一品。
白檀满腔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倾泻而出，就被金光羽截断，她还想问问金光羽，他到底真的那么喜欢沈玉，一片痴心，以至于竟要不爱江山爱美人？她还想问问金光羽，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是沈玉果真错手误杀云流浪破，他不准备追究她畏罪潜逃——他到底知不知道，沈玉杀他父亲金光镜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那时的她，神智十分清楚，很清楚她要做的是什么。
她有那样多的话语想要质问金光羽。
却被金光羽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哑了声音，茫茫然看着金光羽。
良久，才终于找到一点声音。
“我从来不在乎那什么一品官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要杀她的。”
金光羽只是看着她。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只是依稀记得，许久之前，他们年纪都还小，大家的心思都还不复杂。
他们曾经有过好时光。
然而现在，他们却到了这种地步。
黑暗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地宫。
沉默。
白檀沉默着。
金光羽也沉默着。
红景天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她的大猫，垂着眼睛，到底还是一声叹息。
“你以为他让你离开东都，是在惩罚你么？”红景天问道。
白檀转过一双黑色的眼睛，看向红景天。
“那他难道是在奖励我么？”
红景天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忽然提起了一个似乎完全与此事不相干的人。
“你对清水城的那个琳琅天，怎么看？”
白檀皱眉：“琳琅天？”
“他几乎占据了整个清水城……清水城为他所据，如同国中之国。”
红景天问她：“那你觉得他对沈玉观感如何？”
“这显而易见，他很喜欢她。”
红景天继续追问：“那你以为，他知道沈玉死了，他会什么都不做么？”
白檀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
金光羽没有解释他意思的兴致，冷淡着，一语不发。
红景天耐心道：“金光羽要你离开东都，是为了保护你，让你暂且离开东都这个是非之地，避避风头……”
“无论如何，我们没有人想让你死。”就算因为沈玉的事，他们闹的十分难看，红景天对白檀也有些意见，但毕竟他们四个，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红景天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人，金光羽也没有。
他们彼此，就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白檀再度看向金光羽。
金光羽冷冷淡淡，一语不发。
白檀知道她好像误会了他，见他这样脸色，心中一怯，嘴巴张了又闭，最后只是说道：“他是土地神，恐怕不能离开清水城吧。”
“此外，他果真知道沈玉是谁么？”白檀说着说着，慢慢理清了思路，她道：“他所认识的，并不是沈玉，而是沈郁……沈玉未曾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从未告诉过他，她就是那个被全天下共同通缉的人。”
“我观他行事清正，光风霁月，实乃一位堂堂君子。”
“他若是知道沈玉所作所为，想来也不会包庇。”
金光羽嗤笑一声。
白檀收了声去看他。
他托腮偏过脸去，依然一语不发。
红景天默默无言许久，见金光羽已经拒绝对话，只能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红景天对白檀说道：“你也说了，清水城被他治理，如同国中之国。”
“你不是个笨蛋。”红景天慢慢摸着怀里的猫，感觉心情十分糟糕。她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她多话。文官善言，皇帝善断，武将嘛，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现在出问题的就是白檀，而金光羽本该作为沟通的桥梁，却直接罢工，拒绝对话。
红景天不得已，只能多说一些。
“你只是不愿意直面后果，因此被蒙蔽了双眼。”
红景天问道：“一个有能力理政一方，在一个国中之国做国王的男人，你认为他愚蠢么？”
“他是受人供奉，人人敬仰的土地神，每日许多人去向他供奉、诉苦、乃至许愿——他果真认不得所有人的脸？那他又是如何认得那个泥匠？还有他的庙祝？乃至那些县令……”
“沈玉改名沈郁，那和没改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她果真改名换姓，这世上如同她那样强大的炼气士，又有几个？”
“你说他是土地神，可能没办法离开清水城……这或许有几分道理。”
“但如果说他不知道沈玉是沈玉……你仔细看看清水城那政通人和，宛如桃花源的模样……你知道的，一个愚蠢的家伙，哪怕是神，也没办法经营出那样的所在。”
比东都与西域的距离要近的多。
深夜，群臣散去，地宫之中，金光羽和红景天却没有离开。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白檀也被金光羽专门留下。
围坐着沈玉的棺材，金光羽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白檀，今天晚上，你就立刻出发，离开东都。”
白檀扭过脸来仔细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茫然，她有些不可思议：“你认真的么？”
她胸中逐渐燃起无穷的愤怒。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觉得胸中有郁郁不平一阵阴火在燃烧，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或许是当她七岁的时候就能背诵圣人经文，却被父亲嘱咐要韬光养晦不可过分彰显自己的时候。
也或许是多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去参与宝珠王妃举办的簪花宴，被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小姐们，指指点点，说她在外抛头露面，失却了女子的体面和矜持的时候。
也或许是，沈玉离开东都之后的那一夜，父亲与她对坐博弈，一盘黑白棋，从黄昏到天明，然后他掷开棋子，长叹一声：“我尽人事了，天命如此。”
她的父亲白石，是个中年儒生，从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依然容色冷淡，对她道：“自从你与沈玉结为姐妹，我们白府借云宫的东风，扶摇直上，我已经做了十四年丞相，陛下心思不在前朝，但废立群臣却从来不手软。”
“近一百年来，朝中从来没有做了十年往上的丞相，只有我一人过了这个坎。”
“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女色从来不怎么上心，宠幸沈玉也不过是看在云流真仙的面子上，我以为，就算日后陛下升仙，云流真仙或是留在这里，或者是不留在这里，只要你与沈玉交好，你们师兄妹四个日后在朝在野，总有你一席之地。”
“结果……”
事情的发展走向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
在那件事真正发生之前，只怕请来这世上最算无遗策的谋士，都不会想到，沈玉会杀了云流浪破。
白檀与沈玉一同长大，太子金光羽在她们四个人的小团体当中，从来也不是正中心。等到未来她们都成年时候，红景天注定是要镇守一方，不可或缺的一方柱国，而沈玉得云流浪破真传，有此二人作为后盾，白檀最迟三十岁，就要做宰相。
稳赢的局面！
再没有任何一任丞相的官位，能比她更稳当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任丞相，有她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里面关键性的角色，便是沈玉。
如果不是沈玉年少孤独，没有什么玩伴，云流浪破不是百官任何人能搭上线的角色，他从来不在乎朝野中事，金光镜也从来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触他。
朝中群臣百官，凡是意图越过皇帝，不经允许，就与云流浪破私下接触的人，都会被他处理干净。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云流浪破就是那青云直上的登天梯，他依然得以在东都闹市中，得享清静。
然而这位不理红尘俗事的谪仙人，终究也还是有弱点的，他只有一个弱点。
就是沈玉。
白石丢掉手中的棋子，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倏然有了些许颓唐之色。
“往后我顾不了你了，你是沈玉的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与她划清界限，恐怕没那么容易……”
“陛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白石对白檀细细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沈玉不愿意束手就擒，他拿沈玉没什么办法，若要泄愤时，我白府就是首当其冲的……”
白檀身上有沈玉的烙印。
这是洗不干净的政治污点。
自从沈玉弑师，离开东都之后……事情就无可收拾了。
此后白石自请挂印，金光镜不许，白石病倒在任上，不久就死了。
白檀自己一人苦苦支撑丞相府，再被邀请去赴宴时候，因为她与沈玉的关系，不知道吃了多少冷眼。
她都只是强自忍耐，一语不发。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但是，为什么沈玉还要回来。
她回来了，还要去杀掉当朝皇帝。
当白檀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完全想不明白，沈玉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难道不知道，她在这朝野当中，最大的靠山，从头到尾，一直都是金光镜？
如果说在金光镜死之前，白檀还认为，事情有缓和的余地。
到沈玉从宫中出来，来白府找她，白檀就知道，事情无可缓和了。
如果她不杀了沈玉，让沈玉再度离开东都……作为她曾经的好友，白檀就要代替她承受全部的过错。
如果早在很久之前。
白石就知道沈玉并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不仅不能帮助她什么，甚至还会牵连整个丞相府万劫不复，或许他就不会让她去云宫。
白檀不能让事情继续滑落向深渊。
她必须出手，终止这一切。
事情也果真如她所想……杀掉沈玉，其实并不难，没有了云流浪破的偏爱，和当朝皇帝的庇护，她自己本身，只是个鲁莽、不谨慎、实力平平的人……
她应该可以借此勉强洗清自己的名声。
尽管一开始所有的预想，都不必再奢望，但……就让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也不错。
……本来应该这样的。
这世上许多的失望和怨愤，大概就都与这句话有关。
本来应该这样的。
如果不是金光羽竟然连沈玉杀了云流浪破和金光镜都不在意，为了沈玉重启观心照影的话。
他甚至还以为，杀了沈玉，是她白檀的过错。
白檀感觉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金光羽的眼睛。
她很少这样直直地看到别人的眼睛当中，沈玉经常这样做，那是因为并没有人告诉她，这其实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行为，容易让人觉得不适。
白檀问金光羽：“你要我离开东都？”
金光羽颔首道：“不错。”
他冷着脸，紧跟着又问：“你不愿意？”
白檀冷声道：“我当然不愿意！”
自从她出生以来，她就一直在东都，没有片刻离开过，东都不仅是聚集了天下所有人杰，群英荟萃的所在，朝堂的正中心，更是她的家乡。
“我为什么要离开东都？”她质问道：“你心里到底又是怎么想的？”
“难道你完全不在意朝野物议如沸么？”
“你知道他们私下都是怎样谈论你这样荒唐行事的么？”
“就算你完全不在意师父和你父皇的性命……”
“你以为你登基为帝，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事？毫不顾忌朝堂百官？”
金光羽似乎被她逼问得无话可说。
他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白檀深吸一口气，问他：“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么？”
金光羽移开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又转过头，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做的没错，任何人都可以说你做错了，我不可以。”
因为白檀杀沈玉时。
沈玉的通缉令还依然张贴在各处，并未被撤销。
通缉令上盖着金光镜的玉玺，那就是以整个金光王朝的名义发出来的，背后是整个金光王朝的信誉支撑。
没有撤销那张通缉令之前，任何人杀了沈玉。
金光羽都不能说她做错了。
这与观心照影无关，与沈玉究竟有什么苦衷和隐情，也无关，这只关乎那张通缉令上，鲜红的玺印，和背后的皇权。
他干脆向白檀道歉：“你说的对，你不仅没有做错，我还要及时奖励你我父皇允诺的，一品官位。”
那张通缉令是金光王朝有史以来，最贵重的通缉令。
凡杀沈玉者，可领官衔一品。
白檀满腔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倾泻而出，就被金光羽截断，她还想问问金光羽，他到底真的那么喜欢沈玉，一片痴心，以至于竟要不爱江山爱美人？她还想问问金光羽，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是沈玉果真错手误杀云流浪破，他不准备追究她畏罪潜逃——他到底知不知道，沈玉杀他父亲金光镜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那时的她，神智十分清楚，很清楚她要做的是什么。
她有那样多的话语想要质问金光羽。
却被金光羽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哑了声音，茫茫然看着金光羽。
良久，才终于找到一点声音。
“我从来不在乎那什么一品官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要杀她的。”
金光羽只是看着她。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只是依稀记得，许久之前，他们年纪都还小，大家的心思都还不复杂。
他们曾经有过好时光。
然而现在，他们却到了这种地步。
黑暗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地宫。
沉默。
白檀沉默着。
金光羽也沉默着。
红景天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她的大猫，垂着眼睛，到底还是一声叹息。
“你以为他让你离开东都，是在惩罚你么？”红景天问道。
白檀转过一双黑色的眼睛，看向红景天。
“那他难道是在奖励我么？”
红景天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忽然提起了一个似乎完全与此事不相干的人。
“你对清水城的那个琳琅天，怎么看？”
白檀皱眉：“琳琅天？”
“他几乎占据了整个清水城……清水城为他所据，如同国中之国。”
红景天问她：“那你觉得他对沈玉观感如何？”
“这显而易见，他很喜欢她。”
红景天继续追问：“那你以为，他知道沈玉死了，他会什么都不做么？”
白檀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
金光羽没有解释他意思的兴致，冷淡着，一语不发。
红景天耐心道：“金光羽要你离开东都，是为了保护你，让你暂且离开东都这个是非之地，避避风头……”
“无论如何，我们没有人想让你死。”就算因为沈玉的事，他们闹的十分难看，红景天对白檀也有些意见，但毕竟他们四个，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红景天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人，金光羽也没有。
他们彼此，就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白檀再度看向金光羽。
金光羽冷冷淡淡，一语不发。
白檀知道她好像误会了他，见他这样脸色，心中一怯，嘴巴张了又闭，最后只是说道：“他是土地神，恐怕不能离开清水城吧。”
“此外，他果真知道沈玉是谁么？”白檀说着说着，慢慢理清了思路，她道：“他所认识的，并不是沈玉，而是沈郁……沈玉未曾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从未告诉过他，她就是那个被全天下共同通缉的人。”
“我观他行事清正，光风霁月，实乃一位堂堂君子。”
“他若是知道沈玉所作所为，想来也不会包庇。”
金光羽嗤笑一声。
白檀收了声去看他。
他托腮偏过脸去，依然一语不发。
红景天默默无言许久，见金光羽已经拒绝对话，只能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红景天对白檀说道：“你也说了，清水城被他治理，如同国中之国。”
“你不是个笨蛋。”红景天慢慢摸着怀里的猫，感觉心情十分糟糕。她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她多话。文官善言，皇帝善断，武将嘛，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现在出问题的就是白檀，而金光羽本该作为沟通的桥梁，却直接罢工，拒绝对话。
红景天不得已，只能多说一些。
“你只是不愿意直面后果，因此被蒙蔽了双眼。”
红景天问道：“一个有能力理政一方，在一个国中之国做国王的男人，你认为他愚蠢么？”
“他是受人供奉，人人敬仰的土地神，每日许多人去向他供奉、诉苦、乃至许愿——他果真认不得所有人的脸？那他又是如何认得那个泥匠？还有他的庙祝？乃至那些县令……”
“沈玉改名沈郁，那和没改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她果真改名换姓，这世上如同她那样强大的炼气士，又有几个？”
“你说他是土地神，可能没办法离开清水城……这或许有几分道理。”
“但如果说他不知道沈玉是沈玉……你仔细看看清水城那政通人和，宛如桃花源的模样……你知道的，一个愚蠢的家伙，哪怕是神，也没办法经营出那样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