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

    龚汲没料到自己的随手一砸会砸在楚淮玉的眉眼处,冷静下来的她才看见若是她刚刚扔的位置在偏一些,砸到的就会是楚淮玉的眼睛。

    楚淮玉捂住眼睛,往后撤了几步,“母亲也舍得这样对待兄长吗?”

    她自然是舍不得的,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龚汲教训楚穆,连最基本的责骂也没有,楚穆是精心呵护的花朵,而他是路边无人在意的野草。

    寻常人家自古偏爱幼儿,他身边的伙伴皆是如此,就他一个像是异类,龚汲并非是不喜欢幼儿,她不喜欢只是他而已。

    他的出生是无人欢喜的,龚汲生下他后,连他的模样都未曾看清,转头就交给了嬷嬷照顾,等他长大些后,龚汲就将他安排在了一处偏院中,只有一两个下人照顾着他。

    而楚穆,无论去何处都有龚汲的陪伴,楚穆的哭闹都有人在意,龚汲对待楚穆就像是珍宝一般,时常挂在嘴边,记在心间。

    他那时不懂,他只以为是他愚笨,不爱说漂亮话讨龚汲欢心,自那时起,他便努力的去学,去改变自己,让自己更

    出彩一些,只要他被人夸赞,那母亲的眼中就会他的存在。

    那年,他五岁,先帝正值四十大寿,他被破例允许进宫献寿,他为给龚汲长面子,夜以继日练着祝寿的话语。

    在寿宴当天,他在一众皇子中表现最为出彩,先帝也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这个存在感极低的皇儿,先帝高兴,给他赏了不少的东西,还当着龚汲的面,好好的夸赞了他一番。

    他羞涩的看着龚汲的反应,龚汲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面面俱到的回答着先帝,他当时天真的以为他讨了龚汲的欢心,龚汲真的会在意他。

    可当宴会散去,回到空荡的殿中的时候,楚穆瘪着嘴放声大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龚汲说上话,就换来了接二连三的责骂。

    “你怎么回事?!谁让你出风头的。”

    “我没有……”

    楚穆在龚汲的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楚淮玉小声的争让龚汲更加生气,龚汲一把夺过楚淮玉手中的福娃玉雕递给楚穆,楚穆这才破涕为笑。

    “怎么,得了皇上的赏赐你就反天了,敢和本宫抵嘴了?你没有,你兄长为了这件赏赐之物苦练了多久,你为什么要和他争。”

    龚汲生气的扇了他一巴掌,“你现在滚到外面去,跪足了两个时辰才准进来。”

    殿外大雪纷飞,他被赶出来的时候衣裳单薄,寒天中他瑟瑟发抖,殿内的欢笑声让他感觉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在他支撑不住,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后来,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争吵,一人是龚汲,另一人是个男子。

    他能感觉出龚汲有些害怕这人,等他醒来时,他的床头坐着一位体格强壮,不苟言笑的男人,那人见他醒来,贴心的用手给他掖掖被角。

    “你受苦了,可感觉好些了?”

    楚淮玉点点头,警惕的打量着男人,他从未见过这人,但听他的声音,刚刚和龚汲争吵的人就是他。

    “你莫怪你母亲,她心中有自己过不了的坎,她是爱你的,你要给她时间,给她一些包容,或许有一天她会向你敞开心扉的。”

    楚淮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不知道所谓的坎是什么,他知道的是,只要他一直努力,就能有所收获,他就能得到和楚穆一样的母爱。

    男人欣慰的点点头,怜爱的摸了摸楚淮玉的头。

    自那以后,楚淮玉越发的努力,他似一颗明珠,惊喜般的照亮了身边的人,母族的人看到了他的价值,便开始在意起他,开始培养他去夺太子之位。

    即使身边多了说话的人,楚淮玉依旧觉得孤单,他依旧和幼时一样,但他多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亲舅舅,没有所图的对他好。

    就连龚毅死时,牵挂的还是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兄长会做这些事都是因为你,若是你不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事,他会被迷了心窍?会去做这些事吗?”

    龚汲不满楚淮玉对她的质问,她避开这个问题不回答,反而质问起楚淮玉。

    当她知道这些事有可能是楚淮玉故意引导楚穆做的时候,她的心犹坠冰窟。

    “是,不错,是我提出点子,可如果他能抵住诱惑,那他就不可能犯错,说到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你把他害惨了你知道吗!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那为什么你连一点母爱也不肯施舍给我,你对楚穆的爱明明已经满的溢出来了,你宁愿让你的爱被楚穆挥霍,你都不肯给我一点,哪怕只是一句嘉奖的话,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楚淮玉脸庞上划过泪水,他要的真的不多,他想要的是一句“我以你为荣”的话语,想要的夏日里的一杯凉茶,冬日里的一碗热汤,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不偏心的母亲。

    可终究是他的妄想。

    “我已经受够了,这么多年了,真的心疼我的也只有舅舅一人,连舅舅都能视我如己出,为何你作为生母,连最基本的关心疼爱也没有。”

    楚淮玉字字句句诛伐龚汲,但龚汲听到楚淮玉提到她逝去的哥哥时,龚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猛的拉住楚淮玉的衣袖,急切的问。

    “对了,你舅舅不是给你留了一块免死金牌吗?你把它拿到皇上面前,恳求皇上饶你兄长一命可好?”

    龚汲的话如一柄利刃刺进楚淮玉的心中,他以为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能让龚汲愧疚,但她自始至终想的都是楚穆,舅舅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现在连舅舅留给他最后东西,都要给楚穆。

    “你连舅舅留给我的东西也要剥夺去吗?”

    “他是你舅舅,也是穆儿的舅舅,若是他泉下有知,也会应允的。”龚汲见楚淮玉还是不为所动,放软了语气道,“你救你哥,我保证以后也会待你好的。”

    楚淮玉心已死,他不愿在浪费时间去博得龚汲的疼爱,龚汲是一块他捂不热的冰,楚淮玉挣脱开龚汲的手,冷声道,“不必了,我不需要。”

    语落,楚淮玉丝毫不留恋的离开寿康宫,他如行尸走肉般回到王爷府,没有处理身上的伤和污渍,他在下人们错愕的目光中走进书房,对着灵位跪下磕了个头。

    微风吹起香灰,眯住了楚淮玉的眼,楚淮玉眨巴了下眼,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一回了,舅舅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必须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样才能不被人拿捏。

    他照做了,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始终是一副平和的模样,不被身边的人事物所影响,可他心中压抑了太多的事情,他找不到人倾诉,他一直将情绪压在心中,让自己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可他隐忍的越多,他心中就越发的难受,他时常会在没人时发泄心中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怪物,没人爱的怪物。

    "舅舅,孩儿不孝,孩儿要违背你的嘱托了,你显显灵,告诉孩儿该怎么做。"楚淮玉期盼的看向牌位,他现在真的难以抉择,他虽然痛恨楚穆,但那是他兄长,就算没有龚汲说起免死金牌,他明日也会拿它去为楚穆求情,他只是想看一看,没了楚穆,龚汲会把母爱给他吗。

    但方才龚汲那番模样让他十分的恼怒,龚汲越是这样为了楚穆来要求他,他就越不想救楚穆,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刚才的微风又吹来,力道比之前大了不少,竟直接将灵牌上挂着的小金牌给吹落在地,楚淮玉弯腰拾起金牌,看着上面刻着的"免死"二字,楚淮玉心中的巨石落了地。

    他的舅舅还是舍不得他,又一个困扰他的问题被舅舅替他解决了。

    楚淮玉知道舅舅不想让他为难,倘若楚穆真的死了,他和龚汲之间的亲情是彻底的断了,等那个时候,龚汲对他只剩下恨了。

    这个答案,很久之前舅舅就交给他了,那年舅舅病重,他跪在床边听舅舅对他的最后一次教诲。

    龚毅将这块免死金牌交于楚准王,细声嘱咐道:"孩子:舅舅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一块年轻时被先帝赐予的免死金牌,以后没有舅舅的陪伴,舅舅帮不上你了,如果你以后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把它用了吧,就算是舅舅在保护你最后一次。”

    楚淮玉郑重的点点头,流着泪陪着龚毅,直至他咽气。

    这期间,龚毅絮叨的跟他说了很多事,全都是有关他的,龚毅让楚淮玉释怀些,别在执着于龚汲对他的感情,与其庸人自扰,不如活得洒脱些。

    若是他早些按龚毅说的做,他便不会自讨苦吃这么多年,这是他唯一一次没听龚毅的话,他的任性让他吃尽了苦头。

    就这样吧,他该释怀了,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只余他孤身一人。

    一夜未眠,楚淮玉第二日早早进了宫,养心殿前,龚汲早早就来了,就等着皇上传见,楚淮玉示意太监,让他再去禀告一回。

    尔后太监一去一来,让楚淮玉和龚汲觐见,一进殿中,龚汲率先给楚倾问安,"皇上请您饶恕穆儿,留他一条命吧,只要皇上肯饶过他这一次,我会带他去古佛寺,余生吃斋念,为国民祈福念安,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楚淮玉呼吸一滞,古佛寺不亚于牢狱,不仅环境偏远恶劣,里头的人皆是些大奸大恶之人,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了,进去的人就没有能出来的,古佛寺说白了只是个变相的终生囚禁人的牢狱。

    "皇兄,臣弟有事请求,这是先帝赏赐的免死金牌,恳请皇见饶臣弟兄长一命。”楚淮玉拿出免死金牌交于楚倾。

    楚倾将过金牌沉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康亲王提审定罪,按太嫔所说发配古佛寺,其余党羽,按罪当诛。”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从林福手中取回奏折道:“臣遵旨。”

    楚淮玉和龚汲一同磕头谢恩,楚倾挥手让他们退,退至殿门前,龚汲主动出声道谢,楚淮玉转身道:“这是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此去古佛寺,望你们照顾好自己。”

    龚汲点点头,转身离去时,楚淮玉问了句,“若今日是我犯错,母亲也会为我求情吗?”

    龚汲身形一愣,没有回答,楚淮玉释然一笑,“不重要了,孩儿告别母亲兄长。”

    阳光破开云层,泼散在两人身上,楚谁玉身心温暖,困扰他的东西在此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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