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看安然一直转着圈儿,都转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了,便很不耐烦地言道,“别转了你,公主殿下还在作儿画呢,你这转来转去的,打扰到公主怎么办?!”

    馨宁瞧她劝安然还要拿自己做借口,很是无奈,“无妨,这画也不是我作的。只是近来长安城都对这画中的女子很感兴趣,本宫也只是拿来临摹临摹,看看是否能找到这女子的玄妙之处。”

    说完她抬头看了眼安然那番着急的神情调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一手护着的人,三年来盘着的局,如今就快走到最终章了,我都不急,我的婢女倒是急得不行。”

    安然还是很焦虑,“公主,不急不行啊,你不知道,提刑司的李大人都把文小姐打成什么样儿了!”

    乔安无语,“我们知道。”这小蹄子从去了长安门打探消息后,进来就一直叭叭个不停。先说,文小姐赶了个大早去了长安门击鼓鸣冤,好在她们去的早赶上了她最开始击鼓的时候。又说,李大人接手了文小姐的刑杖之事,还亲自掌刑。说到这儿面色便不对劲儿了,一直描述血一点一点地从臀部流出来,文小姐如何从底气十足到气若游丝,刑罚结束后提刑司的人如何动作粗鲁地将人带走,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了。

    说到刑罚之事,还提到周围百姓都在求情希望能罚轻一点。可是那位堪称地狱阎罗的李峰充耳不闻,面色不改地罚完之后就把人带走。

    她和公主听完后反倒放下了心,可安然一直得不到消息居然不停地重复,场面如何如何惨烈,文小姐如何如何虚弱,没有消息如何如何不利。没人理她她便一直转啊转的,看得人真是烦。

    此时,研究不出来画中秘密的馨宁终于是放弃了,着人把画收走后方言道,“安然,别等了,文言朔活不了多久了。”

    “啊?!”听公主这样说,安然真是有些讶异,“可是小姐,我今天看文小姐的样子,没有一个月是缓不过来的。击鼓鸣冤后便是面圣,只要一直不面圣又不开三司明堂,这一个月文言朔能做的可太多了。”朝堂是个很庄重的地方,文敏霞若是连床都下不了,总不能把人抬着去。

    馨宁冷笑,“你跟着本宫在皇宫里长大,你还不知道,如果要把一个人罚死,需要如何行刑吗?!”

    她这一提点,安然才想明白,“对啊,宫中那些去世的,身上并无太多伤痕。宫里要体面,尤其罚的是权贵而不是奴婢的时候,送出去的基本都是全尸。不仅如此,还要有适当的理由,如此一番被人找不出错儿来,才是皇宫。”

    “李峰是陛下的心腹,自然懂得这一点。”馨宁回头看了看放在台上的圣旨,更是胸有成竹,“一场刑杖看着伤势严重流血不止,其实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以显示陛下重视这个案子却也绝无偏私。毕竟后续要落网的朝臣,肯定不止文言朔一个。要想事后不被人诟病,戏就得演完了。外伤都看得见,宫中太医也治得快,如本宫所想不错的话,明日清晨,敏霞就会面圣了。”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一个关窍,转而提点,“安然,你派人死死盯住刑部尚书府,还有派人跟着文言朔。在此局的关键点,这人绝不能飞了。”

    “是!”

    入夜,李峰看着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的文敏霞,装模作样地思考。站在后头的属下瞧自家主子这模样,奇奇怪怪的,便道,“将军,您看啥呢?”这些年提刑司接受到的伤者和罪犯不知凡几,女子更是不计其数,甚至有很多身上都是未着寸缕。而且,这女子长得也不是顶好看的啊。

    “你把她抬回来的,你不知道她是谁吗?”李峰笑着问。

    “知道啊,不就是击鼓鸣冤的那位吗。”可是以往就算没有鸣冤鼓,来他们这鸣冤的人也很多啊,就算圣上要求特殊照顾她,也不代表这个女子值得这位杀起人来不眨眼的铁面阎罗惦记吧。

    李峰点点头,“是啊,陛下说击鼓鸣冤之后要让她入宫呢,不过要先问问本尊的意思。”

    这下那属下是有些震惊了,“陛下自从纳了德妃之后,并未大搞选秀之意,只往两位丞相和几位朝中重臣的府中递了礼遇贴。听说除了舟相,其余人都接下了。也就是说,陛下对女色并不是这么在意。如果这位小姐击鼓鸣冤成功了,那她就是罪臣之女,这种身份陛下要纳还要等她同意?”那确实是令人震惊的。

    那属下想着,“难道陛下喜欢她?!”如若是这样,这小娘子他们可要好生照料了。

    李峰一拍他脑袋,“你想什么呢你。我们跟着陛下多少年了,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陛下真的喜欢她,根本不会问她的意见才想纳,有位女子正是如此。

    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如此重视呢?!

    正想着,榻上的人突然动了,数次呼吸之间睁开了双眼,一看到面前站着的人立马醒了神,正打算行礼就被李峰按了下去,“姑娘不必行礼了。怎么样,现在感觉身体还好吗?”

    文敏霞略懵懂着点头,“我觉得还好,谢谢将军在行刑时的照拂。”她是受刑者,自能感觉得到那棍子打下去,虽然痛但不彻骨。以往父亲同她说过,这种施刑法,是为了救命才用。

    李峰摆摆手,“要谢就去谢陛下吧,不用谢我。对了,陛下托我问问姑娘,面圣论辩之后你可愿进宫侍奉?”

    文敏霞被震惊到了,进宫?!陛下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他们见过的缘故吗,还是?!

    李峰阅人无数,一瞧她神色就知她在思索些什么,即刻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姑娘想多了,陛下只是觉得姑娘此举也算帮了他,所以想保姑娘一命而已。”毕竟她告的是当朝二品大员,而这位二品大员身后所牵扯的方方面面太过复杂,莫说朝臣里的那些隐晦,便是南楚王室的人,知道她全身而退,都必不会放过她。

    所以,早日想好退路方是上策。

    文敏霞这才安心,“我不想进宫。生为富贵人家的小姐,我从小便享了常人无法享的荣华,所以对这些东西并不心向往之。反而是这些年,人心异变使我尝尽了世间冷暖。何况,若面圣论辩真的成功将我父亲入罪,哪怕是大义灭亲也算不孝,我不是那般坚强之人,只怕是无法在这长安城里呆了。”

    李峰望进那双如幽夜般沉痛复杂的眸子里,深受震动。

    “李将军,请帮我回禀陛下,若有得闲的那一日,民女还是想孤身一人游历这大好河山。哪怕危险重重,也好过困在牢笼一样的深宫,虚度余生。”

    怪不得陛下对她另眼相待,原是与她有些许相似。也好,反正入宫时陛下也说,若是她不想入宫,那便帮她安排好落脚之地,再想法子将她放到那人身边,调教调教好办事。

    “李将军?!”文敏霞见他陷入思索,便轻声提醒了一句。李峰回过神来,笑着抱拳,“姑娘放心,我会照原样转呈给陛下的。”

    正说着,外头的将领小跑而入,随后停在他面前道,“将军,外头来报,文言朔与凝公主正准备潜逃,凝公主已经抓回来了,文言朔还没行动,影阁的弟兄已经在盯着了,将军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李峰冷笑,“好啊,今日不去日后怕是很难再见见这位禽兽了。”明日一入朝堂,于这位而言便是万丈深渊,去了肯定便是回不来,同为朝中重臣,不上朝的他也该见最后一面才是礼数。

    另一头,坐在马车里的文言朔仍是深感不安,不知为何,明明早已打点好了城门的守将,河道旁也备好了小船,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这座长安城了。

    他撩起帘子朝外看去,见外头空无一人,转头催促那轿夫,“快点!再快点!”

    “是。”得了他的指令,轿夫驾车更快了。然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就在他二人要到城门前之时,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心道不好,探出身子仍是不见人,便在轿夫的搀扶下下了马,刚想问是谁,一把极冷的峰头凌冽的长剑已挂在他脖颈之上,回头一瞧,原是李峰站在他身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文大人,安王殿下下了谕令,陛下也下了旨,这大半夜的您不遵守旨令在家中禁足,这是打算去哪啊?!”

    文言朔打哈哈,“李大人误会了,只是我手上有件案子来了线人密报,说是在这城门附近有人等着,我这不是冒着风险出来看看。毕竟就算禁足,这工作还得做啊。”

    李峰轻笑一声,“大人不必操心了,刑部的事儿陛下已经下旨让王侍郎总管。眼下长安门已开,明日就是您女儿面圣的日子了,大人还是好好操心一下,明日朝堂论辩您应该如何应对吧。不然,我这同僚可又少一个了。”

    这些年,栽在他李峰手中的同僚不知凡几,沾过多少人命他都已经记不清了。所以除了周边这些兄弟们和陛下,那朝堂上的每一个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这番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傲神情显然激怒了文言朔,但他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位阎罗做事从来不顾后果,陛下又十分宠幸,三年来说是言听计从都不为过。若是真的激怒了李峰,只怕就算他真的在这儿把他杀了,陛下都不会说他半句。

    所以,文言朔虽然不服,但也只能一声不吭地被他周边的手下带走。

    这人刚走,有个鬼影子就悄然出现在了李峰身旁,啧啧赞叹,“也不知道当时陛下到底看上他什么,就连刑部尚书都给了。”

    李峰一瞥眼瞧见那张比女人还妖艳美貌的脸,顿时无语,“我说年岳,你早派人盯着了,通知我干嘛?!”这人早没反抗之力了,何必提刑司两个大将都盯着,人要跑了他抓不就行了,找他干嘛,他很闲吗?!

    见年岳那双凤眼里流露出探寻和调侃,他反击,“那你怎么不想想,你祖父是为何会看上这位....啊?!”

    提及年相,年岳倒是不屑,“他的眼光一向很差。”李峰不置可否,这人虽然是年家嫡次孙,但真的行事作风跟年相都完全不同,好色但聪慧,说话做事不留情但面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人长得又美,名满长安城这么多年却没娶亲,一直留恋提刑司,专挑疑难杂案和不好盯的朝臣。

    最关键的是,他对朝政的看法与陛下出奇的一致,所以,他在年家不得宠,但是在陛下面前不亚于他。不过,这人对兄弟还是很不错的。

    “不说这些,我找你呢,是有件要事儿。”

    “是为了房屋选址的事儿吧。”陛下日前跟他二人说了,早日给文敏霞选个不错的地方,若她不愿进宫,便安置在那儿。

    “我说真的,看来看去,还是宁王殿下那个宅子最好。离皇宫不近不远,离城中央和右侧的几个朝市不近不远,就在东门,跑路也方便。是个好地方。”

    李峰见他说起来赞扬的样子,真的无奈,“宁王殿下看上的哪个不是好宝贝,但他可是个护宝的,你确定要从他手里抢?!”虽然他们提刑司吧,也经常从朝臣手中‘合理’的拿一些资源为陛下做事儿,但从那位油盐不进爱宝的宁王手中抢东西,这还是第一回。

    年岳笑了,“你不行,我行啊。他已经同意了。”

    李峰这下是真的觉得惊喜了,“厉害啊。那行,以后要是我看上什么是殿下的,我就找你了。”

    这不是打劫吗,年岳摆摆手,“你别害我啊,别害我!”宁王跟陛下兄弟情甚笃,这次要不是陛下说的,他还不一定愿意给呢,毕竟他连文敏霞的面儿都没见过。而且这位王爷折磨人是真的不讲道理,拿到他还费了不少劲儿呢,但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哈哈,想得美!”

    二人调笑的声音响彻在空无一人的西门侧方,月光微微渗透下来,将他二人修长的身影映照而出,寻常、平静而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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