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一早,日头高挂,天气很好,叶菱走在大街上,和海兹肩并着肩。

    马上有路人窃窃私语:“看,她就是叶家的女儿,不知廉耻,每天和男人厮混在一起!丁老爷子知道她品行不端,这才赶快退婚!”

    “是啊,丁老爷子这样端正的人物,怎么受得了儿媳妇是个和洋人纠缠不清的浪□□子!你看,他们在大街上都敢走得那么近,私下还清白得了!”

    海兹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好奇道:“叶菱,他们说什么?”

    叶菱一笑道:“他们说我们一看就是一对呢。”

    “是吗……”海兹的脸红了红,对路旁的议论者报以羞涩的一笑,把他们都当做了二人感情的祝福者。倒是让围观者吓得不敢再说,只用目光注视着二人。

    二人昂首阔步,毫不避讳地走到了月明巷口。

    今天一早,叶屹承去祠堂来放她出来,海兹用之前的方式躲在门后,侥幸没被发现,等二人一走就跟了出来。叶屹承要她这几天不要去大街上,说人们都在说很不好听的话,因此她偏要过来听。

    她笑着道:“不败,我们去月明巷口吧”

    “嗯。”

    叶菱知道,自己其实不在意街上的人怎么看,昨天不败对她说的那些话,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到了月明巷口,青梅树下,她从地上捡起一根青梅枝,把它握在左手,和海兹说:“世上的人,大多右手比左手好用些,我之前也是如此。但练武之后,我发觉其实我的左手比右手还好用得多。这事我还没告诉过别人——”

    她见海兹神情不解,忽然想起二人在此相遇的场景,自己就是用左手演示招式的,轻呼道:“是啊,这事你早知道了!”

    自己原本是将左手更灵便作为自己的秘密的,希望在关键时刻技惊四座的,当时见了不败,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是太想向他显露自己的本领了吗。

    海兹认真地连点几下头,保证道:“我不会和别人说。”

    “嗯!我信你。”

    海兹摆好马步姿势,忽地打了个喷嚏,踉跄几步,叶菱连忙扶住他,道:“昨天夜里天冷,我们今天不练了,去照相馆吧。”

    二人走到西大街,照相馆门口竟然人头攒动。

    “这是怎么了?”叶菱稀奇道。

    难道她哥真想了什么了不得的办法,让照相馆的生意变好了?却听门口的人都说着什么“便宜不占白不占”的。

    她哥能叫别人占到便宜?叶菱更好奇了,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让别人自以为占了便宜,实际吃了亏的。这样的事情可不少。只是她哥虽然做生意,却不会骗穷人,这她还是相信的。

    她走近几步,看到她哥张罗道:“别挤别挤——人人有份啊!”

    “哥!”叶菱喊了一声,走上前。

    叶之复转过头来,笑着道:“你们也来拍照片吗?我给你们先拍。”

    人群中有个大娘高声道:“你这儿照相真不收钱?”

    叶之复悠然应道:“自然自然。”

    叶菱惊道:“不收钱?”

    置办洗照片,印照片的用具总要钱的,租铺子也要钱的,做生意不收钱明摆着赔本,而且照相不同于卖米吃饭,不是天天都要来的,说是吸引回头客,怕是也难。

    有的人不敢上前,看着热闹,依旧窃窃私语,说她哥说不定是在练什么邪术,用照相机吸走人的灵魂,再以人的灵魂招些不干净的东西过来。

    叶菱想,如果人的灵魂能卖钱,说不定真有人会这么干。可惜人的灵魂卖不了钱。

    “叶姐姐,你们快来!”

    叶乔探出头,笑得灿烂,丝毫不在意叶菱现在的风评如何。叶菱一直是武馆里武功最高的人,这已经很了不起,至于别人怎么说,她知道叶菱也不会在意的。

    叶乔打量着海兹道:“他们说你收了个洋人做徒弟,想必就是他了!长得也没我俊啊!”

    叶乔头发剃得短短的,小黑脸肉乎乎,眉毛只有半截,嘴高高撅起,神色自信,海兹白得近乎透明,比最珍贵的白瓷娃娃还要精美漂亮,叶菱目光在二人间一转,忍不住笑出来。

    见叶菱发笑,叶乔不服:“笑什么啊!总有天我会长得比他还俊的,你别不信!”

    “好好!先给我们拍照吧。”

    叶乔给他们搬了两把木凳子,叫他们并肩坐下,海兹把帽子摘下,放到膝盖上,理了理头发,叶菱忽觉自己膝上空落落的,想起什么,心道,我本也有个好看的帽子,这样才配得上一对。如果早知要照相,就带着了,可惜如今没带来……

    海兹看她的神情,把膝上的帽子挪了挪,放在二人的腿中间。其实这样并不好看,但也算弥补。叶菱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海兹道:“我只是知道。”

    叶乔躲在照相机后面道:“诶!你们都笑下啊。”

    叶菱露出个自认为足够灿烂的笑容,心怦怦跳着,胸中一动,在帽子之下,牵住了海兹的手。两眼依旧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海兹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一层薄红,在他白皙的面颊上格外显眼,像发了低烧,时常安静如海面的蓝眼睛中水波阵阵。明明第二次见到她时,他还拉着她的手去想去的地方,那时的他呢,怎么不像如今这么窘迫?

    是不是因为早已有什么东西不再一样?

    他轻轻地回握住叶菱的手,他的指节纤细柔软,似乎在无声地回应。

    叶乔没发现二人的动作,只是转动开关,砰的一声,探出头来道:“照好了!”

    他不知道,底片中的二人,一个浅得过分,一个深得过分。唯有帽子之下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二人无言出了照相间的门,竟是再不敢互相看上一眼。

    叶菱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叶屹承的声音道:“之复,菱儿可来了你这儿?”

    叶之复还未回答,叶菱先答道:“爹,什么事?”

    叶屹承看到她和来学武那个年轻洋人站在一起,倒没生气,只是对叶菱说:“菱儿,和爹走一趟。”

    “去哪?”

    叶菱视线中瞥到,冯掌柜在门口站着,被来免费照相的人挤来挤去的,因此退到了更远处候着,并不像是来凑热闹的。

    叶屹承果然道:“去丁家,和丁老爷子说清楚。”

    叶菱摇头:“那我不去。”

    “你不是说,丁老爷子是个人物吗,人家如今要你过去,也是说清楚,免得流言四起。”

    “那是之前的事了。现在——”叶菱毕竟不想给自家惹来麻烦,只说,“现在我不愿去了。”再说,流言本就是丁家散播的,现在叫她过去,还想装滥好人不成?

    叶之复附和道:“也没必要见面。”

    冯掌柜走进门,拱手道:“叶姑娘,婚约既然取消,不论别的。丁家的聘礼你总该送还回来吧。”

    “什么聘礼?那个镯子吗?”

    叶屹承道:“冯掌柜放心。”

    “爹既然已经带着了,现在给他不就好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冯掌柜摇头:“我不能替主家收下东西。”

    可东西也不是自己收的啊。叶菱想不明白,为什么偏要叫自己过去,是要让众人都知道自己服软了吗?那流言不就更散不去了。

    眼看叶菱不答应,来照相的人也都看起热闹,叶屹承叹气道:“菱儿!你只去这一次,爹给你道歉了。”

    这是她爹第一次给她道歉。

    叶菱不忍心,看了看身后的海兹,轻声道:“我先走一趟,你……明早再来找我。去练功也行,不用我帮你,你的姿势也很好了。”

    海兹点点头,他似乎总是那么乖巧的,只是说:“我练功到晚上。”

    “好。”叶菱微笑。她知道不败这是在对她说,晚上天黑之前去月明巷口,都能找到他。

    她一路急匆匆地走,和叶屹承一起跟着冯管家到了丁家门口,冯管家停住脚步道:“这事关乎主家婚事,我不方便,叶馆主,你们先进去吧。”

    叶屹承点头,把那放玉镯的锦盒交到叶菱手里,嘱咐道:“进去后可别顶撞老爷子。”

    “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见了长辈,怎么能不说话?”

    叶菱听得烦心,想快些进门,还了东西,了解了这麻烦事,却见厅堂正中央紫檀木主座之上,丁老爷子双手搭在扶手上,见她进门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阖着双眼。

    不对!

    丁老爷子已经死了。

    她飞快后退几步,要出门告诉他爹,砰的一声巨响,赵乡绅带着三五随从踢门进来,喝道:“把她抓起来!”

    “我进来时,他就已经死了!抓我做什么?”

    “有什么话回衙门再说!”

    “你们摆明冤枉我,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叶菱身影躲闪几下,轻而易举地越过重围,跨过了门槛,听到赵乡绅在身后道:“你杀人可有理由!丁家退婚,你没有脸面,这才杀人泄愤!你家若敢窝藏你,这就是你全家为你报仇的阴谋!”

    “我才没有——”

    叶菱说道一半,却有一个人,在身后一掌击中叶菱的脖颈处,这一掌来得恰到好处,使她身子一斜,手足瞬间被四个随从紧紧缚住。这一招!这人用的是一手叶家拳法——

    “爹?”

    叶菱回头,无论怎么也想象不到,竟是自己的爹爹在身后击倒了自己。

    而那锦盒撞在地上,盒口咯噔一声弹开,里面的玉镯早已碎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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