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二站在书房垂首,等着沈璋序的命令。

    沈璋序又在练字,应儿在一旁研磨,研磨前在里面加了片茉莉花,茉莉花的味道似有似无的缠绕。

    沈璋序写下了一个“慎”字,回转收笔。

    “田顺安、王澹、师易维这几个为首的,拖到闹市里斩立决,其他人观刑,杖一百流放。”

    “是。”

    他思忖了一下,补充道:“叫上公孙一起去,将这几人的罪行、朝廷的旨意,前因后果广为散播。”

    只是杀了这些人还不够,要安抚民心就要表诚心。杀人只是手段,攻心才是目的。

    关二得令离开。

    沈璋序许是心情不错,瞥了眼香几上的插得花,顺口道,“怎么换了一种花?”

    应儿很惊讶,他连这种小事都有印象确实有点出乎意料,“这爷都发现了?只是觉得书房里摆香花不如摆这花来的应景,又淡雅。”

    “应景?”

    “是啊,”应儿向他解释,“这段时间杭州城人心惶惶,这太平花素有太平瑞圣之誉,寓意好,摆在书房里也贴合。”

    她素来喜欢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这他是知道的。

    沈璋序漫不经心的瞥她一眼,“爷记得你说过不曾读过书,如何觉得这太平花应景的?”

    应儿内心咯噔一下,很快就随机应变,“因为......以前听说书的提过一嘴。”

    窗外有一声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像鸟的怪叫,沈璋序没再多说什么,让她先出去。

    她识趣的退下,知道是他的暗卫有事通报。

    虽然但是她确实觉得太平花很应景,倒不是应书房的景,是应沈璋序的景。

    宵旰至今劳圣主,泪痕空对太平花。

    他每天可不就是忙的跟狗一样吗?属实大意了,居然被他意会到了。

    应儿走后,一道身影越窗而入,单膝跪下,“爷,王守还在向杭州城试探。我们的探子来报,之前杀的那批义军中,王守的'太子'在其中。”

    原本的计划是杀掉应奉局这些蛀虫,招安王守一派。但现在这条路的显然比预想之中难走。

    这下沈璋序快比狗还忙了。

    田顺安死后,画眉再次回到节度使府。

    有风言风语说她一女共侍二夫,实在不堪。画眉整日躲在卧房,不曾离开半步。

    应儿给她熬了些粥,端到房里去。

    她缩在被子里,察觉到应儿将碗放到了小几上。沉默半晌,她闷声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咱们都是一样的,看你的笑话不就是看我自己的笑话吗?”

    画眉眼眶发红,怔怔流出一道泪,“是啊,那天若不是我,那便是你......”

    “但你与我终是不一样的,爷对你不一样......田顺安那个老色鬼向他要我的时候,他眼睛眨也没眨地便将我送出去了......”

    应儿对她矮子里面拔高个的行为不予置评,只劝慰道,“错的人是他们,不是你。要你的是田顺安,将你送出去的是沈国公,你何错之有?”

    画眉激动起来:“你说的轻巧!你根本不知道田顺安那个老匹夫他......”她哽咽着又将话咽回去,又彷徨又愤恨。

    应儿不敢再戳她伤处,将粥端过去,说,“快喝粥吧,你回来到现在还未进食。”

    “她们背后都骂我是女昌妇,你又为何管我......”她小声问道。

    应儿微微一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来杭州之前,我赶了一天路追上你们的时候病了,只有伱熬了药给我端来。”感觉时候也差不多了,她还得去核账。

    走之前她留下一句,“画眉,这个世道对女人很不公平。你没有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画眉崩溃的呜咽,整个人都破碎开了。

    她听不懂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是她在此刻感到了被理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璋序听着暗卫的回禀,将这句话细细放在唇齿间咀嚼。

    若说太平花是猜测,那么这句话实在让沈璋序警惕。

    他问底下这人,“你知道这句话是何意吗?”

    “回爷,属下不知。”

    连他手底下的暗卫都不知道,一个丫鬟随口就将左传脱口而出,让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派来的间谍。

    “去查一下这个人。”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没有人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个时段引起了一场龙卷风。

    杭州城的民乱消停了一个月,但是王守带着陆陆续续收编的两百多万百姓打到了杭州,杭州百姓自发的打开城门,而江南府兵如意料之中的毫无一战之力,内忧外患之下,沈璋序只好放弃杭州城,匆忙带着亲信侍卫据守临安。

    这一战,王守赢得格外轻松,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大越的军队不堪一击,他要建立王朝指日可待。

    虽然看似慌慌张张的的鼠窜至临安,但是沈璋序完全没有一点狼狈的模样,连最情绪外放的屠三每日都笑嘻嘻的与应儿打招呼。

    连并不知这其中细节的画眉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沈璋序再一次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应儿状似不经意的开口,“爷......近来似乎不忙?”

    “怎么?爷不忙你不高兴?”沈璋序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

    “没,只是这杭州都被攻下十来天了,奴婢挂念园子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落下最后一撇,上好的狼豪被沈璋序直接临空一甩,在字上留下浓墨重彩,他大刺刺的坐了下来,面向应儿,“杭州回来迟早的事,该担心的王守那群乌合之众。”

    应儿从他的字里行间中嗅出一丝不耐烦,感到自己摸了老虎屁股,不敢再多问,闷声沏茶。

    沈璋序阴森森的坐在太师椅上,一直盯着应儿,应儿都感觉他要透过□□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了。

    老天似乎为了应景,远处轰隆隆的响起一声声闷雷。

    沈璋序绽开一抹笑,语气带着从容笃定,“瞧,小应儿,机会不就来了。”

    江南进入了梅雨季,这季节到处都潮湿得很,应儿和画眉正在打理刚搬来一月,还没来得及好好归拢的屋子,十七从外面急匆匆的过来让她们给爷简单收拾一下行李。

    沈璋序这一个月来都没怎么出过门,突然说要出去了。

    十七还说,“不用整理屋子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

    画眉和应儿对视一眼,飞快地给沈璋序收拾行李。其实也简单,几套换洗的便服,一些干粮再没什么了。他们马上赶路,讲究一个轻便实用。

    出门前,沈璋序一身玄色金丝麒麟纹便服偏修身,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腰身,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外面披着蓑衣。骑在马上深深的看了应儿一眼,带着屠三关二消失在雨墨里。

    那种眼神,像是被肉食动物锁定住一般,警惕、威慑。

    还有之前的那声“小应儿”,应儿发现沈璋序最近很不对劲。

    这么想到,还有十七他们,以前从不会透露沈璋序去哪里干什么,还有非常肯定的说马上就会回到杭州的话,她感觉他们都在向她传达一个消息,如果她再不能意会的话,那她就是猪了。

    他们要对王守动手了,并且势在必行。

    可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不会认为她是王守的细作吧?

    他们怎么会这样想?难道她表现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应儿百思不得其解,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言行都非常的贴合这个时代的人了,她甚至适应这些权贵居高临下的态度,并且还能够面不改色的磕头奉承。

    除了上次那几枝太平花惹得祸,但是沈璋序又如何通过几枝花就怀疑她呢?

    而这边,沈璋序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钱塘江。

    杭之为州,本江海故地。他少时曾读《浙江论》,加之之前在此地起复,对此地的地理条件非常熟悉。杭州自古以来就地势低洼,钱塘江大潮闻名天下。自越起,朝廷设屯田司,掌沟洫、津梁、舟楫、漕运之事。凡堤防决溢,疏导壅底......规划措置为民利者,赏之。

    通俗点来讲就是,大越很重视水利事业,像杭州这等地势低洼临海的、且雨水丰沛的地区肯定修了防汛的建筑。而沈璋序这次兵分两路,一路去钱塘江大堤,而另一路去东苕溪。

    江浙一带遭遇大洪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应儿方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要退居临安。他从前心情好时,在船上途经临安,曾与下属笑谈,临安此地於潜镇西面,以前有座山名叫百丈山,传说从前尧时发大水,整个杭州都淹了,但唯有这百丈山高出海平面一百丈,由此得名,也叫潜山。真假不论,临安确实有条山脉,叫天目山脉,是长江和钱塘江水系的分水岭。

    怪不得他连着一个月不出门。

    他在等梅雨季,他在等涨潮。

    他要水淹杭州,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除开王守之余,他们带领的民兵共计二百来余万,就算只来了三分之一,可杭州还有一百万的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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