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八卦阵之外,并无人知晓云梦山腹地里上演着险象环生的一幕。

    新君和寿王在行在所下象棋,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不由得微微皱眉。

    “圣上可是乏了?”

    佐扬锡时刻观其神色,见状,立即关切地询问。

    佐雅泽摇头否认,静观棋局片刻,指挥顺意代自己下着:车五平四,敞开士象,把己方老将所在竖线前方阻挡的棋子全部移走。

    “白脸将!”佐扬锡叹道,认输了,“圣上棋高一着,臣无路可走。”

    佐雅泽笑着解围:“你这黑方虽多一卒,可惜黑车的位置不好,到底不及朕红方的先行之利。

    “况且你一贯善弈,不过是为了迁就朕的喜好,才以象戏作陪罢了。”

    说着,他命人撤棋盘,进茶点。

    佐扬锡忙表态:“圣上此言,教臣汗颜!臣事君以忠,乃是臣的本分,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

    他又汇报了围场最近一次的排查情况,请新君放心。

    佐雅泽无可无不可地点一点头——寿王的过分殷勤,实在是刻意了些。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作为先帝的第三子,亦是首位活至成年的皇子,佐扬锡年长佐雅泽十岁有余,两人打小便不亲睦。

    寿王最亲近的弟弟,除了同胞的阳王佐扬峻,就属灞原王佐扬弘。

    寿王在在宫正司受杖之余,不顾身上伤重,一心替灞原王求情:天子仁圣,宽宏大量,既已对其除国削爵,何妨免去罚俸的处分?

    灞原王性子要强,若遭到连番贬降,强极则辱,恐怕他承受不起云云。

    新君允了,对佐扬弘法外留情。

    那么这一回,寿王自请留守大营保卫天子的安全,是否为了替九弟打掩护呢?

    ……

    顺意用托盘奉了两盏热茶来。

    佐扬锡端起其中一盏,献至佐雅泽面前:“大蒐礼复杂繁琐,圣上难免操劳,不如让臣代劳吧?”

    “此等琐事,何须寿王亲劳?”

    佐雅泽辞而不受,最后还是顺意接过茶盏,服侍皇帝饮下润喉。

    喝过茶,佐扬锡退了出去。

    佐雅泽凝视那盘单车胜马双士的棋局,嘴角上翘,久久不语。

    顺意揣摩上意,讨好地说:“圣上赢了棋,心情这般好。”

    “胡闹,你也学着窥伺朕的心思了?”

    “小人哪敢!”顺意大呼冤枉,“小人只是有幸目睹龙颜舒展,清晖在天,容光必照!”

    新君被逗笑了,虽然装模作样地斥责宦官不像话,脸上的笑意到底没藏住。

    日上三竿,畋猎过半,猜想这会儿的罗黛,必定捕获了不少的猎物吧?

    佐雅泽轻抚手上的细纱布,今天早晨强撑着射禽的痛感依稀停留在指间,但当时他的心里,满满装的都是她:她有没有在看我?她看见我带伤上阵的英姿,可会欣喜?

    接着他注意到,她在人群中开弓射猎,却什么也没射中——这可瞒不过他!她是故意藏巧于拙的,等到畋猎结束之际,一举惊艳所有人!

    她那样的狩猎好手,最喜追逐极具挑战性的猛兽,说不定会扛回一头巨大的黑熊,当众炫耀似的剥下整片毛皮做大氅……

    他这么想着心事,想着想着,自己就高兴的不得了,更加坐不住。

    站起来走到行在门外,佐雅泽远远望见高耸的获旗下,载满猎物的获车络绎不绝。

    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凡蒐猎所获禽兽,均要运回大营,便于有司集中清点。

    而截至目前,琉人尚没有遣人送回一只猎物!这绝不是罗黛所能为!

    他沉下脸来,唤道:“十扈卫何在?”

    “圣上,卑职在此!”

    守护在行在所外的扈卫们聚拢过来,除了被派出去侍猎的伍縢,邝田、程克己等九人俱在。

    “伍縢……有没有回来过?”

    佐雅泽犹豫着,怀抱一丝不确定的希望,问出口。

    几员扈卫默然摇头。

    他们此前接受的安排是,在伍縢搬运猎物回营之后,便轮流替换他入林,以协助琉人行猎。

    ——不料整整半天过去,还是无事发生。

    心慌的感觉再度袭来,佐雅泽不由自主产生负面想法:罗黛可是遭遇了不测?

    会不会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借着围猎的机会对她下毒手?

    “你们即刻排齐队伍,分头搜山!”新君下令道,“给朕找到琉人的位置,越快越好!”

    *

    摔在地上的罗黛猛烈地抽搐起来,张口呕出一滩秽物。

    这样做完后,她的头脑略微恢复了清明,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

    山风轻柔地吹拂过她的发肤,竟恍然如刀锋起落,带出千刀万剐的疼痛,致使她久久不能行。

    她认为自己全身都在喷涌鲜血,否则,为何眼前一片血红?

    直到她触摸双臂,并不曾实实在在触及创口——她的肉身好端端的在这里,然而精神备受凌迟。

    “啊哈!”罗黛强忍剧痛,笑出声来自我打气,“九宫八卦阵,你惹错人了!

    “本殿下对于解毒破障,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哦!”

    ——遥想那年最关键的隐谷城一战,她于护城河外身中奇毒,再加上被俘后严重冻伤,百般延医诊治仍留下后遗症,一旦进入低温、高压、缺水等恶劣贫瘠的极端环境,容易呼吸困难。

    所以方才她吸入一点点的毒气,便能产生巨大的反应。

    好处是,也正因为她的体质敏感,毒气的吸入量极少,不至于对体内脏腑造成进一步损害。

    若是换了旁人,捱到能够反应过来有毒雾存在的阶段,恐怕早已“毒气入体,悔之晚矣”吧?

    罗黛闭上双眼定神,复又睁开,所见仍是那一片红色。

    忽然间,那片红色开始流动,并伴随呦呦的马鸣声。

    她疑惑地伸手,指尖陷入粗硬浓密的毛丛,哦!这一大片红红的原来是克星!

    它瞧见主人倒下,凑近用身体挡住她,试图替她隔绝一切外来的可能的危险。

    “天啦!克星,我怎么发傻了?”她拍拍赤兔马的后背,又拍拍自个儿的脸颊,“这劳什子总不会比隐谷当年的毒更难对付,对不对?

    “毕竟我那时误服的毒药,是以利沙放出来的啊……”

    罗黛苦笑道,靠在克星身上大口喘气,勉强支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是她和以利沙此生的初遇,她如何忘得掉呢?

    ……

    十二月的隐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河水里,饮食里,人体里,全是毒。

    多应是少年的人,一个接一个遇瘴疠死,悄无声息地堕地。

    毒物使得从军的帝姬看不见方向、听不见声音,只是凭借求生本能,在遍地的尸体当中艰难匍匐,直到再也蠕动不了分毫。

    黑暗从四面八方升起,也从天际流淌下来。

    一团白点在前方突兀地亮了一下。

    “唉……”

    神志不清的少女吐出叹息。

    血液在体内一截一截冷却,她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抬眸,那对琉璃色的瞳仁涣散开来,预示着她的生命正连同体温一道迅速消失。

    她咬紧牙关,竭力撑住胸臆中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气!

    白点移动得更近了些,逐渐放大,呈现人的形廓。

    原来是一名白衣人。

    他的容貌看起来还很年轻,个子高且瘦,一袭白衣胜雪,跨步大而行慢,有如千里的冰封、万里的霜冻,令天地为之黯淡,也令万物为之寂寥,简直就是死神的化身。

    罗黛深信,自己一定濒临死亡,否则怎会看到如此幻象?

    她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她亲眼“看到”的?

    白衣的死神翩然降落到她身畔,轻轻一侧头,俯瞰她。

    这个居高临下的动作荡开了他额发造成的暗影,于是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纯粹的、完美的、不带一丝人性的,黑洞般的眼睛。

    死神开口说话了。

    “我是宁孙的执事总理主官,以利沙。”

    ……

    多年后,中毒中出经验的罗黛受困九宫八卦阵。

    她凝神猜想:既然这股子瘴疠气味无处不在,为何克星始终没事?这动物不和人一样,都是两个鼻孔进出气嘛?

    赤兔龙驹神采奕奕,它那衰弱的主人则一直在扫视周遭环境,心中拿定主意。

    “克星,过来。”她来到一棵大树下,发出指令。

    克星听话地曲起两条前腿,协助罗黛攀着它的脖子爬上背部,然后站直了,托住她借力爬到树上。

    果然!高处清爽的空气足以教她精神大振,她再也闻不到那种毒雾特有的怪味了!

    她登高望远,纵览全局,一如当初置身土方城的角楼之中。

    她观察到,这片区域利用大小不等的石块、石板、卵石错落垒积,结合陡坡、斜路、洼地的天然走势,精心排布出一个左右镜像对称的阵法。

    常人行走其间,自以为是沿着直路朝前走,其实走了回头路而不自知,这才演变为“鬼打墙”的困境。

    至于这破解之法嘛……

    罗黛抱着树干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距离最近的水源——

    可惜目之所及,一个也不见。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制造九宫八卦阵和瘴毒之人大可以挖了树,在那儿正着种反着栽,但是水的流动方向永远是自高向低的。

    循着泉、溪、涧、潭等水流的指引,能够助她突破迷障,重新找准方位。

    最绝的做法当然是填平阵法周边的所有活水,这样阵内只剩下一些雨水积聚形成的水坑。

    当动物死在水里,腐尸把死水变成了瘴水,尸气飘到空中就变成了瘴气。

    “依我看,这个八阵图还是应用到军阵上比较合适。八阵加中军,总共六十四个小阵,阴阳两瓣彼此相穷,循环无穷……”

    罗黛坐在树杈上,津津有味地推演着,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只恨不能算无遗策。

    克星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来了来了。”

    她深吸一口长气,感到身心的状态都调整过来了,便爬下树去,骑在马背上。

    远处的马莲草丛无风自动,像极了早先遇狼时的情形。

    这迷魂阵未见得只困人而不困兽,莫不是那只猞猁也闯到阵里来了?

    罗黛不欲贸然移动,于是原地取出弓箭,射向彼方。

    这一箭的力度着实弱的很,堪比她早上的射猎表演,她满以为会掉落在草上,惊动猞猁自个儿跳出来。

    那支箭的确没进了马莲草。

    许久,一具插着羽箭的无头尸体突兀地滚了出来。

    她悚然一惊——自己射中的怎么会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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