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回到王后宫殿,先拜见母亲,然后恭敬地汇报上午的经历。

    “你是说,你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二公子,与他相谈甚欢吗?”

    扶苏听到母亲的语气,心下忐忑,不敢隐瞒,说:“是的。”

    然后他鼓起勇气,询问:“母后,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王后笑道:“不,扶苏,你做得很好,长公子友爱兄弟,这有什么错处呢?与他交好便交好吧,只要他能够成为你的助力。”

    助力。

    扶苏还没来得及为母亲的允许欣喜,便听到这个词语。

    他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刺耳,可又说不出自己在抗拒什么。

    “扶苏,来,我教你以后要怎么做。”王后对扶苏亲切地招手,就像女巫施展惑人的法术,将扶苏带到身前。

    与王后宫殿内的紧张氛围不同的是,赵昌与齐妫此刻相当闲适。

    赵昌在小方馍里夹一层肉酱,啊呜一口,幸福地吃掉。

    齐妫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原来秦国的耕作是这样的流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是啊,老师还有好多事没讲啊,真想现在就把所有的知识学到手。”赵昌很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如果我儿能做到,那我会高兴得分不清方向了。”齐妫调侃道。

    可快别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啦。

    赵昌放下切馍的刀,无奈地看着自己老妈,说:“您快吃饭吧。我看您分得清方向,却已经分不清饥饱了。”

    看看看,光看我能吃饱饭吗?不就是出去上了一上午课吗,怎么搞得像一年没见面了一样,有什么可看的啊?

    齐妫佯怒,坐直身体,说:“怎么可以这样和母亲说话?”

    赵昌相当配合表演,转向齐妫,恭恭敬敬行礼:“好嘛,请母亲快些进食吧。”

    齐妫勉为其难地哼声,施施然将赵昌扶起,道:“这样才差不多。”

    母子俩对视,便都忍俊不禁,一时间其乐融融。

    ——

    如今距离秦王第一次收到战报已经过了许多天,秦成功攻赵救燕的消息在咸阳传播。

    这则捷报终于被一位燕人打听到。

    “太子啊!”燕人闯喜极而泣,奔回太子丹的住处,向燕丹传递讯息,“燕国安全了啊!”

    燕丹大喜,问:“是哪位将军击败了赵国?”

    闯答:“是将军翦。”

    这谁?

    燕丹回忆一番,确信自己并没有在燕国听过这个名字,就问:“是父王新提拔的将领吗?”

    他瞬间激动得堪称“大放厥词”,道:“这是大燕的武安君啊!”

    能带领现在的燕国打赢李牧,这是什么冉冉升起的新星!上天眷顾燕国!

    闯不知该怎么说,尴尬地挠挠掌心,干巴巴道:“是秦国的王翦将军……”

    虽然他也很希望燕国能出一个冠绝古今的大将军……不过,这不是还没出吗?

    无情冷酷的话语如同六月的冰雹,把燕丹的美梦砸了个稀巴烂。

    燕丹的笑容唰地消失了,声音恍惚,问:“秦国?”

    他浑浑噩噩地回席上坐下,道:“秦国……秦国……闯啊,向我讲一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闯就将他听到的事情告知太子,说:“赵王派遣将士进攻我国,大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派军抵挡,无奈被赵军长驱直入。这时候秦王听说了这個消息,紧急调王翦将军率兵救援,急取赵国数城,逼迫他们回防,燕国便安全了。”() ()

    闯身处咸阳,周围都是秦人,自然听了满脑袋的夸赞,再加上秦国确实救了燕一命,他讲出来时便带上了情感偏向。

    燕丹却不会像他一样。

    听完讲述,这位燕太子叹气,心中生出悲哀,说:“燕国为何沦落到俯仰由人的地步呢?”

    闯就不太懂了,问:“燕国的危机解除了,这不是好事情吗?太子又何必哀叹?”

    燕丹苦笑,道:“燕国的存活难道是因为秦国的好心吗?”

    闯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脸上带着赞同。

    “不是啊。”燕丹摇头,深感无力,“秦国与赵国都对燕国抱有恶意。秦王进攻赵国只是因为他不能容忍由赵率先吞并燕国而已。赵国已经足够强大了,如果让它占据燕国的土地,它对于秦国将是何等棘手的敌人。”

    坐视赵国强大,就是放纵秦国弱小。

    秦王怎么会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燕丹心情低落,呢喃:“燕国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闯听了,忠心耿耿地说:“太子,燕国的未来就在你身上啊!”

    他非常相信太子能够带领燕国走上国生巅峰。

    如此信任,却让燕丹给不出回应。

    他已经不是轻易说出豪言壮志的年纪,也不是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争夺无限未来的年纪,更不是看不清现实盲目自信的年纪。

    他恨自己不够聪颖,无法勘破困局。

    但他更恨自己不够愚钝,无法自欺欺人。

    世上最消磨心性的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而是明明觉得可以做些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上不下,夹在中间,享受不到俯瞰人世的通透,也享受不到一无所知的无忧。

    “……燕国的未来不在我身上,我不过是质子罢了。”燕丹心灰意冷,说。

    闯急了,太子平日里虽然不活泼,但也没有颓废到如此地步啊!这可不行。

    他灵机一动,鼓励道:“太子!昔日秦王也不过是一质子,可他现在……”

    “闭嘴!”话没说完,燕丹已厉声喝止了闯的后续发言。

    闯心有余悸地停下。

    “出去。”燕丹说。

    “是。”闯垂头丧气地离开房间。

    燕丹知道自己在无故生气。

    闯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却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脚。

    燕太子表情似悲似笑。

    昔日赵政为质子,昔日我也为质子。

    今日赵政为秦王,今日我……仍为质子。

    “燕丹为何沦落到俯仰由人的地步呢?”他音色不辨地轻声自问。

    昏暗之中,似乎有泪水落下。

    闯一直在门外没有离开,他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他觉得自己没说错,于是梗着脖子在外继续道:

    “太子!您是燕国的太子!昔日秦王便知他会是秦王吗?但您是燕太子,就是以后的燕王!您聪慧又有仁德,如果您不是燕国的未来,那还有谁是燕国的未来?”

    您怎么可以这样精神萎靡,这样死气沉沉?

    屋里传出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完了吗?”

    闯抬头挺胸,就像太子在自己面前询问一般,骄傲答道:“说完了。”

    燕丹深深叹气,紧锁的眉间却舒展些许,说:“你的话我听到了……”

    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是!”门外的闯欣喜地大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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