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本该是如同过去十三年一般的普通。

    小米本来是这样想的。但附近搬来一家咸阳人,他们教会乡里人做出水车。

    这是种奇怪的东西,阿父阿母说有了它以后就没那么难熬了。

    小米想,他们说的总是对的。

    他们家一直在盼着,等用上水车。

    第二天一早,小米被叫醒,父亲兴奋说:“快,快起来,今天轮到咱们家用房车了!”

    小米精神抖擞地坐直,顺带纠正道:“昌说那是水车。”

    “哎!管它是什么车,喝点粥就快去地里,别浪费了时间!”父亲说着便出门了。

    小米急急忙忙套一条裤子,狼吞虎咽地灌下早饭就往外跑。

    赤脚赤膊奔跑在泥地上,啪哒的脚步声响起。太阳还不到展现力量的时机,清晨算是清爽。

    父亲先前已经与人将长长的水车搬入水里,现在安置好,然后高声对小米吆喝道:“快来踩!前几天不是看得正来劲吗?现在可要靠你了!”

    小米回:“来了来了!”

    他满是好奇地爬上支架,扶着杆,脚放在踏板上,略微用力,水车就开始随着他的动作缓慢转动。

    声音吱呀响起,一片片像是掀板的东西掀起水花,将它们推上准备好的农田。

    小米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从未见过的视角,越踩越是起劲,“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人工制造的涓涓流水带来更多的希望。

    小米像初生的稚童,心中满是好奇与探索欲,但他到底太年轻,坚持了一会就有些累了,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努力继续车水。

    在田里劳作的父亲母亲见小米的脸都涨红了,汗水不停冒,又抬头望了望太阳,父亲说:“好了,待会这车还得给你流叔家用,我也要试试,到我来了。”

    有个台阶下,小米“噢”了一声,就慢慢停下来,抓着杆,利落地跳回地面,努力做出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迈着步子去帮母亲忙了。

    ——

    “我好累。”赵昌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席上。

    隔壁还躺了个扶苏,点头无声赞同,喘息着。

    将闾抱着只鸡崽,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已经废掉的哥哥。

    以扶苏和赵昌的身高,他们可以被划作“要干活的小孩”。将闾可能是长得慢,而且确实是年龄小,比他俩矮了一头,规定上是一个不能安排出力活计的小孩。

    按理说,以他们的身份,没必要这样,但赵昌看大家越来越忙,实在不好意思再当一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就也帮着做点事。

    没想到干着干着有点上瘾了……就,每天感觉特别充实,好像人生都要因此而升华。

    他天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谁家缺人就去谁家搭把手,忙得团团转。

    连带着雷打不动早上起来学习复习的扶苏都待不住了。

    “……昌,最近是在做什么呢?”扶苏扭扭捏捏地问。

    赵昌回到家中场休息,等太阳歪一歪再出去继续,他咕嘟咕嘟灌水,舒心喟叹,说:“在干活,浇浇水啊,搬搬东西。”

    扶苏也有点想去了,可不好意思直言,在他所受的教导里,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就拐弯抹角道:“昌为什么要做这個呢……”

    机智的赵昌知道老哥很不对劲,但还是没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实话答:“多保一点就可能多一口饭。”() ()

    吃饭对赵昌来说是贼重要的事。而且他有手有脚的,干看着别人做,要是他本身有事要忙就算了,问题是他现在没啥要紧事能比得过灌田啊,但凡他会点木工,早就去跟着那群外人搓水车了。如果闲着,赵昌仅存的良心过意不去。

    这理由太朴实,把扶苏给说愣了,一时间忘掉本来的目的,小声道:“昌是公子。”

    赵昌佯装深沉地叹气:“阿兄,公子也是要吃饭的。我只是想保住未来的饭,有什么不对吗?”

    你要是说我不对,那我就要跟你好好讲讲道理了。

    扶苏垂眼摇头,思考了一会,问:“林,为什么不去做?”

    赵昌对此而感到惊讶。

    他说:“林不做是他的选择,我要做是我的选择。我不去干涉他,但他也不可以干涉我。”

    扶苏……很向往赵昌的回答……

    他眼中逐渐焕发神采,呢喃:“我?”

    然后身心又陷入重重迷雾。

    我,想做什么呢?

    “阿兄!”赵昌不想看年幼的扶苏困顿于难以认清的自我,提议,“我们一起去干活吧!”

    仅仅思索是没有意义的,行动会替你拨开云雾,让你明白你的渴求。

    “嗯!”扶苏原本的目的就是这个。

    但事实证明,兄弟是不能在一起干活的。

    没别的,干着干着,攀比心就上来了,谁都不想先停下,两个人嗷嗷地奋斗,最后纷纷累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赵昌这些天来第一次透支体力,扶苏比他还惨,本来日常运动量就比不过赵昌,今天纯靠意志力爆表撑下来。

    “……不行了。下午不出去了。我要濒危了。我需要人道主义援助。”赵昌仰躺着说胡话。

    扶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躺在席上一动不动,像一条搁浅的鱼。

    将闾看来看去,摸摸鸡崽,摇头离开。

    过了一会,赵昌缓过来了,开始闲扯:“阿兄啊,现在你觉得我应该做这件事吗?”

    扶苏侧着脸,目光移向他,缓缓点头。

    然后他出神说:“只是一个上午就这样劳累,从播种到收获,他们要付出多少……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吃得很好呢?”

    赵昌震撼了。

    啊?你是什么大哲学家吗?这可不是好苗头啊哥,恕我直言,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你做了的。”他尽量压一压扶苏这看起来有点超前的人格觉醒。

    “生活是有分工的,有的人负责付出体力,有的人负责付出脑力,你不是一直在学习吗?这种事情不可能一天就见到成效,所以看上去就像伱什么都没做一样。”

    赵昌说:“但等到你学习结束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创造更大的价值,你只是还在积累而已。商君也不曾劳作,可他却用知识变法,秦国因此变得富强。阿兄,也许未来你也能做到的,甚至是比这更伟大的事情。”

    能说服吗?能说服吧?嗯,扶苏还小,没有前置条件,怎么可能顿悟到终点,所以我是不是太一惊一乍了……

    扶苏确实被说服了,也大概领悟了些许。

    赵昌见状,背地里松了口气。

    妈耶,带小孩可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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