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在房陵短暂停留了一下,就带着部分人的回礼返程。

    秦王知道他要回来,但心里不爽。只因为当初赵昌在芷阳的“我要去北地”的发言也一并被记录下来送到咸阳。

    他觉得昌太会得寸进尺。

    还是说,昌以为自己很好说话?

    你想要什么我就要给什么?

    故而在面对返回的赵昌时,秦王面色冷凝:“为何要去北地?”

    “想见到不一样的景象。”

    秦王的怒气还堵着:“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赵昌:啊这。好吧,我承认是有点。

    他正了正神色,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您愿意放我出咸阳,我便想要见识更多。”

    秦王冷笑:“如果你还想再出去,就不要回咸阳了。”

    “您愿意分封我吗?”

    秦王闻言嗤道:“我愿意贬你。”

    赵昌垂首,过了一会问:“……那我可以先和母亲道别吗?”

    空气静默一阵,画面似乎僵持住了。

    赵昌恭顺的态度让秦王怒火渐渐消去。

    理智重归,秦王说:“……为什么不反驳,你就不怕我真的下令吗?”

    从本心而言,他确实不想那样对儿子。

    赵昌道:“如果这是您不愿更改的决定,我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大不了以后想办法背地里搞事嘛。

    对于祖龙生气这一点,赵昌倒不害怕。

    赵昌能明白这种愤怒的来源。

    它源自于在意,这是以在意为核心而增生的不满,也起源于嬴政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实现的控制欲。

    因为在意,所以会期盼、会规划、会设想。

    赵昌敢担保,他爹心里一定列好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计划,准备以后用在他身上。

    但他现在想去北地是超出“被规定”的计划的。

    因此引来不满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问题不大,只要弄清情绪的来源,就能够想办法抵消它。

    赵昌认为,老爹的怒火就是一种儿子最后会超出掌控范围的预感,也掺杂着被挑衅的失控,以及隐藏最深的不安,这种时候,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表态,告诉他:我仍在你的掌控之中。

    就足够浇灭不理智的行为。

    等爹重新把脑子捡回来,才是真正谈事情的时候。

    哼,想这样就驯服我,还早了两千年。

    秦王缓和下来,再次问:“到底为什么要去北地?”

    赵昌并不隐瞒,说:“因为我想去。不趁着现在有时间多走一些地方,我未来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我不想要最后只能后悔。”

    “以后你还想去哪里?”

    赵昌惊讶:“以后的事我如何能知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现在的想法,所以直接来寻求您的建议了。”

    爹啊,你看,我心里是有你的,对吧?

    秦王似笑:“寻求我的建议?”

    有这样寻求建议的吗?脸皮厚得可以。

    赵昌抓紧机会耍赖皮:“父亲呀,您就说说要求吧,您考我也行的,我真的想去啊。”

    求求你了!

    秦王本想拒绝,但想到一个好主意,顺水推舟:“好。我可以给你要求,但如果你做不到呢?”

    赵昌问:“……有时限吗?”

    “今年。”

    赵昌痛快答应:“我肯定做得到。如果做不到,以后您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怕个毛线,反正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冲就完事了。

    秦王笑了,说:“那伱就好好想想,该如何说服韩非吧。”() ()

    反正追根究底,是因为你的提议。

    “……谁?”

    秦王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去打听。记好了,今年做不到,以后就别再出咸阳。”

    秦王已经对韩非起了杀心。

    这个人话里话外都是如何保全自己国家,哪怕他给出暗示的橄榄枝,韩非也婉拒,全当没看见。

    机会他已经给了,扣留的时间也够久了。

    秦王只是一直在权衡,也确实有些舍不得。如果再拖一拖,他可能很快就会忍不住下手刀人。

    赵昌一脸莫名地离开。

    谁啊?为什么要说服?难道你又杀了人家老大吗?

    所以说,干掉别人的头头,还想要小弟的忠心,你是怎么想的啊?

    赵昌趁着林送他离开,问:“父亲说的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林简单转述了事情始末。

    赵昌一听,懂了。

    他爹看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自己搞不定,就让儿子出阵。

    屑啊,太屑了。竟然还拿这种事和我打赌……

    您还真是赌对了。

    现在是时候让人感受一下语言的魅力了。

    赵大忽悠摩拳擦掌。

    他简单搜集了些韩非的信息,包括著作,想看完之后对症下药,一看,愣住。

    “……是他。”

    韩非子,这我知道啊。

    国人就算没有通读过《韩非子》,也一定听过里面的部分内容。

    这位是个成语大户。韩非写过许多寓言故事:守株待兔、自相矛盾、买椟还珠、一鸣惊人、滥竽充数……

    《韩非子·五蠹》中还有一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评价犀利,流传甚广。

    只从以上就能知道,韩非这個人,既善批判,又善教化,很厉害。

    赵昌有点沉默。

    爹,你这件事叫我很难办啊。

    生气了,怎么能让我跟这种人对上!

    这不是难为我吗!

    ……算了。没挑战性的事我还不干呢。怕个头啊,始皇我都敢怼,区区韩非,嘁,不过如此。

    但战略上藐视他,战术上重视他。赵昌拿着木简就开始研读。不看不行啊,对于这种大思想家,最好还是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简单过了一遍《韩非子》,赵昌也做好心理准备,梳理了一遍语言,终于决定去找人掰头。

    就算输了,大不了再来一次。赵昌年前就在这人身上死磕了。

    他坐车停到韩非的住所前。

    韩非现在还在咸阳,生活环境不错,自由程度可以约等于燕丹。

    他知道秦王想用自己,奈何这个国家不是韩。他心不在此,无意在他国出仕。

    ……哪怕他也欣赏秦王。

    除了偶尔需要和秦王聊天,这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大多数时候他都像在家中一样,沉默地思索各种问题。

    但今天,外面来了一位不一样的访客。

    韩非摸不透秦王的意思。为什么要让一位半大少年来见我?

    赵昌则在礼仪性的见礼之后,直接开口,道:“我拜读了您的作品,有些许问题需要您解惑。”

    韩非懂了。难道秦王换了一种方法?

    “请说。”

    不论如何,他都很乐意对此做出回答。

    赵昌神态尊敬,嘴里的话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说:“我很疑惑,如果您认为国家的强盛与安定不能通过外交获得,那您为什么要前来秦国呢?您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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