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是要干活的。

    黄津拉着妹子和老爹又回到了建德。

    许多认识的村民也从淳安回来了,回家了。

    黄津有点烦躁,因为家里的地契被大水冲烂了,他拿什么去换粮。

    父亲略显尴尬地从怀里取出那几张地契,递给了黄津。

    黄津一怔,心酸悲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小妹看着地契,不谙世事的她只觉得终于都熬过去了,可惜的是娘亲看不见了。

    拿着田契换粮食,官府的人还重新统计了所有人的户籍,特长,年龄。

    几天之后官府的人拿着一份又一份公文到村里念了起来。

    黄津发誓,他过去二十年里都没在村里见过这么多次县衙的人。

    这些家伙只有在收税,派徭役的时候才会出现,每次来都要顺走好些东西。

    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知县老爷也天天往村子里跑。

    他们所有人都被安排上了徭役,虽然知县老爷说了好多次,这不是徭役。

    官府管饭,还不用自己带工具。

    但大家都将信将疑。

    黄津被分到了一个专门捕捞鱼虾的组里。

    他不知道什么是组,只知道大家伙来自各个村落,都是会捕鱼捉虾的好手。

    这时他想起自己在借粮的时候,随口回了一句自己会捕鱼。

    其他的乡民,有的被安排修路,有的被安排挖渠,有的被安排做饭。

    自家老爹腿脚不好,在一个专门做饭的组里烧柴添火。

    大家现在都在一个地方,吃一锅饭。

    一开始都不习惯,直到知县老爷也来吃了一顿,大家战战兢兢地把饭吃完,不敢多说一句。

    组里有个家伙干活的时候找各种理由偷懒,吃饭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同组的人都看不惯他,但又不敢多说,只能埋头干活,因为每個组都有指标,每段时间都会有人来检查。

    监督他们的人是县里凶恶的衙役,因为怕被挨打,大家宁愿多干点,也不敢擅自举报。

    虽然大家从来没有挨过打。

    黄津有次上岸换网的时候听到那衙役抱怨。

    “大老爷也太难为人了,不许我动手,一些刁民而已,打两鞭子就听话了……什么都要报告,什么都要批条子……”

    那衙役骂骂咧咧,黄津听得眼睛一亮。

    他想起码头出现时的那一身蓝袍,心中突然有了勇气。

    他鼓起勇气找那衙役,说了队伍里的懒人。

    衙役不耐烦地应了下来,态度很不好。

    但是第二天,那个懒货就被安排去修路了。

    黄津终于认识到,这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县衙走狗被拴了起来。

    天空湛蓝,在阳光下看着微微发青。

    这就是头顶青天的感觉吗?

    …………

    建德县衙,海瑞一家人全都住在里面。

    李青云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来访,海瑞的老母亲,女儿都已经与他十分熟络。

    特别是海瑞的女儿,满心欢喜地迎接李青云。

    因为这个父亲的好友每次都会带非常好吃的东西来。

    “你大老远骑马过来,就为了吃炖鱼?”海瑞瞧着李青云手里那几尾鱼,语气不善。

    “听说你祖籍是海南的,我可想品鉴一下那边的鱼是怎么个做法。”李青云笑嘻嘻,把几尾鱼交给了海瑞的夫人,另外几个油纸包里还装着几斤牛肉。() ()

    “老夫人,是不是啊?”

    “对咯!指定让你吃顿好的,去取些茶水来,别怠慢了客人。”

    堂内只剩李青云海瑞两人。

    海瑞:“别说你真是来吃东西的,有你们家弄的那个什么‘味精’,做什么菜不比我们家的好吃。”

    李青云:“确实有事,但又不是急事。”

    “有事快说,说完吃饭,吃完我还要到第四生产队那里查看。”

    李青云摇头笑道:“倒也不用抓的这么紧,咱们看好进度,管好赏罚就行,不必事必躬亲。”

    “非也,小吏贪懒,不盯紧点,说不定会把事情做成什么样,待民以宽,待吏则严,如今民心稍显脆弱,倭寇恶名又传来,人心惶惶,小心点,总归错不了。”

    李青云拍手:“好一句待民以宽,待吏则严,刚峰兄不觉得自己对下属有些过于严苛了吗,他们总归也是为朝廷办事的。”

    “朝廷可没给他们盘剥百姓的权力,海某所做,一言一行,皆符合大明律例。”

    李青云无奈,得,自己又要偷偷给他手下塞钱了。

    “言归正传,此番我来,是告诉你沈一石抄家的消息。”

    海瑞神情严肃起来。

    李青云:“沈一石作为浙江首富,堂堂官商,此番抄家所得,现银不足一万两库,存丝绸更是仅有一百匹。”

    海瑞一怔:“居然,惨淡至此……”

    “何止啊,一把大火烧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沈一石……”

    “若是如此,胡部堂的军需粮饷怎么办?”

    李青云压低了声音:“此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偏偏这高个子还是祸患的根源,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家伙也该要付出代价了。”

    “这两人,我们不收他们,上天也要收。”

    海瑞还是有些着急:“若是误了军国大事……”

    “军国大事耽误不了,”李青云冷笑,“掠之于民不成,而今掠之于商,商早就被官掏空,那就该掠之于官了。”

    “军国大事多少粮饷,我们着急能起到什么作用。”

    “淳安建德穷啊,我现在还为在海天楼花的那几十两银子心疼呢。”

    “早晚我要收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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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二十年间,这是沈某上交织造局和浙江官府最后一批账册。四任织造,五任巡抚,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沈某无账目往来,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厘。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堪称国朝大吏,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

    “沈某布衣粗食凡二十年,织绸凡四百余万匹,历年上缴织造局共计二百一十万匹,各任官员分利一百万匹,所余之九十万匹再买生丝,再产丝绸,使沈某艰难维持至今。每日辛劳,深夜亦不敢稍歇,将各项开支一一记录在账,即诸公所见之账册也。”

    “诸公见此账目必将大失所望也!望诸公览后另想良策,为前方筹募军饷,或可减罪于朝廷。否则,沈某先行一步,俟诸公锒铛于九泉,此日不远!”

    郑泌昌大声咆哮:“其心可诛!”

    两只眼睛四处望,仿佛在找失去的沈一石。

    “沈一石,你死了也要进十八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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