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愫从学校后门窜出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了。

    瑜伽课九点下课,喻愫回宿舍换了衣服,披了件大衣就往外赶。

    刚出后门,赵然的电话就打来了,她划拉开手机屏幕,摁了免提,就抄着手机塞进大衣口袋。

    赵然聒噪的声音从口袋里闷闷传来,弱化掉不少。“下课了吧,出门了没啊姑奶奶,就等你了!”

    今儿个他们新闻社又完成一项报道任务,学校领导很满意,在官网上发了篇文章表扬他们社团。社员们老兴奋了,辛苦了一年,整日听从差遣,为校团委和校学生会做牛做马,功劳苦劳总算没被埋没,大家商量着到学校后街一家新开的酒馆团建,不算庆祝,就算为了这一年来的辛苦。

    喻愫今天晚上有瑜伽选修课,第一天上课,怎么着都不能翘。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大家准许她晚到一会儿。

    “怎么样儿啊,妆画好了没?我跟你说你给我打扮漂亮点,今儿个周潇潇可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大冬天的蹬了双高跟鞋,也不怕把她脚冻掉。那眼睫毛贴的她眨巴两下我都怕捅到她眼珠子里。”赵然机关枪似的射出一连串话。

    “你必须得给我争点气,不管怎么样新闻系系花的面子不能给我丢。”

    喻愫手在口袋里不动声色的捂住听筒,想把赵然的声音压小一些。虽然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但在外面聊这种事,她总归有些尴尬。

    出了后门,夜色阴沉,铺天盖地的一股凉意袭来,喻愫缩了缩脖子,裹紧了大衣。

    “那不行了,姐们儿注定完败,你跟催命似的电话一通接着通,我还哪有时间化妆,这会儿杀伤力为零。”喻愫语气打趣,喻愫长得清冷,声音倒是柔和。上镜报道时声线既能端正大气,镇得住场子。采访时又能温柔小意,化身知心姐姐,让受访者敞开心扉。因此他们社团好多报道任务都落在了她头上。

    “我靠!那怎么办,我还指望你搬回来一城呢。完了,死了死了,今儿个周潇潇可要出尽风头了。”

    “你不早做准备!我应该提醒你上瑜伽课前就化妆的。”赵然语气焦灼。

    “我跟你说,今年咱们学校的机器人设计大赛报道项目,咱们社就你和周潇潇申请了,听咱们温社长说老师今天就能敲定人选,不出意外今儿晚上就会通知结果,万一这名额被周潇潇得了,那你多惨啊!”

    喻愫没作声,终于拐入后街了,今晚订的酒馆在后街最里头,这一片儿路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黑咕隆咚的,喻愫趁着月色,脚上动作加快。

    赵然还在电话那头嚎:“这可怎么办啊,今天晚上你连妆都没化,万一输了,输的可不止一样。美貌、才华双重碾压,周潇潇肯定要得意死了。”

    “是啊,到时候别人看我笑话,就麻烦赵小姐替我出头了。”喻愫不太在意的说。

    夜里边静悄悄的,阴沉的夜色还夹裹着凉飕飕的风,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作响。

    这不是一条笔直通到尾的巷子,这条长巷弯弯绕绕,街边还连通着几条胡同。喻愫继续往前走,听到后边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喻愫心跳加快,但脚步并未停。

    赵然轻笑出声:“行,到时候谁敢笑话你,咱俩就上去撕烂谁的嘴。”

    “对了,你可悠着点儿,我看温言今天晚上不一般,我估摸着他今天晚上可能要跟你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赵然听上去好像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跟她说这件事儿,要么就是有意识收着了,声音压低了很多。

    也对,毕竟这事儿让社团里别的人听了不太好。虽然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不过当事人毕竟没明说,大家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议论。可赵然不一样,赵然跟喻愫一个宿舍,两人关系好的上厕所恨不得手拉手。要是从赵然嘴里听到这话,那八成就板上钉钉了。赵然可不得避着点儿。

    温言时喻愫他们新闻社团的社长,比喻愫他们大一届,今年大四了。

    温言为人丰神俊朗,光风霁月。家世好,相貌佳,品行端正,妥妥的温润如玉公子哥,是他们新闻系的香饽饽,无数女生趋之若鹜。这其中,就包含周潇潇。

    这也是周潇潇把喻愫视为眼中钉的原因之一。

    温言对喻愫有好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出外景从不让喻愫扛相机,但凡早上有社团活动一定给喻愫带早餐。不过他从来不挑明,美名其曰:顺手的事儿。不过大家心知肚明,顺手的事儿?那怎么没见你给别人扛相机?怎么没见你给别人带早餐?

    周潇潇不是傻子,轰轰烈烈追了温言两年,她把温言摸得门儿清。一场活动下来,温言的眼睛往喻愫的身上撇了几眼,她都清清楚楚。周潇潇也不是花瓶,她之所以费尽心机的追求温言也不只是温言长得帅。

    温言大四了,马上面临毕业,新闻社社长眼看着就要退位。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任社长是喻愫,毕竟喻愫业务能力强,社长还对她青睐有加。

    周潇潇有事业心,她不仅是冲着温言的人去的,也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

    “你怎么知道,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喻愫漫不经心的问。

    “我跟你说,温言今天瞧着不一般,他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黑衣服的人,今天居然穿了个白卫衣,瞧着可纯了,妥妥的清秀男大学生。”

    “就这?”喻愫毫不在意。后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一直都在,仔细听还有高跟鞋落在地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她的注意力都在那边。

    “不是,我跟你说,我在这方面感觉准着呢。温言今晚头发破天荒弄了个顺毛,瞧着可乖了。”

    喻愫的步子渐渐放慢了,她屏息敛神,这会儿好像没什么声音了。

    赵然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事出反常必有妖,男人打扮起来,肯定要作妖!”

    喻愫轻笑了,不过笑到一半就止住了。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响动,一串繁杂的脚步声闪进街边的胡同里。

    察觉到喻愫的异常,赵然在电话里问她:“喻愫,怎么了?”

    这条巷子幽深、阴暗,道路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甚至还有积水。有人以为是这地方构造不好,明明建在大名鼎鼎的禹大后门,可远不似禹大前街繁华,前街一到晚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餐馆服务员出来揽客的声音络绎不绝,牵着手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也总在前街晃悠,人们想到热闹的大学城,下意识默认指的是禹大前街,没人能想到阴沉的后街。

    也有人闹过,可后街就像是扶不起的阿斗,无论政府怎么下令规划新建,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搁置下去。直到今年,也不知道是哪里带起来的,酒吧啊、KTV、棋牌室等听起来不学无术的场所在后街的街尾兴起。

    后街好像默认成了黑暗的角落,所有阴暗的事情在这里发生都不足为奇,当大环境如此,没有人有能力改变现状。

    喻愫展了展眉毛,收起情绪,终究是迈步向前走:“没事儿,你继续说。”

    只是步子还是越来越慢。

    “你得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拒绝,还得时刻小心周潇潇,一旦温言向你挑明了心意,她势必要闹。”

    “唔~”喻愫心不在焉。

    “今天晚上周潇潇打扮的花枝招展,依我看她也是冲着温言去的。”

    赵然在电话那头恳切叮嘱,不过她好像在电话里听见一阵响动,好像什么东西被撞翻了,电话里能勉勉强强听出来,但喻愫那边动静肯定不小。

    赵然在电话里听见喻愫好像是忍不住终于叹了口气,接着耳边传来:“有点事儿要处理,先挂了,待会见。”

    “哎!喻愫,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电话被急哄哄的挂断了,只剩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

    刺骨的寒风打着旋儿的吹,刮得喻愫小腿肚生疼。

    终究是没忍住,喻愫轻叹了口气,顺手将手机塞回口袋,撩起大衣下摆就往回跑。

    离得不远,三两步跑回刚才那条胡同口,喻愫梗着脖子,冲了进去。

    这胡同里乌漆嘛黑的,月光照不进来,比外面后街还阴森。喻愫掏了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面摸索。

    手电筒的光线横冲直撞,没一会儿,就晃到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一道白光刺穿整个幽暗的环境,把整个空间生生撕裂,数以万计的灰尘在白光中扑簌,光线尽头直指一双眼睛。

    桃花眼上挑,双眼皮内收狭长。

    一双散漫的、温柔浪荡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冷光,似海面上浮动的倒悬月。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如果抛开那点无奈不说的话。

    黑色衬衣挑开了两颗扣子,虚浮的光线甚至足以描摹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喻愫就这样隔着那道似乎并不友善的、甚至于有些刺眼的光线与那双眼睛对视。视线在湿冷的夜里凝结出一串雾气。

    眼睛的主人形容懒散,神情倦怠,有一种——片叶不沾身的散漫。

    很俊俏的男人,他身上有股身居高位者的坦然。当然了,如果不是他正被一双手抵在墙角的话。

    男人的被摁在墙上,陈年的水泥灰从砖缝里掉落。

    大概四五个人,团团围住墙角的漂亮男人,很社会,流里流气的打扮,一个个戴着大金链子。为首的那个更过分,膀大腰圆,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甚至只穿了件背心,露着两只大花臂,圆寸头。跟他相比,被他摁住的俊俏男人就显得瘦弱,怎么说,非常能引起喻愫的保护欲。

    圆寸头一脸震惊,这女的谁???

    圆寸头脸上的横肉开始抖动,不等他开口,喻愫便先发制人:“你们干嘛呢,把手从我男朋友身上撒开!”

    圆寸头:???

    一群小弟:???

    俊俏男人:???

    这女的是有点凶的。

    见对面一群人毫无反应,喻愫心一横,把手里的链条包甩过去:“撒手听见没有,欺负我男朋友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事儿冲我来。”语气彪悍,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甚至逼得圆寸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许是被她唬住了,圆寸头手上的动作松动,他终于开口:“你哪位啊?跟你什么关系?”声音劈头盖脸,喻愫觉得,还是他的唾沫星子多一点。

    喻愫眼尖,瞄见一群小弟手里甚至还有从墙角里捞起的板砖。

    喻愫豁出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泼妇骂街般嚷嚷:“还敢问我是谁,有功夫绑我男朋友没本事打听打听我是谁。”“妈的,一回头男朋友被你们提走了,他要是出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感谢赵然经常在她耳边骂娘,让她这句骂人的话听起来不至于那么生硬。

    圆寸头一脸狐疑,看向旁边小弟:“真的?”小弟也不太确定,磕磕绊绊开口:“刚才这男的前头好像是有个女人。”

    圆寸头受伤的动作又紧了紧,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你说!这女的真是你女朋友,你当真跟我媳妇儿没关系?”

    男人轻咋出声,倒是毫不慌乱:“我不说了嘛大哥,真没关系!”

    处于弱势的男人睫毛轻颤,好似脆弱的蝉翼,看起来可怜巴巴。

    他语气一顿,下巴朝喻愫一点,给圆寸大哥递了个眼神,“我女朋友这么凶,我哪敢在外面乱来。”

    圆寸大哥还是有点不信,冲着喻愫恶狠狠到:“那我再问你,这男的叫什么名儿。”圆寸大哥还是有点社会经验的,他怕喻愫是冲上来见义勇为的。

    墙角的男人呼吸一窒。

    只见面前身着黑色大衣的女人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一直高举的手机,光线自上而下垂落。她说:“周商陆!你从哪里惹的桃花债!”

    小弟冲大哥低语:“大哥,是叫这名儿没错。”

    圆寸头终于讪讪的松开手。

    喻愫朝周商陆横:“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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