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依旧轻手轻脚立刻进了房间,只是在换下制服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戴上眼镜。

    我对着镜子,努力靠近镜子,想要看清镜子里没有戴眼镜,把眼睛完全露出来的我。

    众所周知,日向爱是一个没有黑料的人,出道至今不肯有半点懈怠,当爱豆的时候舞台上不划水,当演员的时候镜头后努力钻研演技。

    我不敢让任何人失望,我要对得起自己,当然我也希望如果他能够看到我,会觉得我有进步。很久以后,我曾经看过一本来自中国的言情小说,小说里的男主会愿意接受公开的采访,是因为他想要站得高一些能够让女主看到他。我想,其实我也差不多。我想要红,想要赚很多很多钱,想要很多很多人喜欢我,也想要让他能够看到我,最好是……能够联系我。

    但是非要说起来,没有黑料的日向爱也有曾被人诟病过的一点——就是我不肯戴眼镜,不论是爱豆的造型,还是电影电视剧的需要,我不肯戴眼镜。或许就是从那天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像穿过长长的刘海,厚重的镜片,看进了我的眼底,看到了我的灵魂一样,夸赞我的眼睛好看开始,我也有了一点点的期待。

    后来,我们每天都会一起放学。放学路上会遇到很多同学,都惊讶于我竟然会出现在他们身边,但是从他们恍然大悟的眼神就能明白,他们很快又明白我是托了校花的福。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放学的路上经常是他们两个在说话,他们是真正的幼驯染,会互相打闹,会互相斗嘴,我一点也没有被排挤的感觉,我很享受在他们身边,能够听到他们不经意间透露的他的喜好和过往的时光。不过他们总会在投入地说过话后感到抱歉,他们是少数能够对于忽视我这件事感到抱歉的人,他们会对我说对不起,会绞尽脑汁与我找话题。

    如果我是个善于交谈的,善于抛出话题的人就好了。看着他们努力样子,我不止一次这么想,我也真的去买了很多类似于“说话的艺术”“如何主动与人交谈”的书,为此克扣了中午的便当钱——但是我并没有饿肚子,因为我被拉入了他们的中午就餐队伍,靠着大家心照不宣的善良,午餐反而比我自己吃饭时还要丰盛。

    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我的书刚刚翻开序言,我们班级的表演还没有进行最终彩排,那段同学录的视频便在网上大火。之后的流程就如同开了三倍速一般,当我一脸茫然地被送上飞机时,我甚至还没有和他道别。

    我和他还是保留了一定的联系的,我们会偶尔互相发送邮件,分享一些彼此的趣事。只是身为练习生的我不知怎的被公司给予厚望,他们在发现我会盯着手机发呆后收走了我的手机,一个月只肯发放一次。我没有需要联系的家人,我的家人只会让我在那边好好练习,争取快点出道快点挣钱。

    出道后两年,我才真正拿到了我的手机,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随时使用通讯设备,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消失了。我的邮箱里再没有出现过邮件,就像是被注销了一样。

    毕业后同学们都各奔东西,校花成了很有名的钢琴演奏家,听说他和他的朋友都去做了警察,然后除了他并没有和校花在一起之外就再也没有过关于他的一点消息。

    但是没关系,人嘛,总要长大,同学而已,失去联系很正常。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忙碌到每天只能在车里补觉,也没有心思再去思考他过得如何。天方夜谭,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组合解散后我回到了日本,和从前有过合作的公司签订了新的合同,从爱豆转型成了演员。不论是爱豆时期还是演员时期,我都没有和任何一个异性或者同性传出过绯闻,也从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因为我曾经见过这个世界上,我认为最美好的男孩子。虽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虽然国中的暗恋至今念念不忘未免太过可笑,可我还是只对他一个人动过心。

    不出意外,那场直播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幸好万能的网友此刻竟然没有那么万能,我就读过的学校从不是秘密,可是也没有人查出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听到经纪人的话后,我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我的一时冲动没有给他带来不良的影响,毕竟如今恐怕他已经有了恋人没准连孩子都有了吧,再被卷入所谓当红艺人的绯色新闻当中也未免太过冒昧了。

    现在的社会,新闻总是刷新得特别快,除了我的部分死忠粉还在好奇到底是谁之外,很快大家就遗忘了这件事。我也终于大松一口气,放心地去国外跑行程。

    再接到校花的电话时我十分意外,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我说出国中喜欢过人的惊天事件后校花也没有给我发过好奇的消息,或许是她猜到了也未可知吧。更令我意外的是,她说国中的班级要举行同学聚会,问我要不要去。

    “小爱你可以不去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身份确实……”

    “我去。”

    我们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就跟她知道我国中的心思一样,她此刻应该也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去,就像我也知道她明知我的身份不太合适,又为什么会打电话通知我一样。

    “好了,越洋电话很贵诶~”身价不菲的大钢琴家笑着说,“我一会儿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你不是在国外拍戏吗?看看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的。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在笑,可是眼睛不知怎的却湿了。

    回日本的那趟飞机,以往一上飞机就能马上睡着的我特别精神地看着窗外柔软的云和下面蔚蓝的海,阳光给云镀上金边,给海水洒下流金。

    很美。

    可是再美,都比不过我即将要去见到的人。

    他在地球的另一端,我们很快就能相见。

    不论他有没有恋人,不论他还记不记得我,能见到他我就足够开心。

    ——但是我没有见到他。

    相聚地点在一处饭店的包厢里,包厢里热闹得很,许多同学都已经和从前大相径庭。原本纯洁的少年们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面对许久未见的同学比起回忆往昔,然而是现实的谈话更多一些。

    我曾经想过长大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警察的话,应该还是能保持身材的吧,而且我们是将近三十而不是已经进入中年,不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我也没有看到他。

    他的朋友一眼看出了我的失望,很神奇,我如今已经将演技锻炼得堪称炉火纯青,却能被他一眼看出来。他走进我,端着一口未动的酒杯,问我要不要跟他去一个地方。

    鬼使神差的,我跟他走了,都没有和班里的同学说上一声,也没有和门口等着我的助理说上一声,只是跟着他的朋友上了车。

    他看我一眼,说出了今天除了自我介绍和问我要不要跟他走之外的第三句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我为什么要后悔?”我转头,疑惑地问。

    笑了笑,男人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抿着绷直的唇线开车。

    开着开着,我看着附近的景色,渐渐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要对我说上那么一句话。

    车最后停到了一处墓园,男人看也没看踟躇的我一眼,就抬步走进去。我咬了咬牙,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跟了上去。

    最后,男人停到了一处墓碑前。

    果然,是他的墓碑。

    “是卧底行动,他不小心暴露了。”男人说得轻描淡写。

    过去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浮现在我眼前,让我相信,又不敢相信。

    我望着墓碑上“诸伏景光”四个大字,手指颤抖着颤抖着,最后也没敢落在上面,只是悬在靠近墓碑的字的半空中,就好像只要我碰不到,我就在做梦一样。

    “你和他聊聊吧。”男人说,他转身离去后又折返,在听到动静的我的回身注视下,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绒布袋子。

    “这个,给你。”

    我接过袋子,目送男人一步一步离开,阳光洒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就好像我坐飞机时看到的景色一样。

    我摩挲着袋子,通过柔软的绒布,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袋子中装的是一枚圆圆的东西。

    好像是……纽扣。

    上学时论坛曾经传过的,他本人说过的,如果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会选择在国中毕业那天用来表白的制服第二颗纽扣。

    ***

    不知道是不是靠着墓碑睡着后做的梦,在意识到离开日本的飞机即将起飞,清醒过来的我颤抖着手指给诸伏景光发了一封邮件。

    “我喜欢你。”

    “请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梦也好,是我演过的电视剧才会出现的重生戏码也好,请你务必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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