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其实是特别偶然的一次机会,江敛羽去“缪斯”打工,接触到了过来表演的一支地下乐队。

    穿着朋克的乐队主唱打着唇钉,左耳上挂着乱七八糟一排银饰,歌声说不上有多么动人,但抱着贝斯的姿态却是那么自然那么夺目。

    他跳下舞台,接过粉丝送来的一杯鸡尾酒,对着场下挥着手机电筒充当荧光棒的年轻女孩抛了个飞吻,然后就钻到后台去抽烟。

    那天乐队表演了不到四小时,从晚上九点到半夜一点钟,总共加上酒水抽成赚了三千块,全都是现金结账。

    江敛羽是他们吉他生病才请来的临时伴奏,从主唱手里接过两张红票子时还附带了一支爆珠。

    “谢谢你啊,弟弟。以后有事需要可以找我。”

    主唱拍着他的肩膀笑了。

    江敛羽这才发现他原来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甚至小虎牙还尖尖的有点幼稚,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台风稳健无比飞扬的家伙。

    江敛羽学着他的样子把烟放到嘴里,捏开爆珠时才知道是橙味。甜滋滋的,有点像小时候生病嗓子痛,妈妈给他灌下去的止咳糖浆。

    他不会吐气,猛烈地咳了两声。蹲在旁边收拾琴盒的主唱就又笑了:“我就说,还是个小孩呢。”

    江敛羽倔强地盯着他:“我不是。”

    “行,你不是小孩。”主唱还是那副哄孩子的语气,悠然道,“可是弟弟,你看看这,有谁不会抽烟喝酒?这年头,想挣钱就不能太端着啊。”

    主唱的话在他心底埋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只是十八岁的江敛羽还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实际上却还处在一个看不清自己的状态。

    太容易听从别人的话语,太容易被怂恿着跟随他人的脚步。试图融入,想要和他们一样变成那个昏暗灯光下另一个“世界”的焦点,却不明白自己从来不属于那里。

    甚至他本身,无需外物加持,不必刻意迎合,其实就已经足够决然超群。

    包括那时候他喜欢机车,喜欢半夜骑着摩托飞驰在帝都郊区的月色之下,其实也只不过是借着引擎巨大的轰鸣声,试图永远逃离他不想要的那种生活。

    但是总之,后来江敛羽就开始抽烟了。

    起初是水果爆珠,青苹果、葡萄,或者蓝莓,后来就换成种薄荷气味的细烟。

    蒋哥总笑他抽这种烟的大多是女性。

    但江敛羽那时的个子又长高了一点,肩宽腿长到让人惊叹的好比例,劲瘦的腰被黑色的皮带束起来,上半身披着牛仔外套或者皮衣,即使散着半长的头发,腋下夹着头盔,斜斜倚靠在摩托上也丝毫不显得女气。

    不过最终还是打算戒掉了。

    毕竟烟和酒都不能成为他永久的精神慰藉。

    机车在暴雨中穿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交警的红色指示牌成了昏暗天气里唯一的光。

    头盔里都好像蒙上一层薄薄水汽,在视线被遮挡前,江敛羽却先一步到达了目的地。

    街道两边的香樟树经过了今夜的一场暴雨,好像墨绿色的叶片都变得更舒展了一些,但却还是承托不住迅猛雨势的冲刷,透明雨丝正连绵不绝地顺着叶脉滑落。

    江敛羽把摩托停在路边,打量起了附近的情况。

    在视线不断掠过那些一间又一间、早已熄灭了灯光的门市后,他终于发现了他想要找到的那家伙的踪迹。

    “嘶,怎么脏成这样——

    “不许踩我衣服,不许乱动。

    “还动是不是!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他低声威胁着,拿出了在蒋哥那里顺来的火腿肠,开始试图诱哄。

    “呜……”

    小家伙大概是饿狠了,也没什么戒心,看到吃的就凑过来。

    江敛羽戳了戳它的头,小家伙却也不逃,还是执着地往前蹭。

    “笨死了。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就什么都敢吃。”

    江敛羽满脸嫌弃地剥着火腿肠纸,突然感觉到手指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舔了一下。

    于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连冰冰凉的雨水从他发梢淌进衣领深处也没顾得上擦。

    最后还是把绒毛都被雨水浸染,湿漉漉黏成一团的小动物一把捞起来,揣进了皮衣里面。

    名贵的白衬衫上登时就被踩出了几个脏兮兮的小梅花印。

    *

    另一边,对江敛羽去做什么了还全然不知情的白荔还在埋头苦吃。

    但时间长了,等到她都已经成功战胜了一整个薯塔培根披萨,却发现说着只是出门看看雨势的江敛羽一直没有回来,也忍不住有点担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先去了隔壁,《注孤生》节目组工作人员们所在的房间。

    门上镶嵌着一块透明玻璃,她踮脚悄悄打量,发现PD老师还在和总部通电话,而江敛羽并不在屋里。

    ……那是去“缪斯”了?

    她就又原路返回,学着江敛羽的方式,蹑手蹑脚推开休息室的另一扇门走下楼梯,一直走到了之前蒋哥引江敛羽入内的酒吧后门。

    果然,之前听到的、略显嘈杂的音乐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蒋哥大约是想着江敛羽还有可能过来,特意留了门没关,这时候倒是给白荔提供了便利,轻而易举地就推门入内。

    她穿梭在灯红酒绿的舞台边,目光仔细寻找着疑似江敛羽的人,可却一无所获,最后甚至都找到了“缪斯”大门口。

    ……他总不可能把我和工作人员丢在这,自己大摇大摆从这里跑路了吧。

    白荔这样想着,正要转身,却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语气也不怎么美妙的嘲讽——

    “哟,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看我这是遇见谁了——我们江大才子!您怎么今天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我们这蓬门小店了。”

    “!”

    白荔立刻停住脚步回头。

    “缪斯”的正门开在一条步行街上,平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今天或许是因为暴雨,门口并没有什么人。

    于是那道身形颀长清瘦,很是熟悉,却偏偏披了件她眼生铆钉皮衣的背影就更显眼了。

    而此时说话的家伙——或者应该称之为“阴阳怪气”或者“冷嘲热讽”更合适——正站在江敛羽对面。

    见江敛羽没回应,那位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的“嘲讽哥”就继续道:

    “哎呦!大才子今天还抱了只狗,不洁癖了?当年不是调酒台上的杯子倒了扶一下都得立刻去洗手的么!现在都这么有爱心了!可这么善良也没见你救济下哥几个啊,是不是?”

    狗?

    白荔的眉心一动。

    难道是……

    她偷偷摸摸地扶着身旁的屏风形隔扇门,往前挪了挪,看见江敛羽蹙着好看的眉头,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则横端在胸前,本来帅气合身的黑色皮衣因此而耸起一道明显的起伏,上面还沾着几颗透明的水珠。

    他的长发也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绺黏连在一起,贴在颊侧和眼前,遮住了视线。

    外面的雨还下得很大。

    白荔看向走廊上的窗。

    狂风和暴雨猛烈地冲刷着巷子里的每一寸土地,树木枝杈晃动,影子落进来,如同志怪故事里披着人皮的妖魔。

    工作人员说回别墅的公路已经临时封闭了,江敛羽手里也没有拿伞,更何况这么大的雨势,恐怕就算带了伞也很难遮住。

    ……他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啊。肯定都浇透了。

    就为了她无意中提到的一句话。

    为了很多人眼中、“仅仅”是一只小狗而已。

    在她上下打量的时候,江敛羽皮衣里的那个小鼓包却似乎是睡醒了,不安分地拱了两下。

    一颗毛绒绒、湿漉漉的小脑袋从男人的怀里探出来,东转西转地到处嗅着。

    它本来是在试图寻找到一个更温暖舒服的位置。可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却不期然扫到了角落里白荔的存在,立刻兴奋地“嗷”了一声:“汪!”

    白荔感觉自己的瞳孔都被吓到放大了。

    她一边手足无措地、试图用自己惊恐的表情制止某只捣蛋狗表达对她的喜爱,一边还要勉力控制自己的动作幅度不被发现。

    “嘘,嘘……乖啊……”

    幸亏她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初具成效,江敛羽也注意到了醒来的小狗,却没回头留意到身后的她。

    不过他的态度显然就没白荔那么好说话,一抬胳膊,隔着皮衣拍了下小狗头:“不许跟着乱叫。”

    跟着?

    这话一出,“嘲讽哥”的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你骂谁是狗呢。”

    “当然说它是狗。”江敛羽挑挑眉,“怎么,难不成你觉得在骂你。”

    ——上赶着当狗啊。

    他看起来不想和他们再继续废话,冷冷闪避了一下,抬腿要走。

    而“嘲讽哥”被气得脸都有点发红,又不能承认,拳头都按得咔咔作响了,最后还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他故意左跨一步,拦住江敛羽的去路,恶狠狠撞了下他肩膀,声音也咬牙切齿的。

    “江敛羽你TM天天装什么假清高!那些不懂事的小女生上头了喊你几声‘仙子’,还真当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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