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上,打开窗,清凉的雾气迎面扑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着微微的凉意。

    “咋就那么喜欢早上吹冷风。”

    身后男人疑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屋子里待久了,容易晕,吹吹风,清醒一下。”

    “吹吧吹,”男人似乎在吃饭,嘴里含糊不清,“一会儿那边可是要抓鬼,阵仗不小,你别晚了。”

    “知道了。”

    男人把碗一放,果断站起身,出去时顺带关上了门。如果他刚刚去窗边看一眼小姑娘,便知道她只是声音带笑,脸上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小姑娘回过头,走到门边往外看,确认男人已经走下去了,又把门锁紧了些,走到床边,将褥子下的一张没有手掌大的纸拿了出来,思考片刻,拿到一旁点燃,确定纸燃烧殆尽,才离开了屋子。

    屋子外,还有四五间稻草房,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像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一小片空地。空地往常是没有什么人的,此刻却站了不少的人,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小声说些什么。

    小姑娘静静地走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路过不少人都认识她,唤了她一声阿依。

    阿依轻轻点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一个男人身边,是刚刚屋子里吃饭的那个男人。

    “听说今天上面的上面也要来,这事可大了。”见她走过来,男人低下头,小声说道。

    阿依心下惊讶,但面上没有显现,回道:“看来有机会见到大人物了。”

    “那可不是,都混进来鬼了。”

    男人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啰声响起,震得空地上的人群蓦地静了下来,阿依皱了下眉,抬头望向啰音所在的平台。

    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块屏风,屏风前面是两个男人,一个富态臃肿,层层肥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是日常差使他们干活的当家人,大家表面称呼他老板,私下里都喊他‘肥鼠’,另外一个,阿依心下一动,是个不苟言笑的新面孔。

    “都安静点吧。”肥鼠冲着台下,吼了一句,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见台下的人群一动不动,复扭过头,讨好的看着旁边的男人,“陈哥,您说。”

    陈哥腰上别着刀,犀利的眼神扫过台下一个个低着头的脑袋,沉声道:“想来大家也听说了,你们中,混进来个鬼。”

    人群中起了轻微的躁动,陈哥脸上起了不耐烦的神情,眼睛微眯,脸上横着的一道疤都似乎皱了起来。

    “有鬼,得抓,这是规矩。但也不能随便抓,如果你们中有谁,能举报出有嫌疑的人,举报成功,有赏。”

    说完这句话,陈哥不再言语,朝身后刚搬上来的椅子坐下,顺带将腰间的刀取了下来,当作拐杖支着下巴,闭目养神。

    肥鼠站在一旁点头哈腰,待陈哥闭目养神之后,立刻挺直了腰板,俯视着台下的人,尖着嗓子:“平时待大家,也不错吧,有什么,就快说,别等到鞭子刀子落你们身上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人群中一时起了骚动,阿依混在人群中,没有动作,听到身旁男人愤愤的声音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找到鬼了,搞了半天这是诈呢,想让大家狗咬狗。”

    “阿依,你是骂他呢还是骂咱们呢?”男人一时没转过来弯,问道。

    “都没有。”才怪,阿依心中嘀咕,都不什么干人事的好东西。

    “我...我知道一个!”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个不大的声音,一时间目光都往那道声音望去,阿依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是个身子佝偻,须发全白的男人。

    肥鼠眼睛一亮,“你说你说。”

    “就,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人去牛棚了,待了好久。”

    人群中安静了下来,阿依悄悄握紧了拳头,眼神沉了下来。

    人群中自发为佝偻男人让出了一小片地方,肥鼠直勾勾地盯着男人,问道:“看到长啥样了吗?”

    “是....”佝偻男人环顾周围,和他对上目光的纷纷转移视线,直到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男人抖了抖,颤颤巍巍的手指向人群中身板笔直的一个身影,“她,我看到的,就是她。”

    “死虾子,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阿依说什么,身旁站的男人变了脸色,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宽厚的身子挤出人群,站在阿依面前。

    “我没说谎,就是她。”虾子涨红了脸,加上佝偻的上半身,到还真像个煮熟了的大虾,“我昨晚出来上茅厕,路过牛棚的时候,就看到她进去了,我想着不对,就蹲在一旁,看到她在里面待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出来。”

    “呸,老不死的,你问问这一圈谁不知道你那些不要脸的心思,成不了就来诬陷阿依,你装你个老王八蛋的无辜呢。”男人没给虾子说话的机会,一向不灵光的脑子这会突然开悟了一样,冲着虾子不停地喷。

    “你,你和她关系一向好,说不定就是你包庇她。”虾子梗着脑袋,通红的脸上满是不服。

    “放你个狗屁!”

    “行了。”陈哥受不了吵闹,手中的刀往地上狠狠一敲,虾子和男人都住了嘴。

    陈刀慢慢的睁开眼,却没有看向刚刚争吵的虾子和男人,反而将目光转向男人身后,那个安安静静,身材娇小的姑娘,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阿依?”

    “是。”没有回避,阿依向前一步,将男人挡在身后,上前一步半跪下来。

    “礼数怪多。”陈刀嗤了一声,“你昨晚去牛棚做什么。”

    这是认可虾子说的是实话了,虾子听此面露喜色,反倒是刚刚为阿依出头男人脸色沉了下来。

    阿依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陈刀见此也不生气,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不如,洗着脸说话吧,正好今天起得早,大家也都坐着歇歇,站着怪累。横竖那个鬼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咱们慢慢等。”

    洗着脸这句话一出,场上的人都变了脸色,一时间面如黄土,眼神里透着惊恐。

    肥鼠笑容少了几分,迟疑道:“虾子也....”

    陈刀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公平吗。”

    虾子没控制住自己,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反倒是阿依,一脸平静。

    洗脸就和牛棚一样,不是真的洗脸,牛棚里关的也不是牛。阿依静静地站在原地,无视一旁眼神恨到快滴出血的虾子,只是向不远处的男人投以安慰的目光。

    男人眼神低沉,咬紧了后槽牙,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旁边的人悄悄凑过来,“熊哥,阿依她...”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熊阴沉沉的眼神射了过来,那人闭嘴了,心里抱怨,又不是他举报的阿依,他也得坐着看呢。

    肥鼠让人抬上来两个十字形的长条凳子,一头绑着粗壮的长棍,棍子指向天的那一头上还有一个盆架子。

    阿依没有反抗,顺从的走上前,躺在十字长凳上,看着旁边的人将她腿绑在凳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阿依姐,胳膊。”

    听到声音,阿依转过头,看到旁边吞吞吐吐的小孩,随即便笑了,问道:“今日怎么是你。”

    小孩脸颊消瘦,一脸担忧,低声道:“他今天肚子疼,让我来帮忙。”

    “记得多问他要个饼,不能白帮。”阿依提醒道。

    “阿依姐...”

    小孩还想说什么,身子猛地向一旁偏去,男人不耐地将他推到一边,抬起阿依的胳膊就往一侧的十字凳捆,动作粗鲁,“你这小孩磨磨蹭蹭的,弄完快滚蛋。”

    阿依眼神示意小孩离开,小孩看了看阿依,咬着唇跑开了。

    将虾子和阿依绑好,肥鼠抬了抬下巴,一个刚好能放进棍顶的水盆被端了上来,里面满满当当的液体在晃动,看到这盆水,原本就颤抖不止的虾子这下抖得更厉害了。

    “既然虾子说你进去了半个时辰,你们两个人,一共一个时辰,公平吧?”肥鼠笑眯眯地说道;“一个时辰后,咱们再继续唠唠昨晚的事情。”

    肥鼠话音刚落,阿依就感到一滴凉凉的水珠落在自己额头正中心,她没忍住,颤抖了一下。皮肤光滑,一滴又一滴水珠便顺着皮肤纹路流向一旁,划进发丝,然后消失。阿依微微一笑,闭上眼,看来是改造的更精准了。

    场上坐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平台上的陈刀和肥鼠在低声交谈,时不时的就看到肥鼠满脸堆肉一抖一抖,想来是聊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吧,说的久了肥鼠还会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两口。

    “哎哟,忘了忘了,你看我这个脑子,”肥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命人拿来两根黑布条,下巴一抬,指向被洗脸的两人,“绑上吧,只能看天,那得多无聊啊。”

    视线黑了,手脚也被死死绑住,额头还有不知名液体在有序的滴落,阿依只觉自己仿佛被剥夺了一切,只有耳朵和鼻子还能用。黑黑的视线里空无一物,阿依突然就想到昨天晚上在牛棚的周悬了。

    昏暗潮湿的屋子里,他和她又看了一次满月。也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知不知道是自己递出的消息。

    有人被洗脸的时候,其他人是不能走的,要坐着陪他们一起,也有杀鸡儆猴的作用,看啊,如果不老实,下场和他们一样。

    据说曾经就有人被绑在十字凳上几个月没下来过,头顶的水没了就再续,眼睛被布条捂的严严实实,嘴反而没堵上。那人刚开始还嘻嘻哈哈的骂着肥鼠一群人,后来渐渐骂人的声音少了,换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求饶声,再后来,那人的头皮混着血水掉到了地上,头顶的水滴没有停止,流过森森白骨,从那之后那条凳子上再没有过任何声音。

    再后来的事情,不清楚了,据说那人还是被绑了很久当作警示,一直到说有贵人要来,怕污了贵人的眼,就被搬走收拾了。

    阿依看不到,也动不了,没来由地想着,希望周悬他们能快一些,再快一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不想被周悬看到头皮掉落的样子,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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