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笛衣没说话,也没动。豹哥见此冷哼一句,“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这么多年,只要他在,除了肥鼠,大家哪个为难过你?再说了,我们都受伤了,能把你怎么样。外面那么多你们的人,你还怕我俩?”

    杨笛衣终于动了,慢慢走上前,但始终面向他俩,离的不远不近,眼神扫过大熊流血的手臂,这才开口说道:“药在哪?”

    “就他那边的袋子,黑色的。”豹哥提醒道,似是有些不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杨笛衣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想看是不是在他腰带后面,下一秒,脖子一痛,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熊扶着豹哥的左手空了,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杨笛衣倒在地上,声音急了起来,“豹哥!”

    “逼逼叨叨,一个叛徒,要不是肥鼠懒,她昨晚就死了,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豹哥揉了揉拳头,“还不带着走,总要有个筹码。”

    大熊闷不做声,眼看不远处肥鼠已经不在二楼了,只好蹲下来,将杨笛衣扛在肩膀,另一只手扶着豹哥。

    山是下不去了,周悬带了百余人,将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大熊和豹哥两个伤员,还带着杨笛衣,也跑不了太远。

    “走,这么多年,豹哥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最早的时候,牛棚还不是现在这个位置,是在山的更深处,大小也只有现在那个的三分之一。后来拐来的人越来越多,放不下了,加上也需要人管,管事的需要住,肥鼠大手一挥,放弃了最初那个小的,整体开始往山路那边靠。小凉山越来越荒,房子也越建越远,越建越多。最初的小地下室也越来越空,但没有完全空,肥鼠偶尔不在的时候,豹哥就会过来看两眼,扔点东西进去,什么衣服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大熊将杨笛衣放在一堆衣服上,掏出药给豹哥上药,看了看不远处的细窄的台阶,心想这构造倒是没怎么变。

    豹哥被药刺激的斯哈不停,还不忘骂人,刚开始骂伤他的人,后来骂杨笛衣,末了骂肥鼠,只知道享乐的无脑货。

    “豹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哼,能怎么办,这狗屁世道,家家没有,人人没有,走到哪是哪。”豹哥摸了下脑袋,感觉似乎没那么痛了,“你这药还挺好用。”

    大熊把药放下,眼神迷茫,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

    “想去哪便去,这么大的世道,总有能去的地方。”豹哥不以为然,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杨笛衣,“你要真喜欢,打残了,留身边,时间一长,还怕她以后不喜欢你?”

    大熊没说话,豹哥看他的样子就来气,“虽说是,现在这世道不好混,但人总要先活着,再谈别的。当初我们村,大家伙饿的都吃上人肉了,不就图一个活着,官不做官,活着都不容易了,要什么劳什子道德礼法,呸。”

    “我当时刚来的时候,看那些小孩哭也会心软,是,对他们好了,然后呢,”豹哥冷哼一声,“那小孩给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差一点我就活不成了。”

    “所以我就知道了,他们是为了活着,我们也是为了活着,都一样,哎不是,我怎么有点.....”豹哥话说到一半,眼前直晃悠,反应过来只后一把抓住大熊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给老子下药....”

    大熊默不作声,等到豹哥彻底不动了,把他的手松开,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熊转过身,冷不丁对上杨笛衣冷冰冰的目光,不自觉抖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豹哥本就受了伤,手上没多大力气,加上他扛着杨笛衣走了一段,应该是早就被颠醒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杨笛衣只是将火折子藏在身后,握的紧紧的。她原本想着,趁他们不注意,一把火将这里烧了,她出不去也无所谓了,总好过留这两个祸害出去害人。

    “你...”还是大熊先开了口。

    杨笛衣将火折子又握紧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对话,杨笛衣眸子闪了闪,当初自己第一次被拐来这里,也是在牛棚,也是大熊问的她这一句话。

    杨笛衣没说话,但脸色好了一点,没那么冰冷了。

    大熊看她不说话,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一样,你识字,有气质,说话做事,跟牛棚里的不一样。”

    “你跟我们也不一样。我没什么文化,什么也不会,别人两天能学会,我啥也不懂,就力气大。所以当时肥鼠他们说来这只要有力气,就有钱,有钱就能吃饱饭,我最开始其实只是想吃饱饭。”

    大熊挠着脑袋,笑了一下,“我做事情的不对,我知道,做错了。如果我以后能改,你会不会.....”

    “不会。”杨笛衣淡淡地说道,语气坚定。

    大熊强撑着笑,说道:“你走吧,我那药剂量不多,豹哥一会就醒了。”

    杨笛衣慢慢站了起来,只是往一旁的台阶处缓缓移动,始终没有露出背后,她还是不相信大熊。

    一直到快要离开洞口,杨笛衣确认周围没什么人,顿了顿,又往下走了几阶,足够大熊看清她的脸。

    大熊一愣,以为杨笛衣变了心思,面露喜色。

    “我叫杨笛衣,衣服的衣。”

    说完这句话,杨笛衣的脸彻底消失在了洞口,大熊愣了半晌,兀自笑道:“怪好听的。”

    杨笛衣手中攥着火折子,她也想过要不要说,算了,就当是这么多年,回应她在大熊身上看到的,对她的那一点善意。

    最初的牛棚离现在的寨子并不是特别远,如今天已有了微微的亮光,路并不难走,更何况现在的寨子还在被火焚烧,一眼望去像是个指路的灯。

    杨笛衣不禁跑的快了些,想来周悬他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吧,这么多年没见,周悬还能认出她吗。她要悄悄站在周悬面前,吓他一跳,然后笑他:“周江上,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我不行啊。”

    跑着跑着,便接近了现在的寨子,火已被扑灭了不少,只有一些地方还在燃烧,有不少少年人提着水桶灭火,还有的在已经坍塌的屋子里翻来翻去,似是在找什么。

    不想破坏刚刚的想法,杨笛衣避着人群,躲在烧的乌黑的,坍塌的房梁后,想着怎么让人递个消息引他过来。

    不一会这边来了两个少年,杨笛衣面上一喜,刚要唤他们,就听到他们在低声议论些什么。

    “咱们这个百户,真是不简单。”一个腰上别着刀,笑道。

    “怎么了?”另一个提着水桶。

    “人都要成亲了,可不是不简单。”别刀的少年不屑地一笑,“你当他为什么刚进军营不久,就当上百户,大家都是一批进来的,看似一样,实际上从一开始,人就高我们半头了。”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据说他本来就是被收养的,人最开始就是当童养夫养着呢,收养他那家人还挺喜欢他,等他拜上官职,啧,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就这次端了个拐卖点,人有功着呢”

    “没看出来,周悬还挺厉害。”

    少年将桶中的水撒了个干净,另外一个又扒拉了一下废墟,语气不满,“有什么好找的也不知道,一堆废墟。差不多行了,走吧。”

    “走。”

    两个少年走远了,杨笛衣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回忆那两个少年提到的收养周悬的那家人,她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唇红齿白,站在他身边,望向周悬的眼里有光。

    平步青云吗,杨笛衣不自觉捏紧衣角,是啊,原本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的,鲜衣怒马,潇洒快活。

    而她,要隐身黑暗为父亲申冤,要查清当年真相,还父亲、家族忠良之名,当年之事盘根错节,要面对的是何等高官势力尚且不明,这本就是一条布满荆棘险阻的不归路,自己何必将他从青云处拉下来。

    何况当年之事,周尚书也是被父亲所累。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晚,周夫人眼含热泪,说:“望吾儿不困与往事,前路坦荡。”

    杨笛衣悄悄转头,透过烧焦的木头,她看到了周悬,立于人群的少年未着华服,素衣风采依旧,高马尾伴着红绳随风飘动。少年当清明立于天地,不该困于泥潭,他该有他想要的人生的。

    周悬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朝这边射来。杨笛衣慌忙低头,没忍住笑,这次看清正脸了。他还是一如往常,明明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对自己骄傲自信到不行,却总是装着一脸淡然,实则淡然之下,一副等人来夸的神色。

    杨笛衣没有继续待下去了,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这么多年在这里没有白吃苦,起码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娴熟地躲避官兵的搜寻和追捕,更何况周悬带的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山上的路,杨笛衣比周悬熟。她想象了无数次,自己晃悠悠从山上走下,摆脱这一切,满身轻松的时候,自己身边会是谁,原来,谁都没有。

    日光初现,杨笛衣顺着小道走下山,将盘了一晚上的头发取下,发丝随风舞动,掩盖了微红的眼眶,杨笛衣像想象中那样轻撩裙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舒心明快。

    但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今日的轻松和酸涩,她都想好好感受。

    “还没找到?”周悬眉头越来越皱,思考着还有哪里,这附近该搜的地方查了个遍,除非还有什么地方他不知道。

    “要不问下那些被绑的狗东西?”馒头蹲在地上薅草玩,肥鼠已经醒了,破口大骂,不休不止,馒头听了这么久的狗东西,终于也学会这句了。

    周悬若有所思,没有否认。馒头眼睛一亮,从地上弹了起来,摩拳擦掌,他看那死老鼠不爽很久了。

    “你们这些,无耻小儿,敢动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肥鼠还在吼着嘶哑的声音。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肥鼠半边脸上浮现鲜红的掌印,整个人呆若木鸡。

    “闭嘴吧死老鼠,呸,老鼠都比你可爱。”馒头揉了揉打痛的手,满眼嫌弃,“不过,如果你说出这里还有哪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说不定我一开心,承认你比老鼠可爱?”

    肥鼠眼神狠辣,死死盯着馒头,吐了一口血,冷哼道:“原来如此,你们还没抓完啊,什么隐藏的地方,没有,做梦去吧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馒头眼神一转准备再给他一巴掌,一旁的书华走了过来,止住了馒头的动作,微微笑道:“看来你这老板当的也不怎么样,原来你也不知道。其他人有知道的吗,如果是真的,说出来也可能戴罪立功呢?少吃几年牢饭呢。”

    肥鼠身后的人群静了一瞬,没有人说话。肥鼠冷笑道:“同样的招数,你爷爷我都玩烂了,当时虾子举报阿依,那两个死玩意儿什么下场,你问问他们谁没见过,被查到,只会更惨。”

    听到阿依的名字,周悬眼神一凛,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揪起肥鼠的领子,声音冰冷,“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死玩意,自然是死的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阿依那个小贱人,这么多年,也难为她藏了这么久。”肥鼠见周悬脸色愈发差,反倒开怀大笑,“洗脸,知道吗,啊,你不知道,滴水刑知道吗?我们滴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水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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