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天气彻底放晴，洪水也退却大半，暮色让整个河西笼罩着一种疲惫间杂着庆幸的昏黄。树干、飞鸟、行人，一切都不似平时紧张，懒洋洋、软绵绵地歪倒在天地之间。
祁战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已经盘腿席地而坐。火堆的热量烘烤之下，他一身玄袍已经半干，如砚台上枯竭的墨渣发硬而挺立。
在祁战身边，倒着柔弱小公子江伯永，他呛水之后迷迷糊糊，眯缝着眼空洞地仰视上空。一身白衣绸缎染了河泥的褐红，像沾了水又被烈日晒焦的宣纸，平平地摊在地上。
见到我走近，江伯永眼眶微睁，呢喃出声：“公主……”
我气不打一处出来：“现在知道难受了？你当时不跟着侍从们走，擅自跑什么？”
江伯永一脸认真：“我在河对岸见到了西洲年。”
军中战士大多跟随我参与过长唐一战，对西凉皇子失踪略有耳闻，因为此事，西凉和梁国虽短暂结盟，又很快疏远。
现在江伯永说出这话，意义可见一斑。在场纷纭嘈杂，莫衷一是。
我抬手示意骚动的人群稍安勿躁。江伯永现在脑子进了水，不一定清醒。就比如刚才他还说见到他太奶了，谁都知道江伯永的奶奶，也就是护国公府的老夫人，距今已经驾鹤西去十年。
“此事还需再仔细考察，从长计议。”
江伯永还想声辩，我拉他到身旁，暗中捏了捏他的后腰。
我不指望真的能顺着江伯永一面之词的线索查到西洲年，投入太大，回报尔尔，不如加速一下主线任务划算。
我们嘀咕的功夫，祁战古怪地朝这里看了一眼，难以隐藏的敌意实在晃得人如芒在背。于是我慢慢撒开了小江，远远地挪蹭到另一边。
“公主？”近在咫尺，江伯永很轻易就发觉到这份异常，他有些委屈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很快松开手。
祁战炯炯目光灼照，江伯永很难继续忽视那两盏高瓦数灯泡，瞥了他几眼：“说来公主可曾发现，祁将军从刚才看上去就怪怪的。”
祁战一张脸黑得愈发厉害。我心里隐约酝酿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无声地张了张口，却被一名匆匆跑来的衙役打断。
“报！——六公主，国师已至河西城内。”那衙役中气十足地抢了所有人的主意。
我才酝酿好了后半截想说的话，经此一打扰，就像煮漏了汤圆的馅料化在水中那样，稀薄不可寻了。
衙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解释清了从发大水之后，陈捷走散到现在的前因后果。
原来国师虽与江家车队同行，但早些时候已经分道去了山上，洪水襄陵时，他被困在山间，与江家侍从失联。故而侍从视作国师遇险上报给了我们。
等到退潮之后，陈捷便自行回了衙门，又命人来传讯。
有较强的荒野求生能力和自我管理意识。
真相大白，我们也没必要继续逗留，慢悠悠返程回河西衙门，顺便商量着要开会讨论一下怎么修河堤防患今后类似的情况。
除了祁战依然屡次三番用颇具敌意的眼神锐利打量我，并在被发现之后，怔怔然望着远处的山峦，回程比较和谐。
江伯永战战兢兢蹭到我背后：“六公主，祁将军的神情好生凶悍。”他的声音很低。
队首，祁战与我们相隔四五人之遥，必然是听不清的，可还是侧目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
我脊梁上攀爬起一阵细密蚁汗：“是啊，他心情可能不大好。”
江伯永“呀”了一声，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公主，将军莫不是生气你与我两相无猜，情同手足的友谊，心生不满吧？”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茶得还挺正宗。不过他没准真说对了，我也是这样担心的。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感情分类穿书剧本的打工人，我对祁战这幅表情熟悉得不得了，他的样子是典型的“放开我的女人”嘴脸。
这小子莫非已经对我暗生情愫，见我和江伯永举止亲昵，在吃飞醋？
现在感情线对我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任务了，还是避嫌一些为好，免得惹出修罗场局面，浪费我当皇帝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一点点和江伯永拉开距离。就像一个滑动变阻器，随着我与小江的位置挪动，祁战脸上的黑云可见地趋于舒缓，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
从郊野走到城内，军中将士便得了祁战赦令各自回去修整。河西城内的道路仍然湿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土路上前行。
一名小士兵轻手轻脚凑到祁战旁边，带笑问：“将军，您说近日回京中祖宅一趟，为何才启程半日就折返回来？”
祁战闻言，不禁怔然，片刻之后讷讷：“是啊……为什么呢？忽然有一股力量在心中升腾，我很想来这边看看，就策马掉头了。”
冷风吹过，三两把催发出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正翻看光屏数据的我默默关掉了界面，不敢吭声。
县衙的方向过来几名小厮迎接我们。其中一小厮牵着带红辔头的马：“陈大人说，公主与江小公子几位想必累了，让小的来接你们。大人上马吧，也可替换些脚程。”
小厮黑豆一样圆亮的眼吧嗒、吧嗒眨着，等我发话。他愈是安静不言，我愈发品味出气氛的微妙。
陈捷是会拱火的。
江家的马车因为大水已经基本坠毁，马匹更不用说，出事时早挣脱缰绳四散而逃，不可寻了。祁战来时自牵了战马骄影。我们的现状是三个人，两匹马，很难分。
祁战自幼是将军府遗孤，由老夫人带大，见惯了眼色事故，至此已经明白陈捷的意思。
他一双星目窄了窄，举着骄影的缰绳，慢步向我走来。
江伯永却不纠结这许多，脚步轻快地伸手拉我，对着小厮傻乐：“有劳陈国师了，怪贴心的。”说着跨上马背，想拽我坐到身后。
我都来不及做出思考，手被他攥着，因为惯性向上带了一下，脚触发肌肉记忆踩在了马镫上。
现代人学骑马很难，曾经我为了不拖后腿，连夜在军中无人空旷处自己练上马、下马，踩镫，转弯。
这套动作一旦开了头，很难忍住不把它做完，就像一首及其顺口的儿歌，唱了第一句，即便死死闭嘴脑海里还是会循环播放全曲。
回过神来，江伯永已然得逞，得意地拍了拍我：“坐稳。”就欲扬鞭。
祁战一向沉稳内敛的面色终于严、重、动、容，他阔步生风，肩头战甲被残阳勾勒出如血的剪影，光芒闪烁，眼底的波涛也澎湃得像要随机拍死一两个人，顷刻间走到马前。
“下来。”他伸手，不由分说地命令。
靠，我有些紧张，心说他该不会在这种场合就雄竞起来吧？不要啊，二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
我一张脸似落了水展不开的面皮腆着，发丝被风拂动在唇角打转儿。
江伯永不打算理他，抖了抖缰绳正欲离开，却见祁战瞳孔猛地缩紧，脚下用力，半踩着马镫踏了上来。
祁战总不能打算明抢吧？在紧张之中，我的呼吸下意识停滞，短短数秒钟，小小一匹马承受了它濒临临界值之重。
“江伯永！”祁战咬牙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低沉的喊声，随后，这个名字代表的人被他拦腰抱下马背。
嗯？哈？
方才充斥整个街道的肃杀凛冽、剑拔弩张之气倏然消散，遗留在空气中的只有一些人不可言明的笑意和另一些人的惊恐。
和我一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江伯永，他被祁战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拦腰抱在怀里，频频望向我头来求助的眼光，仿佛在说“怎么会这样？”
我迎接着他的质问，疲惫地点开了光屏，“【翻车绿茶】被你陷害的人一定会被男主发现是无辜的，男主将当场戳破你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我拍着额头，万念俱灭。
大意了，当时情况紧急，忘记阅读副作用，我就说总记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来着。看来为言情小说量身定制的外挂套餐，的确不适合照搬套用到其他剧本……
现在的情况是，祁战看上江伯永了。
从系统程序的角度做出解读，这是源代码在错误的指令执行路径中输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结果。
用书中世界比较接地气的话来说，这就相当于，祁战，被我，下蛊了。
对不起，祁将军，祁老妇人，祁家列祖列宗。
对不起，护国公，江伯永。
我愧疚得想把自己埋进土里谢罪。
“公主，救我。”江伯永睁大了浓郁如墨的眼，仍然坚毅地扭动着身子与这不公的命运做对抗，却被祁战向上掂了掂，在怀里紧紧抱稳。
“丫头，乖，别闹。”祁战向他保证，回到衙门就放他下来。
不知是那一声“丫头”，还是那举重若轻的一掂，江伯永是骆驼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人倏地一下泄了气，耳根还有点红，表现得安静了不少。
不对，也不好说他是变得安静了，还是在某种社会层面上死掉了。
更怪的是，祁战的耳根也有点泛着云霞般的粉意。脸红个p啊，他心理活动还挺丰富是吧？
祁战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已经盘腿席地而坐。火堆的热量烘烤之下，他一身玄袍已经半干，如砚台上枯竭的墨渣发硬而挺立。
在祁战身边，倒着柔弱小公子江伯永，他呛水之后迷迷糊糊，眯缝着眼空洞地仰视上空。一身白衣绸缎染了河泥的褐红，像沾了水又被烈日晒焦的宣纸，平平地摊在地上。
见到我走近，江伯永眼眶微睁，呢喃出声：“公主……”
我气不打一处出来：“现在知道难受了？你当时不跟着侍从们走，擅自跑什么？”
江伯永一脸认真：“我在河对岸见到了西洲年。”
军中战士大多跟随我参与过长唐一战，对西凉皇子失踪略有耳闻，因为此事，西凉和梁国虽短暂结盟，又很快疏远。
现在江伯永说出这话，意义可见一斑。在场纷纭嘈杂，莫衷一是。
我抬手示意骚动的人群稍安勿躁。江伯永现在脑子进了水，不一定清醒。就比如刚才他还说见到他太奶了，谁都知道江伯永的奶奶，也就是护国公府的老夫人，距今已经驾鹤西去十年。
“此事还需再仔细考察，从长计议。”
江伯永还想声辩，我拉他到身旁，暗中捏了捏他的后腰。
我不指望真的能顺着江伯永一面之词的线索查到西洲年，投入太大，回报尔尔，不如加速一下主线任务划算。
我们嘀咕的功夫，祁战古怪地朝这里看了一眼，难以隐藏的敌意实在晃得人如芒在背。于是我慢慢撒开了小江，远远地挪蹭到另一边。
“公主？”近在咫尺，江伯永很轻易就发觉到这份异常，他有些委屈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很快松开手。
祁战炯炯目光灼照，江伯永很难继续忽视那两盏高瓦数灯泡，瞥了他几眼：“说来公主可曾发现，祁将军从刚才看上去就怪怪的。”
祁战一张脸黑得愈发厉害。我心里隐约酝酿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无声地张了张口，却被一名匆匆跑来的衙役打断。
“报！——六公主，国师已至河西城内。”那衙役中气十足地抢了所有人的主意。
我才酝酿好了后半截想说的话，经此一打扰，就像煮漏了汤圆的馅料化在水中那样，稀薄不可寻了。
衙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解释清了从发大水之后，陈捷走散到现在的前因后果。
原来国师虽与江家车队同行，但早些时候已经分道去了山上，洪水襄陵时，他被困在山间，与江家侍从失联。故而侍从视作国师遇险上报给了我们。
等到退潮之后，陈捷便自行回了衙门，又命人来传讯。
有较强的荒野求生能力和自我管理意识。
真相大白，我们也没必要继续逗留，慢悠悠返程回河西衙门，顺便商量着要开会讨论一下怎么修河堤防患今后类似的情况。
除了祁战依然屡次三番用颇具敌意的眼神锐利打量我，并在被发现之后，怔怔然望着远处的山峦，回程比较和谐。
江伯永战战兢兢蹭到我背后：“六公主，祁将军的神情好生凶悍。”他的声音很低。
队首，祁战与我们相隔四五人之遥，必然是听不清的，可还是侧目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
我脊梁上攀爬起一阵细密蚁汗：“是啊，他心情可能不大好。”
江伯永“呀”了一声，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公主，将军莫不是生气你与我两相无猜，情同手足的友谊，心生不满吧？”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茶得还挺正宗。不过他没准真说对了，我也是这样担心的。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感情分类穿书剧本的打工人，我对祁战这幅表情熟悉得不得了，他的样子是典型的“放开我的女人”嘴脸。
这小子莫非已经对我暗生情愫，见我和江伯永举止亲昵，在吃飞醋？
现在感情线对我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任务了，还是避嫌一些为好，免得惹出修罗场局面，浪费我当皇帝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一点点和江伯永拉开距离。就像一个滑动变阻器，随着我与小江的位置挪动，祁战脸上的黑云可见地趋于舒缓，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
从郊野走到城内，军中将士便得了祁战赦令各自回去修整。河西城内的道路仍然湿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土路上前行。
一名小士兵轻手轻脚凑到祁战旁边，带笑问：“将军，您说近日回京中祖宅一趟，为何才启程半日就折返回来？”
祁战闻言，不禁怔然，片刻之后讷讷：“是啊……为什么呢？忽然有一股力量在心中升腾，我很想来这边看看，就策马掉头了。”
冷风吹过，三两把催发出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正翻看光屏数据的我默默关掉了界面，不敢吭声。
县衙的方向过来几名小厮迎接我们。其中一小厮牵着带红辔头的马：“陈大人说，公主与江小公子几位想必累了，让小的来接你们。大人上马吧，也可替换些脚程。”
小厮黑豆一样圆亮的眼吧嗒、吧嗒眨着，等我发话。他愈是安静不言，我愈发品味出气氛的微妙。
陈捷是会拱火的。
江家的马车因为大水已经基本坠毁，马匹更不用说，出事时早挣脱缰绳四散而逃，不可寻了。祁战来时自牵了战马骄影。我们的现状是三个人，两匹马，很难分。
祁战自幼是将军府遗孤，由老夫人带大，见惯了眼色事故，至此已经明白陈捷的意思。
他一双星目窄了窄，举着骄影的缰绳，慢步向我走来。
江伯永却不纠结这许多，脚步轻快地伸手拉我，对着小厮傻乐：“有劳陈国师了，怪贴心的。”说着跨上马背，想拽我坐到身后。
我都来不及做出思考，手被他攥着，因为惯性向上带了一下，脚触发肌肉记忆踩在了马镫上。
现代人学骑马很难，曾经我为了不拖后腿，连夜在军中无人空旷处自己练上马、下马，踩镫，转弯。
这套动作一旦开了头，很难忍住不把它做完，就像一首及其顺口的儿歌，唱了第一句，即便死死闭嘴脑海里还是会循环播放全曲。
回过神来，江伯永已然得逞，得意地拍了拍我：“坐稳。”就欲扬鞭。
祁战一向沉稳内敛的面色终于严、重、动、容，他阔步生风，肩头战甲被残阳勾勒出如血的剪影，光芒闪烁，眼底的波涛也澎湃得像要随机拍死一两个人，顷刻间走到马前。
“下来。”他伸手，不由分说地命令。
靠，我有些紧张，心说他该不会在这种场合就雄竞起来吧？不要啊，二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
我一张脸似落了水展不开的面皮腆着，发丝被风拂动在唇角打转儿。
江伯永不打算理他，抖了抖缰绳正欲离开，却见祁战瞳孔猛地缩紧，脚下用力，半踩着马镫踏了上来。
祁战总不能打算明抢吧？在紧张之中，我的呼吸下意识停滞，短短数秒钟，小小一匹马承受了它濒临临界值之重。
“江伯永！”祁战咬牙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低沉的喊声，随后，这个名字代表的人被他拦腰抱下马背。
嗯？哈？
方才充斥整个街道的肃杀凛冽、剑拔弩张之气倏然消散，遗留在空气中的只有一些人不可言明的笑意和另一些人的惊恐。
和我一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江伯永，他被祁战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拦腰抱在怀里，频频望向我头来求助的眼光，仿佛在说“怎么会这样？”
我迎接着他的质问，疲惫地点开了光屏，“【翻车绿茶】被你陷害的人一定会被男主发现是无辜的，男主将当场戳破你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并对被害者产生好感。
我拍着额头，万念俱灭。
大意了，当时情况紧急，忘记阅读副作用，我就说总记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来着。看来为言情小说量身定制的外挂套餐，的确不适合照搬套用到其他剧本……
现在的情况是，祁战看上江伯永了。
从系统程序的角度做出解读，这是源代码在错误的指令执行路径中输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结果。
用书中世界比较接地气的话来说，这就相当于，祁战，被我，下蛊了。
对不起，祁将军，祁老妇人，祁家列祖列宗。
对不起，护国公，江伯永。
我愧疚得想把自己埋进土里谢罪。
“公主，救我。”江伯永睁大了浓郁如墨的眼，仍然坚毅地扭动着身子与这不公的命运做对抗，却被祁战向上掂了掂，在怀里紧紧抱稳。
“丫头，乖，别闹。”祁战向他保证，回到衙门就放他下来。
不知是那一声“丫头”，还是那举重若轻的一掂，江伯永是骆驼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人倏地一下泄了气，耳根还有点红，表现得安静了不少。
不对，也不好说他是变得安静了，还是在某种社会层面上死掉了。
更怪的是，祁战的耳根也有点泛着云霞般的粉意。脸红个p啊，他心理活动还挺丰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