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琳偏过头朝西洲东霞笑,后者不易察觉地歪了下头,朝我的方向。

    我状若无意地走到祭宫角落,凝神端详祭宫墙壁。

    其实在近处细看,宫殿并不新亮。就连浮雕的细纹之间蒙着一层像纱一样的灰暗,是经久氧化之后的泛黄。

    不过每当从外面的小路经过,白玉一半的石拱顶与碧蓝的天际相互映衬,这里仍然像一处毋庸置疑的圣地。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清脆银铃似的笑,我回过头,仍然只看到他们像刚才那样一左一右遥遥站着。

    但雅琳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弯弯地寻我:“阿六,我们到殿门去等姐姐。”

    西洲东霞朝我们摆了下手,旋身向另一处侧门离开。

    唉,恋爱。恋爱的味道。

    身为一个从事穿书职业多年的员工,我很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坠入爱河了。

    雅琳与西洲东霞一定有说法。她脸颊通红的血丝映着正午的金光,太阳底下没有藏得住的心事。

    我对别人的情感没有窥探的兴趣,但此情此景却触动了内心焦躁的角落。

    有人欢喜有人忧。他们是一对互相啄喙的鸳鸯,而我又想起自己哄的计划迟迟没有进展。

    西洲年二号机如今仍混迹在安载公的亲卫队伍中,以便时刻待命。

    我猜想他兵行险招,大概是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最安全的地方它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故,危险越小,危险越大。

    但总不能一直险下去。

    我开始百般为难地琢磨,该怎么在短时间内快速攻克西洲年。

    按照从前攻略书中目标的做法,我一般会先对往事过节洗白,和好如初,再进入茶艺大师在线拉花环节。

    三两个小契机增添对方在这段关系之中的成就感——来源于心理资格证二级必修课,儿童心理学。

    偶尔撒撒娇,最后创造一个极尽浪漫的契机,让他觉得此事非我不可。

    这都很简单,对于一个工作已久的技术主干,是水到渠成、信手拈来的套路。

    可现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西洲年能隐约意识到穿书系统的存在。

    我在他面前掉过马甲。

    因此,我在达成目的的同时,还要多一层考虑:一号机是否会识破我故意为之的小把戏。

    我们对于彼此心里想着什么,有时候比坦白都更一览无余。

    也许是同样出于被看穿的恐惧,一号机也开始躲我。一连几天我甚至见不到他的人影。

    我只好继续早出晚归当祭司,在其位谋其事,逐渐把工作干得行云流水。

    一来二去,就连祭宫的侍女也由衷赞叹:“东梁的公主大概与火神颇有些合缘,悟性奇佳呢”……

    明明是夸人的话,我却听得哀从中来。

    谁上班不是为了早日脱身呢,反观我现在,非但跑不了,还大有混成最佳员工的势头。

    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就好像在骂我生来就是上班的命似的。

    我不爱听。

    大约是侍女的赞赏无形之中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忍无可忍,终于是日傍晚,揪来一个小侍卫盘问。

    “西洲安载到底去哪儿了?”

    小侍卫叽里咕噜说起西凉语,双胞胎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声传译。

    “安载公在月河冬牧场巡抚呀。”

    “冬牧场?”

    雅琳伸手朝外面的旷野晃了一下:“你看,夏秋的草场,入冬就不长了。这时候,就要把羊牵到山脉上,不然羊吃光了平原的草根,第二年到处都是荒地。”

    巴雅说:“安载公凡事亲为,总要去实地看一看的。往年他若在月河湾,也会到那边巡抚。”

    我只接收到一个讯息。完了,西洲年出差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摸着下巴思索:“你们这儿的祭司,平时有什么机会见得到……封地的王?”

    总有大事、政事、重要任务需要见面吧。

    巴雅摇了摇头:“依凉祖制,为防神君相绊,祭司与藩王平日非正式祭礼不得见。”

    我赶紧问:“下一次祭礼在什么时候?”

    “祭火礼后是祭月,到开春后的正月十五日便可。”

    一个多月。

    我心都凉了。

    一个多月才仅仅混到一面之缘,那不行。开春时萨仁与西洲年就是既定的夫妻了。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按照原书剧情,梁国撑不了两年就该举国覆灭。一个月看似不久,那可是梁国十几分之一的余额。

    不行。

    就像从头浇了一盆混着冰沙的河水,我顿时觉得日光拔凉拔凉的。

    西洲年不可能不知道祭司是这种情况。

    难道他委任我的时候,也打算好老死不相往来吗?

    察觉到我的情绪太过颓丧,雅琳又说:“不过,天灾人祸,皆要传达安载公。”

    我稍微精神了一些。

    天灾人祸,短短四个字所承载的境地却不是轻易能达到的。

    非要等到天灾才相见不可,那我这辈子怕是要在西凉干到一把手了。

    既然如此,恐怕只能攒一个“人祸”出来。

    我正在考虑应该如何动手,雅琳发出一阵儿黄鹂似的笑声,窃窃问:“你想他了?”

    “谁?”

    她神秘兮兮地不接话,伸出一根指头绕着圈儿点我的鼻尖,“我就说你们两个之间一定不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否则,为什么他特意去东梁接你回来。”

    “啊,西洲年呀。”我释然,她说的是一号机。

    雅琳来了精神,缠着我非让我给她讲一段我们相识的往事不可,“快讲讲,你们怎么投缘的?噢,我特别爱听市集的茶摊子讲故事,你们中原的故事都好听。”

    她那副样子大有“看话本子看到活的”的错觉。

    可现实哪儿有什么缘分可言?

    我不知道雅琳为什么总能把事情想成浪漫的样子,随口编了几句应付她。

    她感到莫大的满足,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般配。

    “真的般配倒好了。”我还在发愁,应该如何天衣无缝、不显刻意地与西洲年重新相遇。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然后中间难,结尾难。人生一难到底。

    我现在正处于第一个阶段。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离目标的距离,比目标自己离自己都远。

    西洲年二号机作为亲卫,想找到暗杀一号机的机会,都比我和一号机搭上话的几率大得多。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就很想笑。

    不料,我这边一筹莫展,却已经有人找上门。

    是日破晓,去祭宫的时候。

    冬日的西凉景色并非一成不变,清朗的天气里,远方的山头就变得薄一些,近处脚下有褐色的土地和砂石裸露出来,积雪是间杂在其中的白色斑点。

    路上一切如常,我们沿着白色碎石路走进宫殿大门,来到燃着篝火仍然不见暖的室内,已经有数名青年在此等候。

    这时离开始祝祷还差很久,往常祭宫内不该出现侍女以外的其他人。

    我愣了一下,巴雅已经行大礼跪拜下去。

    两名青年让巴雅起来,继而殿侧走来一队军卫。

    巴雅面色难看,见我目示她,解释说:“阿六姑娘,他们是王地的使者。希望您随着去问几句话。”

    入王地。

    我心底微沉。原书写过,六公主作为新嫁女从封地奔赴西凉王帐中参拜,也就是在这一段路的归途,遇到熊患袭击。

    故而我对于遥远的那一片都城并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过去意味着坏事发生。

    系统又在潜移默化地修复偏移的故事吗?

    不过任凭我内心再抗拒,王命不容拒绝。

    军队还算体面地“请”我回去收拾修整,随他们一起启程了。

    我很想喊巴雅与我同行,但她只是摇了摇头,使者伸手拦住她送别。

    之后的路就剩我一个人走。语言不通,我打开光屏想看一看后台有没有收录使者内心活动的只言片语,依然无果。

    他们像是怕迟了一样,车队行进得极快。

    月河湾距王地不远,大约傍晚,已经到了中途的驿点,在这里修整。

    乍时间换了新的环境,我倒也没有不自在反正西凉在我眼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现在也无非是从一群新相识之间来到另一处陌生人之中。

    起初,我甚至还有点高兴。我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步入王地,西洲年绝不可能任我一个人面对他老子的。

    这就意味着见得到他的机会提前了。

    一名穿着靛蓝长衫、脑后松散扎着低发的年轻人走进我的帐子,他像是这一队使者之中的统领,路上其他人的态度都对他分外恭敬。

    靛蓝衣裳示意我跟他走。

    我从这一刻起隐约察觉气氛有些古怪,因为蓝衣青年的神情显然比我更紧张,这是即将要参与大事的下位者常有的状态。

    是猛兽要撕扯另一只野兽时,从犯的犹豫畏惧。

    直到彻底走入驿站外的旷地,更加确认了这种不安。

    天已经变成近似乌鸦尾羽的墨色,几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深色长袍聚拢地站在篝火旁。

    她们形貌各异,或者说,各有各的老法。但有一点却出奇统一。

    那就是她们带着褐色的斑点、沟壑纵横的脸颊都透露出不怀好意的审视。

    “跪下。”我听到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汉语,心底觉得亲切,以至于对她话中的意思难以置信。

    “我吗?”

    “你,跪下。”老者又重复了一遍。

    她差不多快七十岁了,可能八十。我搞不太清楚,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我的判断经验很少,所以并不准确。

    但我看到光屏数值版面,自己那已经在日复一日锻炼之下高达84的体力,估测着她应该是挨不了多少拳脚的。

    出于一名善良好市民的本心,我还是决定对她客气一点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扬着嘴角,友善地和她攀谈:“阿嬷,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为难月河湾的……”

    谁曾想,我对八旬老太笑眯眯,她却玩阴的。

    老太一个微弱的眼神递过去,身后,那个蓝衣青年一记腿风扫出。

    他穿着踩在马镫上都咔嗒作响的厚底靴,踢在我的腿窝,筋麻肉酸,硬是将我踢得跪在地上。

    特么的,这老孙子带人搞偷袭。

    我的膝盖好像被严苛的大地硬生生砸薄了一寸,大腿骨往下只觉得光秃秃的发麻,察觉不到膝盖的存在。

    等到老太太拄着那根拐颤颤巍巍来到我正面前,剧烈的痛意才迟缓地翻涌上来。

    就像有人用锉刀削木头一样对待我的骨头。

    冷汗直冒。

    真想和她拼了!

    “小妮子年纪不大,倒挺有手段,耍得我们这些老婆子如临大敌啊。”

    她扯了扯嘴角,瓮声瓮气地发问,“老实交代,你是怎么从长生天手上偷到的东西?”

    长生天?我错愕不知所云。

章节目录

猜猜系统崩溃之后谁先倒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拾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拾牙并收藏猜猜系统崩溃之后谁先倒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