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灯火,欢歌载舞、笙箫悠扬、云梦似乎活了。

    欢声笑语,酒气熏天,一个又一个美貌少年拥着本不属于他的人,痴了笑了,或颠或狂,亦醉亦醒,不知身在何方,喧腾热闹处,不宜大哭却可以尽情的笑……

    关于这个场景,江如月在脑子里想了无数遍,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此时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那个油腻大叔居然把手伸向那个未成年……没眼看,看不得那就不看了。

    她来了刘东的房间,床上的人静静躺着,神思恍惚,一双眼呆呆的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江如月坐在床头,看了他片刻道:“你还记得你娘吗?”

    刘东眼神亮了一亮,望着床顶,下一瞬就只剩空洞死寂。

    “你一定很想家吧,那你得早点好起来,这样才有机会见到你的家人。”

    玉彤端了一碗莲子羹来,江如月接过碗看着刘东:“吃一点罢,这样才会不辜负你娘。”

    刘东眼珠动了动,没有什么表示,玉彤只得抱着他,用手指撬开他的唇齿,“多少吃一点,你要是再这样,那我也乐意陪你。”

    刘动不动不语,玉彤只好把粥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哺给他。

    江如月默默看着他们,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刺破身躯,又有什么热烘烘的东西涌入五脏六腑。

    她必须行动,不能再等了。

    刚出来,就觉一阵凉风佛面而过,对面屋顶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论物种的多样性,看来古代真是有很多神奇的飞禽走兽,只可惜后世的人没眼福。

    江如月回屋后,一个黑影快似鬼魅,疾如闪电,飘飘忽忽,从南到北,由东到西,将云梦绕了一圈,落到一株梨花树下。

    “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几个黑影奔到梨花树下,对着黑影道:“少主,并无发现。”

    “少主,没有异常。”

    几片梨花落到黑影上,纯白幽清,似月下残雪:“我也没发现什么。”

    “少主,是否继续查探?”

    “不必,都散了吧。”

    没有任何异常,那为何……

    罢了,反正真相就在云梦,迟早会浮出水面。

    鸡叫三声,江如月起来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积极捯饬自己的仪容,描眉画唇,手法生疏,技巧拙劣,但透着仪式感。

    一切准备就绪,她先去探望病人刘东,随即就往墨川斋而去。

    打起纱帐,陆子琛依旧端端正正跪着,她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锦被动了动,关宝宝钻了出来,露出一双灵动透亮的眼,面颊绽放出两个梨涡:“我好了。”

    “是好些了。”陆子琛纠正他。

    江如月的心被关宝宝纯真灿烂的笑容俘获,柔软得如一汪春水:“病退了就好。对了,今天我有件大事要宣布,要召集所有人,你……”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不参和。”陆子琛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她。

    还是不容商量,她马上点头:“好的。”

    富丽堂皇的大楼里,江如月一步一步走向中央的舞台,这是她第一次站上这个舞台,但愿也是最后一次。

    一楼到十二楼都站满了人,楼上楼下,里里外外,乌泱泱一片……整栋楼都是翘首以盼的男人。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男人,美丽而年轻的男人,这感觉实在无法用她贫瘠的语言来表达。

    她举目四望,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深深吐纳后,缓缓开口:“各位朋友,请暂时允许我称呼你们为朋友,尽管你们也许从未将我当做朋友,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天,我们可能会成为朋友。”再一次扫过众人的脸:“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让你们聚在这里,其实真相只有一个——你们获得了自由。”

    “自由?“”

    “什么自由?”

    “发生什么事了?”

    “她到底怎么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却盖不过江如月铿锵有力的声音:“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你们自由了。”她转头看一眼封晓全:“把东西拿上来。”

    封晓全和张开忙抱着两个红漆木箱走到台上,在众人视线中咔咔两下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的是一摞摞泛黄的纸张,尽管看不清纸张的内容,可那是许多人的一辈子。

    一张纸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也就一张纸。

    围观的人登时呼吸一顿。

    “这个是你们的卖身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你们的命。”看到眼前那一张张静默的面孔,江如月朗声道:“现在我宣布这些卖身契通通作废。”

    咣咣铛铛,封晓全和张开把两箱卖身契倒出来,并做一堆,那一堆纸饱含辛酸。

    辛慎卿举着一支火把,穿过人墙走到台上,江如月接过火把,点燃了那一堆纸山,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烟雾腾腾,火舌如雷电般轰轰烈烈席卷一切,吞并了那轻如羽毛重如泰山的一切,好的坏的,摧枯拉朽,只剩灰烬。

    看着那堆灰烬,有的人潸然泪下,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人哑口无言,有的人喜上眉梢……

    这是一副活生生的画卷,展现人间百态的一面。

    “现在,你们自由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还存着怀疑,还有面对新生活的犹豫茫然,没一个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场鸦雀无声。

    如宣读圣旨般,江如月重申道:“你们自由了。”

    “我们真的可以离开吗?”一个少年音细如蚊声,怯生生地问道。

    “可以,从现在开始,天高海阔,你们要走要留,请自便。”

    “我不走。”

    “我也不走。”

    “我习惯了这里,哪儿不去。”

    “算了吧,不想换地了。”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不走。”

    “我也不想走。”

    “……”

    这些人脑子是不是生锈了,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这个魔窟有什么好待的?

    江如月实在看不懂他们。“你们真的不走?”

    “不走。”

    江如月一脸疑惑:“你们是认真的吗?”

    美男们齐刷刷点头,态度严肃,比真金还真。

    “为什么?”江如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这里有吃有穿,为什么要走?”

    “就是,在这儿什么都不用干还有饭吃,为什么要走?”

    “你们……你们能不能有点男人样?”江如月简直无话可说。

    “正是长成了男人样,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啊。”

    江如月劝道:“可是你们留在这里要卖身受欺负。”

    “不留在这里,不卖身也会被欺负。”

    江如月道:“如果你们不走,我可能会欺负你们。”

    “随便。”

    “习惯了。”

    油盐不进,顽固不化,脸皮比城墙厚,她感觉自己真是自以为是,多此一举了。

    她以为他们会激动得如蒙大赦离开这里,谁知竟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随你们吧,要是你们想通了,随时可以跟我说,随时可以走,都明白了吧?”

    “明白了。”

    “那就散会!”

    大家稀稀拉拉的走了,望着那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江如月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个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搬走了。

    但另一种愁滋味爬上心头了。

    一阵风猛地刮来,穿堂而过,带走了那堆灰烬,灰飞烟灭,踪迹全无。

    “清哥,你今天真是让我大为意外。”辛慎卿笑着道。

    “是吗?”江如月好久没感到这样的轻松了,她的灵魂似乎在翩翩起舞。

    辛慎卿一双清透透的眼定在她脸上:“确切的说,是刮目相看。”

    江如月对他抱拳一笑:“承蒙夸赞,不胜荣幸。”

    “清哥,在想什么呢?”赵芹怜永远都可以笑得没心没肺,让人嫉妒。

    “没什么。”江如月看看她,又看看媚芳:“你们两个和我去看看账本吧。”

    这种事还得是自己人比较放心,辛慎卿十分理解,自觉隐身了。

    眼前的一打账本,看不懂糟心,在两位老师的指导下看懂了,更加糟心。

    “什么会这么糟糕?”江如月深感头疼。

    顾清商,到底是我低估了你,还是高看了你?

    你这个中小企业的总裁怎么把账本搞成这个鬼样子?

    两人观察她的脸色,适当点拨她:“清哥,何必这么生气,难道你忘了这个账本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故意的?”她眼前又是一个加粗的问号。

    赵芹怜见她的脑袋似乎装满了浆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忘了以前的一切,叹了一口气,才循循善诱道:“当初你干爹把你推到台面上来,表面是把云梦交给你打理,实际上不过是利用你,让你干活顺带背锅挨骂,你不愿逆来顺受,也不能明目张胆违逆他,所以你……”

    “所以她就做了——我就做了假账,敷衍他?”

    干爹?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确实听他们提了一嘴干爹,不过当时没多想也没问。

    上回赵芹怜跟他讲述云梦各种故事的时候,也提到了顾清商的干爹。

    顾清商的干爹郭大宇,是云梦的第一任总裁,多年前从一个三手人贩子手里买下了顾清商,从此就认真教导她各种吃喝嫖赌娼坑蒙拐骗偷的专业知识,顾清商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天选之女,不管他教什么一学就会,他对此非常满意,只是不太满意顾清商的女儿心,坚决杜绝她接触一切女孩喜欢的东西,把顾清商当成男孩子来养,把她的称呼从“清姐儿”变成“清哥儿”,让她穿男装,学着男孩子打架斗殴耍流氓,不过他也不想让她完全和男孩一样,更不想养一个真的男孩,他要的是一个和普通女孩完全不同的女孩。

    顾清商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长大了和一般的女孩都不一样,行为举止像男孩却又不完全像,是一个独特的女孩,聪明狡猾,机变果决,进退有度,八方玲珑,长袖善舞,云梦的人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于是干了三十多年皮条客的郭大宇就让她来打理云梦,自己坐享其成,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会被取而代之,于是他保留了一部分权力,不顺心的时候,就故意刁难她,故意找她的茬,凡是云梦的重要事项,都必须得到他的首肯,账本必须由他过目和保管。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久而久之,顾清商就对他心存不满,做了云梦的副总裁后,一直想摆脱他的控制,非常努力的拉拢人心,逐步提升自己在云梦的影响力,一点点瓦解他残留的影响和余威,明面不跟他翻脸,暗地里却做了手脚。

    关于这个干爹,她知道的就这么多。

    关于假账这事,肯定是秘密中的秘密,只有顾清商的几个心腹知道。

    就在几月前,郭大宇死了,顾清商已经没有必要做假账,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可他已经死了,没必要做假账了。”江如月实在搞不懂顾清商的想法。

    再说做假账除了为难她这个假货,根本没什么用处。

    赵芹怜抿抿嘴,然后笑了笑:“是你说凡事都要有始有终,你得做点该做的,以告慰你敬爱的干爹的在天之灵,所以你打算做完一本假账烧给他,以示孝心。”

    “别告诉我这件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媚芳道。

    江如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赵芹怜仔仔细细打量她,最后叹道:“原来你是转性了,把该忘的都忘了。”

    “也好,过去的都过去了,往事如烟,他死了,从今以后你也自由了。”媚芳看看账本,“我们都是自由的,这假账本就烧了吧。”

    江如月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只看到假的,那真的账本在哪里?”

    赵芹怜屈曲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傻,当然是在你的美人谱里了。”

    “什么美人谱?”

    “……你房间里有很多美人谱。”媚芳点到为止,不忍再看她的傻相。

    大师,我悟了!

    她猛地窜起身,拿出短跑竞赛的速度朝自己的房间派去。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窗格里一抹修长的身影拿着鸡毛掸子东翻翻西看看,不知究竟是要干什么。

    她放轻步子,打算悄悄进去给他一个惊喜,哪只她才走了两步,那个身影倏忽转过头,却是辛慎卿,似乎有什么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清哥,账本看好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一个个窗格落到他身上,成了一朵朵灿烂绚丽的花儿,简单的一个笑容也散发着闪耀的光芒,这一刻春回大地,万物悄悄染上温柔的颜色。

    不怪顾清商会用美人谱记录账目,换了她,她会做得更分过。

    美人谱……遭了,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毕竟她也不知那玩意儿到底什么级别的,万一是超级限.制.级……

    “呃,我突然觉得头疼,回来养养神。”不能再等了,她以秒速进屋。

    她怎么如此急切?莫非她发现了……可这样子也不像啊?

    ……她怎么就要脱衣服了??

    辛慎卿脸上一热,忙移开目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在江如月暗自狂喜的视线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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