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意的脸色陡然一白。

    “怎么了?”晏返见她脸色比刚才更差,奇怪地问。

    “还记得京城的隆记布庄吗?”林雪意的视线无法从面前这缸诡异的液体上面移开,忍住胸口的窒闷感,道,“在它被烧掉之前,我在那里就见过这东西。”

    晏返思忖片刻,旋即明白过来,道:“你先前为了查迷魂胭脂才去的布庄,看来这里也跟迷魂胭脂有关。”

    林雪意点头,道:“冯玉的行李中就有那胭脂,因此我一开始就怀疑这件案子跟迷魂胭脂有所联系。”

    如今眼前所见,已经证实了她的怀疑。

    空气中除了古怪的腥甜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雪意嗅着气味扫视周围,发现石板上还置有炉灶,炉灶旁的角落竟也放着一捆她在布庄看到过的赤霞草。石板的另一侧立着一块石桌,其上放着数把剃刀和一些琉璃瓶,而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琉璃瓶上。

    那琉璃瓶圆肚细颈,白色微透的瓶身里装了一半猩红液体,她闻到的血腥味似乎就是从里面散出来的。

    林雪意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她伸手过去,还没碰到那瓶子就被晏返拦住。她手上动作一顿,就见晏返先她一步取过瓶子,打开塞子看了看。

    林雪意莫名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很快就想起在隆记布庄时,她想查验掌柜尸体的时候,晏返就是这样拦住她的。还有……

    “是血。”晏返的话打断了林雪意的思绪。

    林雪意心中一寒,晏返说的正是她方才的猜想。再思及她进洞前在那些女子手腕上看到的伤痕,她也就能够肯定,那伙人拐骗囚禁女子,是为了取血。

    可是取她们的血是要做什么?

    她借着从晏返手中接过琉璃瓶的机会,凝神回溯起来。

    许多繁杂的画面一一从眼前闪过——

    琉璃瓶被搬进洞穴……女子的手腕被剃刀划开……装了血液的瓶子被人运走……时而出入的人影……冯玉阴狠的神情……女子们惊恐的面容……

    林雪意陡然放开了琉璃瓶,抬手按住了剧烈起伏的胸口。

    虽然她看见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但是她也能够大致推断出,他们收集了女子的血液后,又运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怎么样?”晏返觉察到林雪意脚步有些虚浮,立刻扶住了她。

    林雪意觉得脑袋发晕得厉害,但仍是摇了摇头,重新走回到那缸奇怪的液体前。

    这一次,她不能再错过机会。

    她将手轻轻搭在那口缸的边沿,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的视野中心幽幽出现一点亮光,这缸液体就静静地放置在亮光处。

    往常她回溯之时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这一次耳畔竟有了声响。只是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延长放大了,嘈杂之声如烟尘一般在空中回荡,分不清是风声水声还是人声。

    在那错杂的声音中,交错摇曳的人影勾勒出斑驳的光影,在这一方微亮的空间里得怪异非常。

    最后,在混乱驳杂的影子中出现了一只手,正握着一个小瓶子往缸里倒着什么。而那手的指端戴着一个玛瑙扳指,通红透亮的颜色刺得人眼睛发痛……

    就是他!

    林雪意蓦地睁开眼睛,攥紧了手心,额上已满是涔涔冷汗。

    就是他,就是那只手,在父亲临死前捡起地上的胭脂的,就是那只戴有玛瑙扳指的手!

    “……林雪意?林雪意!”

    林雪意心如擂鼓,她隐约听见身边有人在叫她,愕然地转过头去,就看见晏返面色焦急。她还未明白过来他在担心什么,只觉得耳侧传来“嗒”的一声轻响,脑海里像是有跟弦断了一般,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

    夜色如墨。

    窗外雪声瑟瑟,衬得深夜更静。

    晏返立在床前看着昏睡的林雪意,修长身姿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很快合上,桌上的灯火被倏忽闪过的寒风拂得摇曳了一霎,凝视着林雪意的那双沉黑眼眸中,便潋起了微微的光影。

    “都如何了?”晏返仍是背着手,沉声冲身后的人问了一句。

    行至屏风后的墨云应声道:“那些女子都已安置妥当,大夫说她们受惊过度,需要静养。在山洞里抓到的贼人,马知县都已审问,记录在册。”

    晏返转头看他,问:“审出什么了吗?”

    “那些贼人是受匪首招募而来。匪首已闻风而逃,他们不知其中详细,只知匪首负责与秦卓接头,由秦卓着人拐骗女子,再交到他们手中。”

    想起今日白天在山洞里看到的琉璃瓶,晏返眸光一沉,道:“然后他们再取那些女子的血?”

    “是。”说到此诡谲之处,墨云也不禁皱了眉,“他们说那缸中装的是一种药,他们逼那些女子每日服食,然后定期从她们身上取血,封装之后由匪首派人运走。”

    “药……”晏返沉吟片刻,目光又落回到林雪意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那东西有蹊跷。

    不仅如此,很多时候,她的反应都出奇敏锐,而她的身体却随之每况愈下。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看着看着,晏返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问道:“深月怎么样了?”

    墨云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她还未醒,大夫说她无大碍。”

    “那便好。”晏返说着俯身替林雪意掖了掖被角,又轻挥袖熄灭了油灯,带着墨云出了屋子。

    二人走在廊下,一时寂静无声。

    晏返走在前头,他夜里着一身玄色,廊外雪片随风掠过他身周,便衬得那背影清绝孤寂。

    跟在他身后的墨云踌躇片刻,还是担忧问道:“世子,您前日在秦府失踪,究竟是去了何处?”

    晏返闻言脚步一顿,干脆侧身望着廊外飞雪,语声淡淡:“这件事我没打算瞒你,但是不能让林雪意知道。”

    “少夫人?”墨云一时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道,“属下遵命。”

    晏返转头看他,眸色微沉:“我们原先就已派暗探分布在秦府和当铺各处,那日我不慎中毒,支走了林雪意后,绣衣署的人就带我去见了师父。”

    “萧伯?”墨云不免有些心惊。

    他口中的萧伯是世子的师父,更是前任绣衣署首领萧靖,当时人称萧首尊。他出身药王谷,不仅武功出神入化,更是医毒高手。

    绣衣署的暗探皆是自小接触毒物以取得耐毒性,更别说以世子如今的修为,寻常毒物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世子此次中毒需要萧伯出手,那毒定然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墨云忙问:“世子中的是什么毒?”

    晏返望着飘雪的眸光微冷,他唇角微弯,吐落的两个字跟雪花一样冰冷:“寒梅。”

    墨云面色骤变,眉心骤在了一起:“天下至毒,寒梅?!”

    他的目光闪了闪,陡然明白了世子不让他告诉少夫人的原因。

    寒梅乃剧毒,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十年前因其诡异的毒性被冠以天下至毒的称号。道上有言,寒梅之毒,生不如死。

    普通人中此毒,根本活不过一夜,而武功造诣高的人虽不致丧命,却会在每夜子时气血逆行,痛苦之至。若是心智不坚定者,毒发时理智溃散,最终将会沦为一个受欲念支使的废人。

    “可是,世子……可是……”饶是素来冷静的墨云,此时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却知道此话说不得。

    传闻寒梅唯一的解药,是中毒者所爱之人的心头血。

    “我会有办法的,不用为我担心。”晏返的声音清清泠泠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林雪意心细如发,万一我出现错漏,还需你替我遮掩,免得露了马脚。”

    晏返说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挺直的背影如雪中孤松,幽幽散出一丝冷寂。

    墨云跟在他身后,沉默了半晌,最终低低应了一句“是”。

    ·

    林雪意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雪似乎已经停了。

    晨光从窗棂的缝隙中透进来,斜斜落在地上,折射出柔和的微光。

    周围分外安静,林雪意一时有些恍惚,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揉着眼睛起身,四下寻找深月的身影,顿时想起昨日搜查云雾山,她和晏返进洞探查的事。

    她还记得自己在回溯那奇怪液体时所看到的画面,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莫非她在回溯后就昏迷了?

    她进山洞时已是午后,眼下却像是清晨,她睡了多久?

    深月又如何了?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冒出来,林雪意匆匆披上外衣,开门出去。

    深月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林雪意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合眼躺在床上的深月。见深月的面色比刚被救出山洞时好上许多,她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一些。

    她退出屋子,把门带上,弗一转身便差点撞在身后高大的身影上。

    “夫人醒了?”晏返挑眉打量她,唇角噙着一点欣然笑意。

    “少来消遣我。”林雪意听出晏返话中戏谑,心知他指的是她昨日在范都事面前唤他夫君一事,斜斜睨了他一眼。

    但这一眼,却让她觉出些不寻常来。

    晏返平日里穿戴喜华贵,总是锦衣玉带一层层往身上叠,远远看着就如花孔雀一般,但今日他却穿得极为素净。

    不知是不是起早了还未装扮的关系,眼下他只披了一件银灰缂毛暗纹的披风,里头是一件梨花白的雪缎单衣,身上似乎还散着些皂荚香。

    往日里总以镶宝嵌玉的金冠高束在脑后的乌发,此时用一支白玉簪半挽着,垂至腰侧的发梢还带着些许潮意。

    林雪意想了想,目光又落回到他那张清隽俊美的脸上。

    他五官精致,眉目疏朗,往日里神采飞扬,便显出几分艳色,眼下这样神容淡淡的,反而有一番清贵的意蕴。

    今日的晏返着实是有些清淡了,不仅清淡,眼底还有些淡淡的疲倦。

    晏返见林雪意不加掩饰地打量他,眼底笑意不由更深,唇角一弯:“为夫好看吗?”

    林雪意顿觉跟他无话可说,并且还有点脸热,只能无奈地点着头转身回房,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她方才担心深月,无心整理仪容就急匆匆就出了屋子,现在想想定然是蓬头垢面,形容狼狈。

    屋外却传来晏返愉快的轻笑,接着他道:“你昨日晕倒后便滴水未进,我已让人备了早膳,有什么事都等用过早饭再说。”

    林雪意应了句“好”便开始梳洗。她动作不慢,又因心中记挂案件,套了一件釉青色的男式衣袍就去了膳厅。

    晏返早就好整以暇地在里头等着,桌上放着金黄的小米粥并几样开胃小菜,正散着诱人的香气。

    林雪意入了座,刚想问他案子的事,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就推到了她跟前。

    她看了晏返一眼,将话咽回到肚子里,转而道了声谢,拿起一旁的汤匙。

    等到粥喝得差不多了,晏返倒是先她一步开了口:“林雪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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