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倌当即哽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返拥着林雪意进去。

    楼里的众人见到两人并肩齐步进来都看直了眼,有的客人连酒杯里的酒都忘记送到嘴边,就那么直喇喇地往衣襟上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南风馆的老鸨,他认出了林雪意就是先前女扮男装来过的薛公子,立即就猜到她身旁之人就是曾经派下属来只会过他,让他好生招待“薛公子”的那位主。

    这情况简直闻所未闻,老鸨的脑袋转得差点冒烟。他连忙请人带二人去楼上雅间,一边招呼周围的客人吃好喝好,一边紧跟着上了楼。

    “这位贵人,您今日亲自到此,可是有什么吩咐?”老鸨一进雅间就径直问道,长久以来摸爬滚打练出的直觉让他连头也不敢抬。

    晏返看似漫不经心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今日我跟夫人喝酒喝得高兴,夫人提起了在这里喝到过的杏子酒。”

    “啊?”老鸨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想了想才道,“小的并未购入那种酒,想来是柳笙自己的私藏吧。”

    “这好办,你将他叫来,向他要一坛便是。”微沉语声落入空气,明明是轻描淡写,却无端让人感到不容拒绝。

    “可是……”老鸨迟疑片刻,认命般说道,“柳笙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去了何处?”林雪意连忙追问。

    “小的也不清楚。”冬日天寒,老鸨却还是擦了擦滑落脸侧的汗,补充说,“就在今早,突然有人送来一大笔钱,说是有一位富商要替柳笙赎身。这天大的好事,谁遇上了会不心动啊?柳笙当即就跟那人走了。”

    林雪意跟晏返对视一眼,转而问老鸨:“你没见过那位富商本人?”

    老鸨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真没有。”

    林雪意不由垂眸思忖。

    柳笙就跟冯玉一样突然就从南风馆消失了,而且柳笙消失得更加彻底。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问:“柳笙跟荼蘼是否相熟?”

    “何止相熟啊,就是因为有柳笙的介绍,小的才让荼蘼进来做事的。否则啊,像荼蘼那样来历不明的人,我们南风馆又怎么会收……”

    老鸨还在滔滔不绝地吐苦水,林雪意已是心头大震。

    难怪与冯玉有关的证物全都不知所踪,它们极有可能是被柳笙处理掉的!

    没想到她还是迟了一步。

    林雪意强打起精神问老鸨可否去柳笙的房间看看,老鸨自然没有拒绝,径直带着两人去了先前柳笙的住处。

    “这屋里几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柳笙带走的东西不多。”老鸨将林雪意和晏返带至屋中后,边说边退至屋外。

    林雪意随手翻看着柳笙的妆台,目光在匣子里的一支粉白的绢花上凝住了。绢布做的花朵虽小,却栩栩如生,看着应该是一串素馨花,正是那日她来南风馆时,柳笙发间插的那一支。

    “素馨……”

    一个念头自心头浮起,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林雪意喃喃着拿起那支绢花,凝神回溯起来。

    周身的场景立刻模糊起来,等到画面定格时,她看到了柳笙对镜梳妆的场景。

    那景象再正常不过,与寻常女子梳妆打扮并无二致,可林雪意却在须臾后汗毛倒竖——

    只见对镜自照的柳笙冲镜中轻轻一笑,伸至耳际的手缓缓一揭。一阵轻细的窸窣声过后,一张死白的面皮便从他脸上扯下来!

    出现在镜子里的,是另一张极尽妖冶的脸,眉眼鼻梁全是女子模样,只有乌黑发间那串素馨花没有变样。

    ——他就是秦卓口中雌雄莫辨的素馨!

    脑袋因为诡异画面的冲击而嗡嗡作响,林雪意竭力想要再看看,画面却逐渐黯淡下来,就在她终于看到妆台上那盒外壳雕镂山茶花的胭脂的时,视野陡然一暗。

    林雪意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只手却从旁稳稳扶住了她。

    风丝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流动的空气冲破了胸口的窒闷感,原本昏暗的视野被室内的灯光照亮。

    林雪意一时有些恍惚,转头看向身侧,就见扶着她的晏返正投来目光:“你没事吧?”

    被对方的话所提醒,林雪意想起自己此时正在柳笙房中,不禁有些泄气。

    许是见她神色不妙,晏返轻声问:“柳笙有问题?”

    林雪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点了点头,闷声不响地离开了南风馆。

    不久前才跟晏返谈及的疑点此刻解开了,但她心头反而沉甸甸的。

    原来柳笙就是匪首。

    她在到泤水县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视线。

    林雪意一语不发地在喧闹的泤水河畔走着,忽然听得缀在她身后的晏返慢悠悠道:“林雪意,你簪子掉了。”

    林雪意闻言停步转身低头看去,地上却空无一物,抬至发间的手指也摸到了完好戴着的花簪。

    她这才发觉晏返是在诳她,正想抬头瞪他,视野中却伸过来一根通红透亮的冰糖葫芦。

    她不解地循着那糖葫芦上移视线,就见晏返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林雪意轻轻叹了口气,微蹙眉头道:“晏世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可是有人遇上烦心事就愁眉苦脸的,跟三岁的小孩并无不同。”晏返说着指指街边一个不知因何事皱眉撅嘴的小孩,挑眉道,“我想,要哄她开心,大抵也是一样。”

    林雪意摇头苦笑,嗤了他一句“强词夺理”。

    晏返却道:“是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林雪意顿觉莫名其妙。

    “人生不如意事本就十之八九,你对自己却过于苛刻。”晏返道。

    “可是……”

    晏返打断了她,道:“虽然匪首逃脱,但这也是因为,他被你逼得无法再藏身此处。是你让那些受害女子重见天日,也是你摸清了这背后的勾当,消除了一直潜伏于此的危险。更何况,你还严惩了作恶之人,替许多人讨回了公道。

    “林雪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晏返一双盛了星屑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那只握着糖葫芦的手仍执拗地停在半空。

    林雪意抿唇接了过来。

    指端触到其上余温,心中莫名轻轻一颤。

    她看着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心头的阴霾竟一点一点地淡去了。

    河岸边突然传来烟花弹升空的尖啸之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乌黑夜幕中,闪烁的烟花弹蓦然炸开,星星点点晶亮的银色火花喷薄而出,继而如雪花般悠扬落下,缓缓照亮了墨色的夜空。

    在这突来的静谧中,一个孩童脆生生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娘亲,你看,好像下雪!那雪花亮闪闪的好漂亮呀!”

    林雪意似有所觉,收回视线朝身后的晏返看去一眼,就见他噙着笑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天上。

    林雪意堪堪扭头,就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惊叹。

    只见纷扬下落的银花中,几枚烟花弹冉冉升空,随着一阵劈啪作响,烟花弹隐没之处陡然绽开数枝红梅。

    疏落有致的虬枝栩栩如生,其上的梅花骨朵渐次开放,小巧的花瓣徐徐舒展,颜色由浅变深,与下落的银色雪片交相辉映,整个夜空俨然是一幅红梅夜雪图。

    街道上传出一片赞叹之声,林雪意望着这漫天的烟花一时有些失神。

    “林雪意,生辰快乐。”

    身侧似乎传来了晏返清醇的语声,林雪意错愕地转头看他,见他正望着夜幕中的明亮花火。那俊朗利落的下颌线微微扬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精致轮廓。

    林雪意便也回转过头去看夜空中绚烂的烟火,直至烟火阑珊。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案子吗?”

    身边的人顿了顿,问:“因为事关你父亲的死?”

    林雪意望着渐渐淡出夜空的星雨,道:“一开始,我追查迷魂胭脂确实是为了替父亲报仇,可现在,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是因为它毁掉了太多人。”

    她不清楚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她却知道对方如此苦心筹谋,绝不会就此罢手。

    她不知道眼下是否还有什么人在遭受伤害,但她深知若不加以阻止,一定会有更多人遭殃。

    “我会往前走,”林雪意仰起头,清澈杏眼倒映出河畔幽幽水光和明亮灯火,“去查清这一切。”

    晏返觉得自己生出了一种错觉,面前少女的灼灼瞳光正在自己心底缓缓绽开。他敛去眼底不易察觉的惊艳,道:“你定能做到。”

    林雪意莞尔:“今日谢谢你。”

    “那在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晏返轻一牵唇,转身前头带路,道,“劳烦大人随我去一个地方。”

    林雪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径直跟上。

    走不多时,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她抬头一看,发现前方是一家布庄。

    这间“云虹衣庄”被簇拥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中间,张灯结彩的看起来十分气派。此时街上热闹,这衣店里也是客似云来,门庭若市。

    正在店门口送客的伙计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见到两人,道了声“请”就往里跑。

    二人刚入店中,就有一个眼神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对晏返作揖请罪道:“世子,实在对不住,还让您亲自跑一趟。”

    “不碍事。”晏返温声道。

    林雪意瞅着这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心中疑窦丛生。

    衣庄掌柜见到晏返身后的林雪意,也一脸恭敬地朝她拱手:“御史大人也来了,那正好了。”

    掌柜话音刚落,方才跑进店里的伙计就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了。掌柜接过托盘,连同整齐叠在上头的衣物一同递到林雪意面前。

    “这是……”林雪意打量着托盘上的衣服,那看上去似乎是一件斗篷。

    她朝晏返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听得他歉然道:“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没有提前准备礼物,这个就权当是贺礼吧。”

    林雪意颇有些意外,视线又落回到掌柜捧着的斗篷上。

    朱色的兔毛缎上淡淡撒着金线织就的暗花,翻开缎子,里子是一层雪白细腻的白狐皮,衣物的边沿镶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微风一拂,轻盈的绒毛就飘舞起来。

    “大人可以披上试试。”掌柜显然对这件斗篷十分满意,笑眯眯地提议,“若是哪里不合适,我当下就能改。”

    林雪意原想说不用,晏返动作却快,抬手一扬,软和的斗篷就已经落在了她的肩上。

    洁白透亮的白狐毛轻轻飘动,斗篷的长度堪堪能盖住她的鞋面。

    晏返打量片刻,笑道:“不错。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将我的衣服弄脏了。”

    林雪意顿时想起晏返将狐裘借给她的事,不免有些脸热。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她都还没来得及将狐裘还给他。

    “这料子很衬大人。”掌柜啧啧称赞,又有些遗憾地说,“这件斗篷,世子在几日前就吩咐下来了。可这衣料产自扬州,都是靠商船运来的。近来天寒地冻,江上又有水贼出没,行船困难,因此敝店虽然连夜赶工,却还是耽搁了些时日。”

    林雪意闻言眉心一跳,问道:“水贼?”

    “是啊。”提起此事,掌柜眉头轻皱,道,“据说最近江上的水贼猖狂得很哪。往常他们只潜伏在琅琊渡以南的偏僻水域,最近居然跑到北面去伏击船只了。现在别说私船了,就连官船都是深受其害。”

    “对啊……”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林雪意不觉出声。

    她知道那些血被运向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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