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是不是出租过一套房子,在周自强家对面?”慕晓单刀直入,迎上韩霜凛冽的目光。

    韩霜顿了一顿,嗓子犹如被什么给哽住了,又仿佛拼尽了最后一丝游丝般的气力道,“是的,我前几天把它卖出去了。”

    “可那天,我们第一次做现场勘查的时候,有人看到你进了那间屋子,你确定你不知道周自强得死吗?”如果那是她,那么她到底在隐瞒个什么。

    慕晓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装出一副无辜又和善的表情来,但她深邃的瞳孔却死死咬住韩霜的目光。

    “不,那不......是我。”韩霜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说道半截,却止住了。

    声音在充满死气的灯光下回目荡了几秒,韩霜又接着说,“那是我妹妹,双胞胎,韩冰,但她没有告诉我周自强的死讯。”

    她沉下脸去,又将口罩戴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恢复了那种冷戾,正与那冰柱似的冷色灯光相映衬,也应了她的名字,韩霜,“寒霜”。

    “好,那你再回答一个问题,你把房子,卖给谁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中介软件上跟我联系的,我有他联系方式。”说着,韩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左点一下,右点一下,又用视线环绕了一下整个空空荡荡的桌子,没找到一支笔或一张纸。

    于是她抽出桌子角上一打纸的中间,抽出一张丝绸桌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红,拧开后,用那已然磨平棱角的光滑面在桌布上写下一串数字。

    回到市局后,慕晓顺着电话打了过去,但孟熹却告诉她,在那台电扇上,检测到了半个李云的指纹,很浅,但足以立下罪证,就是她的,李云女士也供认不讳。

    赵寅去到医院要来了李云的体检报告,证明了李云女士是装疯卖傻。

    这个案子也就告一段落。而韩霜写下的那串数字,却迟迟没有拨通。

    ——

    终于准时下班的慕晓走进金花田中,看满月皎洁的月光洒入枝枝金花,倾泻下无尽温柔。

    有几位少年在后楼的操场上打篮球,蝉鸣声络绎不绝。

    慕晓嘴里念念叨叨,感叹周自强没有遇上一位好母亲。

    而李云女士的作案动机却仅仅是没有钱供他上大学,实是愤恨。曾经她家暴周自强也是因为他是周鑫武的孩子,李云怀恨在身。

    慕晓思绪愈飘愈远,这世上有多少如周自强一般父母双全的孤儿呢?自己许是也算一个吧。

    她模糊的记忆中,她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天台的琅玕上,风好大好大,吹的她的长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那时,她12岁。

    她向下看去,楼很高,二十几层,那是那时延南区数一数二的高楼了,一不留心,就会掉下去摔死。

    人们如蝼蚁一般蠕动,疾驰。在她看来巨大的自行车也不过区区一公分罢了。

    发疯的女人浑身是伤,血走到哪流到哪,留了满地,她冲进天台,猩红的双目狰狞,瞧得慕晓浑身发毛。哦,不,那时,她还叫慕黯。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下地狱吧!你这个狗东西!贱人!那债要是你不给我还,我就...我就....”

    女人发疯的叫着,忽然,话语一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你要杀我,我替你!”

    她慢条斯理地从天台上下来,走到女人面前,脚步声格外清晰,她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声“妈。”

    “我只是来天台吹吹风。”

    “呵,吹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跳下去吧!我们一起下地狱吧!我就知道你不敢,懦弱的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卷起上唇,露出牙齿,牙齿上满是猩红的血液,还一滴一滴的滴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尖锐的嗓音笑着,像空谷中的幽灵,渗人的很。

    “你知道我刚才干什么去了吗!哈哈哈哈,我吃了一个人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个是你!下一个!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晓不再理会这刺耳的尖叫,轻扫了一下女人身上的伤,确认那全是女人吐的血后,她淡淡地,用最平静的语调说了一句,“我去上学了。”

    而后徜徉而去。并无理会她妈妈在她身后的咒骂声。

    下了天台,她崩溃的很,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她用手捂住嘴想要不发出声音,但眼泪一滴一滴浸湿了水泥地,心里难受的要晕厥了。

    她多想仰天呐喊,找个人来说话,可也只有无助的抽泣和紧揪着的心在陪伴。

    于是她半张的嘴无声的喊叫,想要把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可是不够。

    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流,她半倚在楼梯口斑驳的墙面上,侧着头,能感受到忽冷忽热的眼泪流进耳朵。

    那时是冬天,她又素来起的早,此时的太阳才刚刚撕破黑暗,但慕晓感受不到。

    她只觉得楼梯口很黑,好像被隆上了一层阴影,好像自己是置身于一只雀笼的麻雀,绝望的苟活着。

    楼梯口是真的很黑,黑到对面墙壁上的小广告上的字都看不见,她脑子乱作一团,只觉着这个世界不安全。

    可是她还得去上学。

    想到这儿,她抹了抹眼泪,不能让孟熹看见我的样子,若不然,她妈又要对我说三道四了。

    全校的人都知道,慕晓的妈,是个疯子。而慕晓的父亲已经死了,没有人见过他。

    那时,慕晓和孟熹住对门,孟熹晚上天天能听到慕晓家摔任何东西的声音。

    那是慕晓的母亲在发疯。

    但是孟熹每日去和慕晓一同上学时,又发现,她母亲从不对慕晓动手,她每日都毫发无损。

    孟熹的母亲也不是对慕晓不好,只是觉得她可怜,想帮她,又只会添乱。这是她妈妈自己说的。

    思绪被拽了回来,慕晓抬头看了看头顶薄云清夜的天空,恍惚间,却觉得这人间有一瞬的不真实。

    她小时候每日都是这样的氛围长大,还能活下去,真是了不得。放到现在,她做不到。

    后来13岁,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来到了家里。母亲也再没回来过。

    ——

    路灯暖色的灯光嵌映在树梢之中,那片昏黄神秘的欢迎透过树隙倾泻而下,洒落到石子地上,竟凭添几分神秘色彩与荒凉之色。

    石子路上生出光的阴影来,影子拉的老长。

    那晚没有月光,只有片刻而匆匆的荒凉。

    慕晓快速地走到楼栋旁,拧了一下钥匙准备进屋,却发觉锁已被打开,她心中一紧,连忙放慢了动作打开那扇铁门。

    屋里站着一个少女十四五岁,似是刚洗完头发,发黄的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鬓颊上,那发色显然是有些营养不良,她穿着件紧绷在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很旧。

    慕晓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把门关上,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同时,那少女抬起了头来。

    她正是百香。

    “你怎么回来啦?”慕晓惊奇地问她。她道,“学校布置考场,放了几天假。回来看一下虾酱。”

    百香的声音很好听,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有一些清冷,寡淡。

    她长得实是好看,就连破旧的校服和瘦削至异常的脸颊也挡不住的美貌。

    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来看,灯映在她半个脸上,她的眼眸有一点点像是吊眉轻佻狐狸眼,又有一丝丝寒霜凛冽孚于眼底,波澜不惊。

    但她实在是太瘦了,比例已然不怎么协调,小小的骨头上只盖了一层皮。

    “你们学校不让养宠物是吧,要是让养,就把虾酱跟小沫儿放你们学校,回来他们天天跟着我也吃不好,睡不好的。”慕晓随口问道。

    “嗯。”百香点了点头,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

    “我有个朋友,在学校草丛里跟我另一个同学建了个猫房,他每天时不时去喂,但就是那的猫都太脏了,而且虾酱和小沫儿过去会挨欺负。”百香用不咸不淡地,轻柔又坚挺的声音吐出一个回答。

    慕晓摆摆手,又指了指隔壁的方向,“那跟弃养有什么区别,还是算了吧,邻居可以来给他们喂食的。 “

    百香点了点头,没再作声答复,而是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所谓屋子,只是个不小的储物间罢了,也不是慕晓小心眼子坑骗学生,只是因为这套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但那储物间也并不寒酸,足有15平米了。

    百香这个人挺惨的,她小时候生活在a城,那是个小城市,在那个通讯都不方便的年代,那里没有与外界的联系,所以那里对她来说是黑暗的。

    父亲出轨,整日里家暴她和她母亲,她母亲鼓起勇气与父亲离婚,带着百香出走至果岛,一个在当年最最繁华的城市。

    后来母亲也走了,母亲将百香抛弃回了a市。

    她抓了抓还没干的头发,想把这些回忆都抖愣出去。

    随即,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吹风机吹起头发来。

    慕晓见她回了屋子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勾勾的盯着那储物间的方向瞧着。她在想她们曾经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

    ——

    那时慕晓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就听的一阵风呼啸过耳边,而后,她感觉身体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生疼。

    再抬眼一看,只见是一个少女,扎着高马尾,她看起来受了惊吓,眼眸一张一缩的,她连滚带趴地跑到慕晓跟前,半张着嘴,一时间忘了话怎么说。

    慕晓刚想跟她说声抱歉,可还没等她张开嘴,那女孩拉起她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连慕晓都有点儿追不上。

    女孩把她拽进了一个拐角处,捂住了她的嘴。

    慕晓吓了一大跳,心中一悸,刚想说点儿什么,那女孩的气力却出奇的大,捂得慕晓都喘不上气。

    女孩鬼鬼祟祟地往街上探了一下头,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有猛的一缩,把头缩回角落里。

    慕晓就趁着女孩缩头的空隙,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掰,咔嚓一声响,女孩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了开。

    可她也不觉得疼,只是捋着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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