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生怕她烫着,不忘给她吹吹。指尖覆在碗边试过了温,待不那么烫手了,他才又双手捧着那碗面,递到了她面前。

    平和表象下,却在说着疯狂的话。

    “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

    他在对她发出死亡邀请。

    摇曳的烛火被窜进屋的风撕扯成破碎的形状。

    微弱的光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扑熄。

    惊悚异常。

    这一瞬间,骆觉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惊恐看着他双手捧至她面前的那碗“加料”面,脑子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短暂丧失了思考能力。

    “怎么?不愿意吗?”见她没了动静,林虚舟往她面前又走近了些,鞋尖抵住鞋尖,将她困在桌边。

    他一手拿筷,一手端碗,挑起碗里的一筷子面,似在征询她的意见:“是自己吃?还是我帮你?”

    骆觉溪听出了话外音,偏头躲开了他递到自己嘴边的面。

    “林虚舟,你清醒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蛊惑般,与她温声道:“骆觉溪,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发烂发臭了,它不会变好了。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得带着你一起走。听话,吃下这碗面,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说……

    永远在一起吗?

    骆觉溪怔怔地看着他再次递送到她嘴边的那口面。对于他最后的那句话,她确实动心了。

    他说得没错。对他们这种地狱开局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变好了。与其孤零零被留在这肮脏的世界上痛苦煎熬,还不如与他一起离开。

    死亡,或许在某种形式上,也是一种永恒。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筷子面,微微启唇,张口欲咬。

    许是求生本能,在她就快被他说动时,她忽地记起他意识清醒时曾叮嘱过她的话。

    ——“如果是去地狱,我不会想要带上你。”

    ——“骆觉溪,你要记住我现在说的话。要是真有一天我成了想拉你一起下地狱的怪物,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你一定要记得推开他。”

    就像是沉溺水中窒息许久,突然探头出水面,吸到了一口新氧。

    她猛地清醒过来。惊觉他只是病了,他做这样的事不是本意,不能被他轻易左右了思维。

    “不,不对,你不是……”骆觉溪惊慌打落他手中的面碗,摇头否认:“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做。”

    林虚舟一怔,甩了甩被面汤溅湿的手,转头看向碎落地面的碗。

    他的脸隐进了暗影中,看不清表情。

    不知在想什么,有片刻的分神。

    骆觉溪趁机越过他,快步走去炉边,弯腰想把那锅加了料的面倒出去。可锅子实在是太烫了,她没能端稳,手一滑,锅子又掉回了炉子上。

    瞥见林虚舟移步朝她走来,她越发心慌,一咬牙,索性将炉上的锅子直接掀翻在地。

    她不能吃这锅面,他更不能。

    “你从前可不是会糟蹋粮食的性子,怎么这么不乖?”

    他站在她身后,手伸向了她。

    骆觉溪低头看向地面的影子。

    他的手,下一秒即将扼住她的喉。

    她惊慌转身,藏于袖中的刀子对准了他。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林虚舟止了动作,伸出的手堪堪停在了她的脖前。敛睫低眸,看向了她手中的尖刀。

    须臾,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与他不过一臂的距离,骆觉溪看着他发红的眼角,看着他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明明是悲伤的眼神,可他嘴角却挂着笑。

    他的肩在抖。

    一呼一吸间,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割裂。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骆觉溪没敢把刀往回收,一手握刀,一手紧紧抓住手腕尽量让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只求能与他保持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林虚舟,你冷静点,你听我说。我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骗我?”他移步靠近,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骆觉溪,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过来。”骆觉溪举高了手中的刀试图吓退他,可他就好像看不见她手中的尖刀,面上毫无惧色。

    在刀尖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她急忙缩手,慌乱退步:“你别过来,我不想弄伤你,你别……”

    他近一步,她便退一步,后背贴在了门板上。避无可避,她只能惊声提醒:“林虚舟,你别过来!”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抬起的手抓住了她拿刀的手腕。俯下身,手把手带着她,将刀口贴紧了自己的脖子。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白皙的皮肤,骆觉溪看着他脖间溢出的血珠,拼命挣扎,想把手往回抽。可力量悬殊太大,她没法挣脱。

    “这个位置才致命,记住了?”他抬起下巴,将拉长的脖线对准了她:“来,往这刺。”

    骆觉溪抖得更厉害了。

    她既不敢轻易放下刀子,又没办法挣脱他的束缚。

    对峙僵持间,她语无伦次地试图与他解释:“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要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林虚舟,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扣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力。

    利刃被他动作一带,深嵌入他脖间的伤口处。

    “来啊!”

    他在嘶吼,起伏的胸腔里像是藏着一具待破笼的猛禽。

    成股的血在往下流。

    他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想死在她手里。

    骆觉溪没料到他真会这么做,屏息看着那抹刺目的猩红滑进了她的指缝,惊慌松手。

    染血的刀子哐当一声掉落脚边。

    她伸手欲触抚他脖子里的伤,噙在眼眶里的泪遮住了她的视线:“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么……”

    脖间一紧,她的后脑勺用力磕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她吃痛皱眉,蓄在眼中的泪一下滑出眼眶,滴在了他紧紧扼住她脖子的手背上。

    她被他掐住脖子单手拎起,双脚离地。

    喘不过气。她窒息挣扎,却被他咬住了唇。

    他粗暴撬开了她的唇齿,狠狠咬破了她的舌尖。

    满口腥咸的血味。她说不出话,铆足了劲都没能推开他。晕眩得厉害,眼前发黑,身体渐渐疲软,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在她意识彻底陷进黑暗中的前一秒,他松开了手。

    骆觉溪踉跄跌摔在地,捂住被掐红的脖子猛咳了几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她并没觉得有多侥幸。眼见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刀,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后缩。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踩碎掉地的玫瑰,蹲到了她面前。

    用刀背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盯着她一双含泪的眼眸沉吟良久,他倾身亲吻她染血的唇,附在她耳边柔声说爱她。

    桌上的蜡烛燃至尾端,蜡油如泣般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斑驳老旧的木板上复又凝结成蜡。

    冰冷的刀锋在微弱的烛火里闪出了寒光。

    他单手卡着她的脖子将她固定在身后的门板上,举高了手中的刀子,刀尖对准了她的心脏位置,刺了下去。

    无力反抗,骆觉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中的尖刀刺向自己。

    刀落的一瞬间,她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时间滞缓,感观被无限放大。空气里似嵌入了细针,每吸进一口气,她的五脏六腑都有如破碎般的疼。

    她清楚的知道,这把刀一旦刺向她。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用这把刀了结自己的性命。

    比起她自己,她更心疼的,是他。

    他那么好,她不舍得他就这么死了。

    “林虚舟……”

    “我爱你。”

    她破碎的胸腔里,只挤出这么一句话。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匀出心思与他诉衷肠。

    出口的话令她莫名生出了一种羞耻感。

    她想,她大概率也是疯了。

    时间静置,他手中刺下的刀停住了。

    更准确些,是他抓住了即将刺破她心脏的尖刀。用血肉,再次替她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走!”

    “快走!”

    他咬紧了后牙槽,额角青筋暴起,一双眼变得血红。他在拼尽全力与他体内的“怪物”抗衡,催着她快从他身边逃离。

    刀口割裂了他的手掌。

    他满手鲜血,为她辟了条生路。

    骆觉溪盯着他淌血的手只觉心颤。

    她想扑过去抱住他,她想阻止他伤害自己。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与他之间力量悬殊太大,她阻止不了,更严重些,可能还会把自己都搭进去。

    她要活下去,这样他才能活得下去。

    她打定了主意,在林虚舟急切的催促声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拉开了身后的门。

    迎着夜幕,在疾行的狂风中飞奔。

    穹顶之下,呼啸的风声、粗重的喘息声和急速跳动的心跳声交织成了夜的奏章。

    刺骨的冷风刮麻了她的脸。

    她的眼睛生疼,溢出眼眶的泪不时模糊她的视野。

    她用衣袖重重擦去滑落的泪痕,在一片暗色里跌撞前行,频频回头张望。

    没见身后有追逐的身影。

    也不知往前奔行了多久,她一脚踩空,跌摔在地。

    手肘磕出了血,但她并没觉得疼。

    她仰面倒在地上,攥拳用力捶了几下胸口,在呜咽的风声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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