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小薇姑娘，我对你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同琼儿一般叫你一声小薇？”
赵明薇刚要开口便被杨老夫人打断，经过这几日的针灸，杨老夫人已经可以正常地说话、起身。
“当然。”赵明薇满腔腹稿被迫咽了回去。
“小薇你小小年纪，针灸、拔罐、药理都如此精通，想必之前在你师父手底下吃过不少苦头吧。”杨老夫人坐起身看向欲言又止的赵明薇。
“呵呵，你不必急着否认，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你这样的天赋被她看到，那一定是不把你锻炼到极致便不罢休。”
赵明薇维护师父的话到嘴边，又被杨老夫人堵了回去。杨老夫人一双眼中沉淀着岁月带给她的智慧底蕴，让人不敢与她对视，好像多被她看一会儿，心事便无所遁形。
她所说的也确实难以反驳，她如今能有这样的医术，虽然一方面是她自己勤学苦练，但另一方面却是师父的的确确对她的各方面都严加管教。
“你既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又走上学医这条路，便不要浪费了自己的能力。”
师父常与她这样说，于是她每日读书、练习时间、接触病例都是其他师兄师姐们的数倍。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支撑，她也并不觉得辛苦，以至于她现在都觉得放松下来会有一种罪恶感，怕没了复仇的希望，怕辜负师父的期待，更怕的是又回到当初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日子。
“琼儿应该与你说过，你师父与我们的关系吧？”
赵明薇点点头。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呢？”杨老夫人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赵明薇猜她应该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些关于自己女儿的消息，师父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归家了。
“师父她热衷医学，为了研究药理，她时常废寝忘食；她很善良，常常带着我们为一些没有银钱的病患诊治；她对我们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赵明薇想到了什么，神情中带了丝怀念，“师父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总是一边说着刺人的话，一边又伸出温暖的手……”
赵明薇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她说这些时，杨老夫人就带着慈爱的笑望着她，在赵明薇说完停下来后，她又用指背拭了拭眼角。
“看来鸢儿与你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杨老夫人忽而叹了口气。
赵明薇想到自己离开师门时师父失望的眼神，一时陷入沉默。
“我与先夫为鸢儿取名飞鸢，希望她能如鹰一般，自由翱翔，无拘无束，可又贪心地希望她身上有一根线，能让我们牵着，不至于飞得太远太高，让我们再也寻不到。可是既要她如鹰一般自由，又要她能由我们牵绊，本就是自相矛盾。如今能从小薇你的口中听到鸢儿她在自己的天空高飞，我心甚慰。
鸢儿她自小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也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若不是因为那人，她如今想必已经在中原广传医术。哎……罢了，不说了。”杨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赵明薇是个擅长倾听的人，见杨老夫人不愿继续往下说，她也不会追问。
杨老夫人难得遇到与自己投缘的小辈，又说起了自己的大儿子，杨飞荣。
“荣儿他与鸢儿不同，自小他便跟在他父亲身边，将军律、责任压在身上，当初我被漠北国捉作人质，荣儿他坚决要以自己为质换回我。大家都称荣儿至孝，其实不然，当时换做是任何一人，荣儿他都会义无反顾。因为在他眼中，从敌人手中护下大月百姓便是他的责任。
他将中原军视作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他的责任，在边境一打就是十年，如今又守在芜城十余年。他不能也不想向鸢儿那样随性洒脱。”
“但他与鸢儿又有一点很相似，也不知是随了我那先夫还是我。”杨老夫人脸上泛起一丝缱绻的笑。
“那便是固执，这两个孩子对自己认定的事都十分执拗。”
赵明薇心中暗暗点头，杨将军的固执她已经领教过了，但方才杨老夫人的话又给了她一些启发，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劝杨将军了。
杨老夫人说着突然想起些什么，“过几日便是我的寿辰，小薇你可一定要来参加啊，我还想再与你说说话。”
二人聊了许多，杨琼终于端着药小跑回来。她一进来赵明薇便看出她神色不对，拧着的长眉间似压抑着愤怒，“祖母，药已经凉了，您喝下后便睡一觉吧。”
看着杨老夫人喝完药后，杨琼端走了碗，拉起赵明薇匆匆告别了杨老夫人。
赵明薇一路被她拉着小跑，不知道杨琼是怎么了。
“师姐。”
没人理。
“师姐。”
杨琼还是闷头在走，捏着碗的手力道大得似要将碗生生捏碎。
“师姐！”
赵明薇拔高了声音，杨琼终于在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停下。
她转过身，难以启齿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小薇，你就一定要帮那萧珩做事么？”
萧珩？他又干嘛了。
“师姐，是他又做了什么事么？”
“他……他……哎呀他恶心死了。”
杨琼将那药碗放在一边，双手抱胸在赵明薇眼前来回地走，“他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癫，总是一个人跑来找我，总是送我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珠钗、胭脂水粉之类；又是来问东问西，一会儿说让我不要因为祖母身体难过，一会儿又说若是我想找人倾诉便去寻他；今日他更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夫人。”
“夫人？啊？啊？你说他这是不是在存心恶心我？！他这就是存心恶心我！这个小人，啊啊啊啊啊啊！”杨琼突然崩溃似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觉得他可怜巴巴把他救回去，给自己救来个心腹大患，还差点因为他被逐出师门。”
赵明薇听到杨琼说的这些话也有些懵，萧珩这是在……向师姐求爱？
见惯了他们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骤然听到这些她脑子一时间也打了结，见师姐崩溃着不停重复“恶心死了”的样子，她突然十分好奇当初萧珩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师姐对她如此深恶痛绝。萧珩他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是如何惹得师姐对其如此厌恶的呢？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杨琼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听到赵明薇问，终于忍无可忍地讲起了她与萧珩的初见。
～～～～～～
那是个不算寒冷的冬日早晨，在洒满阳光的耘城某处街道上。
刚学医不久的杨琼好不容易得到了外出采买药材的机会，快活极了。
要知道平日里师父对他们管教严格，除了外出采买药材的时候能放放风，其余时候基本都要在医馆里看医书、观摩师父为别人诊治，她原本想凭着外甥女的身份卖乖讨巧，被师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老实了。
但今日不一样，她有着正正当当的理由能出来溜达。
杨琼双手背在身后蹦蹦哒哒地往前走，路都不好好瞧，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很有弹性的东西。
对方闷哼一声，杨琼这才发现她是踩到了个不知为何靠坐在墙角的男孩。
对方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身锦衣华服，虽然闭着眼睛，却能让人从他卷翘的睫毛，挺翘的鼻头看出他睁开眼后玉雪可爱的样子。
杨琼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儿，欣赏了一下对方难得的容颜，吹着口哨继续蹦蹦哒哒地走了。
看这模样，应该是哪家小少爷离家出走，外出机会宝贵，少管闲事儿。
等她采买完药材回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半空中飘飘悠悠飞起了雪花。其实买药材用不了多久，她却愣是从白日磨蹭到黑夜，东街的云吞面，西街的烤地瓜、南街的糖炒栗子、北街的羊肉汤都被她吃了个遍。
她打着饱嗝儿，心满意足地推着板车往回走，可到了某个熟悉的小巷时，她又看到了清晨出门时见到的那个男孩儿，对方依然靠坐着墙角，头上肩上此刻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好像死了一样。
但他白嫩的脸蛋上却有两坨儿红晕。
杨琼毕竟学了一段时间的医，见状觉得不对劲，将推车撑在一边上前查看。
手刚一摸上男孩的额头，登时觉得不妙，这也太烫了，而且这雪越来越大，放他一人在这里肯定会出事。
她连忙抱起男孩，对方浑身轻飘飘的，甚至还有些硌手，她把人放在推车上便急忙往医馆赶。
好在她回去得及时，男孩喝下退烧的汤药后，额间的烫渐渐退了下去。
人是杨琼救回来的，她主动提出在一旁照看。
中途白术问她要不要去休息，换他来看着，她强忍着困意胡乱回了些，大概是她看着就行，白术快去睡吧，小小年纪不睡觉长不高。白术好像是生着气走的。
后半夜，杨琼困得小鸡啄米，一个没撑住脑袋磕到了床沿，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床铺上空空如也，她救回来的男孩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薇姑娘，我对你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同琼儿一般叫你一声小薇？”
赵明薇刚要开口便被杨老夫人打断，经过这几日的针灸，杨老夫人已经可以正常地说话、起身。
“当然。”赵明薇满腔腹稿被迫咽了回去。
“小薇你小小年纪，针灸、拔罐、药理都如此精通，想必之前在你师父手底下吃过不少苦头吧。”杨老夫人坐起身看向欲言又止的赵明薇。
“呵呵，你不必急着否认，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你这样的天赋被她看到，那一定是不把你锻炼到极致便不罢休。”
赵明薇维护师父的话到嘴边，又被杨老夫人堵了回去。杨老夫人一双眼中沉淀着岁月带给她的智慧底蕴，让人不敢与她对视，好像多被她看一会儿，心事便无所遁形。
她所说的也确实难以反驳，她如今能有这样的医术，虽然一方面是她自己勤学苦练，但另一方面却是师父的的确确对她的各方面都严加管教。
“你既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又走上学医这条路，便不要浪费了自己的能力。”
师父常与她这样说，于是她每日读书、练习时间、接触病例都是其他师兄师姐们的数倍。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支撑，她也并不觉得辛苦，以至于她现在都觉得放松下来会有一种罪恶感，怕没了复仇的希望，怕辜负师父的期待，更怕的是又回到当初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日子。
“琼儿应该与你说过，你师父与我们的关系吧？”
赵明薇点点头。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呢？”杨老夫人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赵明薇猜她应该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些关于自己女儿的消息，师父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归家了。
“师父她热衷医学，为了研究药理，她时常废寝忘食；她很善良，常常带着我们为一些没有银钱的病患诊治；她对我们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赵明薇想到了什么，神情中带了丝怀念，“师父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总是一边说着刺人的话，一边又伸出温暖的手……”
赵明薇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她说这些时，杨老夫人就带着慈爱的笑望着她，在赵明薇说完停下来后，她又用指背拭了拭眼角。
“看来鸢儿与你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杨老夫人忽而叹了口气。
赵明薇想到自己离开师门时师父失望的眼神，一时陷入沉默。
“我与先夫为鸢儿取名飞鸢，希望她能如鹰一般，自由翱翔，无拘无束，可又贪心地希望她身上有一根线，能让我们牵着，不至于飞得太远太高，让我们再也寻不到。可是既要她如鹰一般自由，又要她能由我们牵绊，本就是自相矛盾。如今能从小薇你的口中听到鸢儿她在自己的天空高飞，我心甚慰。
鸢儿她自小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也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若不是因为那人，她如今想必已经在中原广传医术。哎……罢了，不说了。”杨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赵明薇是个擅长倾听的人，见杨老夫人不愿继续往下说，她也不会追问。
杨老夫人难得遇到与自己投缘的小辈，又说起了自己的大儿子，杨飞荣。
“荣儿他与鸢儿不同，自小他便跟在他父亲身边，将军律、责任压在身上，当初我被漠北国捉作人质，荣儿他坚决要以自己为质换回我。大家都称荣儿至孝，其实不然，当时换做是任何一人，荣儿他都会义无反顾。因为在他眼中，从敌人手中护下大月百姓便是他的责任。
他将中原军视作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他的责任，在边境一打就是十年，如今又守在芜城十余年。他不能也不想向鸢儿那样随性洒脱。”
“但他与鸢儿又有一点很相似，也不知是随了我那先夫还是我。”杨老夫人脸上泛起一丝缱绻的笑。
“那便是固执，这两个孩子对自己认定的事都十分执拗。”
赵明薇心中暗暗点头，杨将军的固执她已经领教过了，但方才杨老夫人的话又给了她一些启发，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劝杨将军了。
杨老夫人说着突然想起些什么，“过几日便是我的寿辰，小薇你可一定要来参加啊，我还想再与你说说话。”
二人聊了许多，杨琼终于端着药小跑回来。她一进来赵明薇便看出她神色不对，拧着的长眉间似压抑着愤怒，“祖母，药已经凉了，您喝下后便睡一觉吧。”
看着杨老夫人喝完药后，杨琼端走了碗，拉起赵明薇匆匆告别了杨老夫人。
赵明薇一路被她拉着小跑，不知道杨琼是怎么了。
“师姐。”
没人理。
“师姐。”
杨琼还是闷头在走，捏着碗的手力道大得似要将碗生生捏碎。
“师姐！”
赵明薇拔高了声音，杨琼终于在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停下。
她转过身，难以启齿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小薇，你就一定要帮那萧珩做事么？”
萧珩？他又干嘛了。
“师姐，是他又做了什么事么？”
“他……他……哎呀他恶心死了。”
杨琼将那药碗放在一边，双手抱胸在赵明薇眼前来回地走，“他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癫，总是一个人跑来找我，总是送我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珠钗、胭脂水粉之类；又是来问东问西，一会儿说让我不要因为祖母身体难过，一会儿又说若是我想找人倾诉便去寻他；今日他更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夫人。”
“夫人？啊？啊？你说他这是不是在存心恶心我？！他这就是存心恶心我！这个小人，啊啊啊啊啊啊！”杨琼突然崩溃似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觉得他可怜巴巴把他救回去，给自己救来个心腹大患，还差点因为他被逐出师门。”
赵明薇听到杨琼说的这些话也有些懵，萧珩这是在……向师姐求爱？
见惯了他们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骤然听到这些她脑子一时间也打了结，见师姐崩溃着不停重复“恶心死了”的样子，她突然十分好奇当初萧珩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师姐对她如此深恶痛绝。萧珩他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是如何惹得师姐对其如此厌恶的呢？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杨琼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听到赵明薇问，终于忍无可忍地讲起了她与萧珩的初见。
～～～～～～
那是个不算寒冷的冬日早晨，在洒满阳光的耘城某处街道上。
刚学医不久的杨琼好不容易得到了外出采买药材的机会，快活极了。
要知道平日里师父对他们管教严格，除了外出采买药材的时候能放放风，其余时候基本都要在医馆里看医书、观摩师父为别人诊治，她原本想凭着外甥女的身份卖乖讨巧，被师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老实了。
但今日不一样，她有着正正当当的理由能出来溜达。
杨琼双手背在身后蹦蹦哒哒地往前走，路都不好好瞧，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很有弹性的东西。
对方闷哼一声，杨琼这才发现她是踩到了个不知为何靠坐在墙角的男孩。
对方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身锦衣华服，虽然闭着眼睛，却能让人从他卷翘的睫毛，挺翘的鼻头看出他睁开眼后玉雪可爱的样子。
杨琼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儿，欣赏了一下对方难得的容颜，吹着口哨继续蹦蹦哒哒地走了。
看这模样，应该是哪家小少爷离家出走，外出机会宝贵，少管闲事儿。
等她采买完药材回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半空中飘飘悠悠飞起了雪花。其实买药材用不了多久，她却愣是从白日磨蹭到黑夜，东街的云吞面，西街的烤地瓜、南街的糖炒栗子、北街的羊肉汤都被她吃了个遍。
她打着饱嗝儿，心满意足地推着板车往回走，可到了某个熟悉的小巷时，她又看到了清晨出门时见到的那个男孩儿，对方依然靠坐着墙角，头上肩上此刻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好像死了一样。
但他白嫩的脸蛋上却有两坨儿红晕。
杨琼毕竟学了一段时间的医，见状觉得不对劲，将推车撑在一边上前查看。
手刚一摸上男孩的额头，登时觉得不妙，这也太烫了，而且这雪越来越大，放他一人在这里肯定会出事。
她连忙抱起男孩，对方浑身轻飘飘的，甚至还有些硌手，她把人放在推车上便急忙往医馆赶。
好在她回去得及时，男孩喝下退烧的汤药后，额间的烫渐渐退了下去。
人是杨琼救回来的，她主动提出在一旁照看。
中途白术问她要不要去休息，换他来看着，她强忍着困意胡乱回了些，大概是她看着就行，白术快去睡吧，小小年纪不睡觉长不高。白术好像是生着气走的。
后半夜，杨琼困得小鸡啄米，一个没撑住脑袋磕到了床沿，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床铺上空空如也，她救回来的男孩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