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众人面色凝重，或站或坐。
“不行，我要回去帮他们。”杨琼拍案而起，牙齿咬得死紧，好像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波动。
“琼儿，你先坐下，姑姑她一定是不想我们贸然行动，才会来信让我们直接离开。”杨捷按下杨琼，可他捏着折扇的手指此刻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可是那是真正的瘟疫啊！若是爹娘、祖母、师父她们也染了病没人照顾该怎么办。”杨琼眼眶微红。
赵明薇回想着师父书信的内容，一时间也忧虑难安。
师父传来的信单薄简短，可里面的内容却如重千钧。
信中说，水城突然爆发了不明源头的瘟疫，染病之人起初还以为是偶感风寒，但不加干预的话，不出几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更为糟糕的是，由于水城汇集着中原各城人员，外地人口众多，临近中秋，很多人都走水路或者陆路返乡探亲，瘟疫已经随着人口的流动扩散到了各地，如今芜城也未能幸免。师父和白术她们已经同芜城医师和萧珩曾经带去的太医队伍开始救助疫病。这次来信是希望她们改变此前计划的路线，不在花城转陆路，而是一路加急，缩短航程直接到位于泯河最上游的寻城，然后不要停留，直接离开中原。
谁能想到，一年时间不到，中原竟会经历第二次疫病。
杨飞鸢来信之意众人心中都明白，如今瘟疫刚刚从泯河下游开始扩散，她们这艘船上的人尚未接触染病之人，如果趁此机会快点抵达寻城，兴许还不会碰到疫病，她们便可安然无恙地离开中原。
舱内陷入沉默，萧珩提议让大家先各自考虑一番后再作讨论。
赵明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瘟疫来了，而且看师父的描述，这次是真正的瘟疫，染病之人甚至几日间便会被夺去性命。
她该如何做？
眼前突然闪过一张张面容，有在花城时遇到的病患、医师，还有林中村树皮裹尸的素娘。
她耳畔仿佛又感受到吴医师临终时在她耳边低喃的些微气流，“医道无涯，疫病未除，你们要救人。”
可下一瞬，宰相府上下数百人惨死的画面又将她拉回到宰相府的地道、边陲小城的黄土屋、娘亲缠绵的病榻。
若她只是一个医者，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留下，与师父她们并肩作战。可她有所牵挂，她想明哲保身，她想活着去京城为宰相府复仇。
因为她是“赵明薇”，不是孑然一身的“周小薇”。
况且，如果她留下，或许也会错失这次被萧珩带入皇宫的机会。如今二皇子已经倒台，大皇子必然会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无论是从自身安危的角度，还是出于理智争权的考虑，萧珩他都一定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与他们一道留在中原。
“笃、笃”
房门被敲响，赵明薇打开门，萧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舱门狭小，赵明薇侧身让他进来。
“赵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萧珩开门见山道。
赵明薇内心天人交战，久久未作出回答。
“我要留在中原。”
萧珩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舱房内炸响，赵明薇睁大了眼看向他。
“你……”萧珩的选择完全出乎赵明薇的意料。
“你是想问为何我会甘冒风险留在中原？还是想问为何我甘心放着京城之事不管任由对手发展？”
赵明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反问道：“那三皇子是为什么要留在中原？这次是真的疫病，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若我说，我只是想为中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赵姑娘可会相信？”萧珩脸上无笑，赵明薇发现她从来都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无论赵姑娘信不信我，我却十分肯定，只要有赵姑娘在，我就一定能在这场瘟疫中活下来。”他目光中的力量似要将赵明薇穿透，“所以我希望能说服赵姑娘能与我一道留在中原，直到疫病结束。”
“我……要再考虑考虑。”赵明薇低垂着头。
萧珩应该是带着失望走的。
赵明薇出了舱房，立在甲板上，远处的陆地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洪水猛兽。
为什么要在她的进京路终于踏上正轨的时候又冒出了疫病。
其实她与萧珩说考虑考虑也只是为了压下自己如今复杂的情绪罢了，一旦萧珩作出决定，她根本没得选。
想到这一点时，她心中松了口气，可她又忍不住愤怒。
起初她以为这愤怒是对自己不受控制的命，可望着晴空中的朗日，她终于在日光快要灼伤她的眼睛的时候明白，这愤怒是对她自己。
她睁大眼睛盯着那白亮的冷日，眼前覆上阴影，她眨了眨眼，一行泪从她的面颊滚落。
因为长久看着日头，她看不清是什么覆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她近乎自虐的行为。
“周小姐，别一直盯着太阳看，小心伤了眼。”
燕向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关切。
她这才发现，燕向明的音色很特别，像是夏日的清风拂过干燥的沙尘，细细密密，无孔不入，将尘沙扬起，又轻轻落下。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时，会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那股清风中，那清风带起的沙尘仿佛侵入她的眼睛，使她的泪不受控地落得更快了。
泪水的冲刷让她的眼前恢复清明，她看到向明带着些粗茧的手心，原来挡在她眼前的是他的手。
“周小姐，你哭了？”燕向明感受到手心中的潮热，声音中带上不安。
赵明薇将他的手拿了下来，飞快抬袖擦干了自己脸上狼狈的泪。
“没有，只是方才盯着太阳看太久了，眼睛难受。”她声音中带着重重的鼻音。
“周小姐……”
“向明，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再做我的护卫了。等船靠了岸，你就自由了。”赵明薇低垂着头，语气淡淡道。
“周小姐，为什么？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留在中原救人，不想让我与你一同涉险是不是……”
燕向明慌乱道，却被赵明薇哭着打断。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我学医从来不是为了救人，我就是为了活命，为了能为我的家人报仇，我做梦都想杀了我的仇人。
我不想留在中原救人，那可是瘟疫啊，九死一生，我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治病救人，也许我还没有找到解决瘟疫的方法，我就已经染病死了。那我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命，还有谁来报？！
我不想救人，我不想，我不……”
赵明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淹没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我明白。”燕向明的胸腔微微震动。赵明薇闭上眼，滚落的泪珠浸没在燕向明的衣物中，洇开潮湿的一片。
不，你不明白，赵明薇的心声冷冷刺着她的大脑和心脏。
“我知道，你是赵宰相的女儿，你要为宰相府复仇，你要活着为宰相府复仇。可你是救死扶伤的周小姐，你不忍心就这样看着百姓受疫病折磨。”
燕向明的话顺着他胸腔的震动传入赵明薇的耳中，将她震得发晕，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将燕向明推开，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你究竟是谁？！”
看着她戒备的神情，燕向明心口发苦，他垂下眸子。
“我是燕向明，赵小姐，我是你救下的，燕、向、明。”燕向明一字一顿地说道，继而抬起眼看向赵明薇，他的眼圈也湿润了，眸中带着卑微祈求，
“我过去做杀手，早就锻炼出了极佳的耳力，之前屡次三番你受伤时我都不在你身边，于是我便自作主张暗中跟着你，原本我想这样可以保护你，却意外听到了你与杨将军他们的对话，知道了你的身世。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请不要因为这个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继续保护你，好不好。”
赵明薇看着他，心头涌起阵阵寒意，他是从何时开始暗中跟踪她的，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利用他，甚至还……
信任他。
赵明薇一点一点往后退，眼中的戒备如同一根根利箭刺向燕向明的胸膛，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告诉她这些，她一定会厌恶自己，觉得他恶心、可怖。
他上前一步，却不想，她退得更后。
“赵……周小姐，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暗中跟着你……”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从……墨城王府那次之后……”燕向明低着头，委屈不安地抬眼看着赵明薇，一副生怕她扭头跑了的样子。
赵明薇看着他这副神情，原本惊惧的心情渐渐变了味，这么早就开始偷偷跟踪她，他还委屈上了？
“不行，我要回去帮他们。”杨琼拍案而起，牙齿咬得死紧，好像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波动。
“琼儿，你先坐下，姑姑她一定是不想我们贸然行动，才会来信让我们直接离开。”杨捷按下杨琼，可他捏着折扇的手指此刻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可是那是真正的瘟疫啊！若是爹娘、祖母、师父她们也染了病没人照顾该怎么办。”杨琼眼眶微红。
赵明薇回想着师父书信的内容，一时间也忧虑难安。
师父传来的信单薄简短，可里面的内容却如重千钧。
信中说，水城突然爆发了不明源头的瘟疫，染病之人起初还以为是偶感风寒，但不加干预的话，不出几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更为糟糕的是，由于水城汇集着中原各城人员，外地人口众多，临近中秋，很多人都走水路或者陆路返乡探亲，瘟疫已经随着人口的流动扩散到了各地，如今芜城也未能幸免。师父和白术她们已经同芜城医师和萧珩曾经带去的太医队伍开始救助疫病。这次来信是希望她们改变此前计划的路线，不在花城转陆路，而是一路加急，缩短航程直接到位于泯河最上游的寻城，然后不要停留，直接离开中原。
谁能想到，一年时间不到，中原竟会经历第二次疫病。
杨飞鸢来信之意众人心中都明白，如今瘟疫刚刚从泯河下游开始扩散，她们这艘船上的人尚未接触染病之人，如果趁此机会快点抵达寻城，兴许还不会碰到疫病，她们便可安然无恙地离开中原。
舱内陷入沉默，萧珩提议让大家先各自考虑一番后再作讨论。
赵明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瘟疫来了，而且看师父的描述，这次是真正的瘟疫，染病之人甚至几日间便会被夺去性命。
她该如何做？
眼前突然闪过一张张面容，有在花城时遇到的病患、医师，还有林中村树皮裹尸的素娘。
她耳畔仿佛又感受到吴医师临终时在她耳边低喃的些微气流，“医道无涯，疫病未除，你们要救人。”
可下一瞬，宰相府上下数百人惨死的画面又将她拉回到宰相府的地道、边陲小城的黄土屋、娘亲缠绵的病榻。
若她只是一个医者，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留下，与师父她们并肩作战。可她有所牵挂，她想明哲保身，她想活着去京城为宰相府复仇。
因为她是“赵明薇”，不是孑然一身的“周小薇”。
况且，如果她留下，或许也会错失这次被萧珩带入皇宫的机会。如今二皇子已经倒台，大皇子必然会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无论是从自身安危的角度，还是出于理智争权的考虑，萧珩他都一定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与他们一道留在中原。
“笃、笃”
房门被敲响，赵明薇打开门，萧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舱门狭小，赵明薇侧身让他进来。
“赵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萧珩开门见山道。
赵明薇内心天人交战，久久未作出回答。
“我要留在中原。”
萧珩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舱房内炸响，赵明薇睁大了眼看向他。
“你……”萧珩的选择完全出乎赵明薇的意料。
“你是想问为何我会甘冒风险留在中原？还是想问为何我甘心放着京城之事不管任由对手发展？”
赵明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反问道：“那三皇子是为什么要留在中原？这次是真的疫病，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若我说，我只是想为中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赵姑娘可会相信？”萧珩脸上无笑，赵明薇发现她从来都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无论赵姑娘信不信我，我却十分肯定，只要有赵姑娘在，我就一定能在这场瘟疫中活下来。”他目光中的力量似要将赵明薇穿透，“所以我希望能说服赵姑娘能与我一道留在中原，直到疫病结束。”
“我……要再考虑考虑。”赵明薇低垂着头。
萧珩应该是带着失望走的。
赵明薇出了舱房，立在甲板上，远处的陆地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洪水猛兽。
为什么要在她的进京路终于踏上正轨的时候又冒出了疫病。
其实她与萧珩说考虑考虑也只是为了压下自己如今复杂的情绪罢了，一旦萧珩作出决定，她根本没得选。
想到这一点时，她心中松了口气，可她又忍不住愤怒。
起初她以为这愤怒是对自己不受控制的命，可望着晴空中的朗日，她终于在日光快要灼伤她的眼睛的时候明白，这愤怒是对她自己。
她睁大眼睛盯着那白亮的冷日，眼前覆上阴影，她眨了眨眼，一行泪从她的面颊滚落。
因为长久看着日头，她看不清是什么覆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她近乎自虐的行为。
“周小姐，别一直盯着太阳看，小心伤了眼。”
燕向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关切。
她这才发现，燕向明的音色很特别，像是夏日的清风拂过干燥的沙尘，细细密密，无孔不入，将尘沙扬起，又轻轻落下。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时，会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那股清风中，那清风带起的沙尘仿佛侵入她的眼睛，使她的泪不受控地落得更快了。
泪水的冲刷让她的眼前恢复清明，她看到向明带着些粗茧的手心，原来挡在她眼前的是他的手。
“周小姐，你哭了？”燕向明感受到手心中的潮热，声音中带上不安。
赵明薇将他的手拿了下来，飞快抬袖擦干了自己脸上狼狈的泪。
“没有，只是方才盯着太阳看太久了，眼睛难受。”她声音中带着重重的鼻音。
“周小姐……”
“向明，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再做我的护卫了。等船靠了岸，你就自由了。”赵明薇低垂着头，语气淡淡道。
“周小姐，为什么？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留在中原救人，不想让我与你一同涉险是不是……”
燕向明慌乱道，却被赵明薇哭着打断。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我学医从来不是为了救人，我就是为了活命，为了能为我的家人报仇，我做梦都想杀了我的仇人。
我不想留在中原救人，那可是瘟疫啊，九死一生，我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治病救人，也许我还没有找到解决瘟疫的方法，我就已经染病死了。那我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命，还有谁来报？！
我不想救人，我不想，我不……”
赵明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淹没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我明白。”燕向明的胸腔微微震动。赵明薇闭上眼，滚落的泪珠浸没在燕向明的衣物中，洇开潮湿的一片。
不，你不明白，赵明薇的心声冷冷刺着她的大脑和心脏。
“我知道，你是赵宰相的女儿，你要为宰相府复仇，你要活着为宰相府复仇。可你是救死扶伤的周小姐，你不忍心就这样看着百姓受疫病折磨。”
燕向明的话顺着他胸腔的震动传入赵明薇的耳中，将她震得发晕，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将燕向明推开，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你究竟是谁？！”
看着她戒备的神情，燕向明心口发苦，他垂下眸子。
“我是燕向明，赵小姐，我是你救下的，燕、向、明。”燕向明一字一顿地说道，继而抬起眼看向赵明薇，他的眼圈也湿润了，眸中带着卑微祈求，
“我过去做杀手，早就锻炼出了极佳的耳力，之前屡次三番你受伤时我都不在你身边，于是我便自作主张暗中跟着你，原本我想这样可以保护你，却意外听到了你与杨将军他们的对话，知道了你的身世。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请不要因为这个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继续保护你，好不好。”
赵明薇看着他，心头涌起阵阵寒意，他是从何时开始暗中跟踪她的，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利用他，甚至还……
信任他。
赵明薇一点一点往后退，眼中的戒备如同一根根利箭刺向燕向明的胸膛，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告诉她这些，她一定会厌恶自己，觉得他恶心、可怖。
他上前一步，却不想，她退得更后。
“赵……周小姐，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暗中跟着你……”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从……墨城王府那次之后……”燕向明低着头，委屈不安地抬眼看着赵明薇，一副生怕她扭头跑了的样子。
赵明薇看着他这副神情，原本惊惧的心情渐渐变了味，这么早就开始偷偷跟踪她，他还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