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她没有叫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坐起，靠在床头。
尽管使不上力，动作慢了些，过程也艰难了些，但她仍不想惊动他。
她侧着脑袋，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手始终握在他的手里。
他和她想象中的古人不同，也或许是他与魏星十一年青梅竹马的缘分，关系早亲如一家，从不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小细节，偶尔他也会反应过来，退缩一下，但李卓瑶会主动迎上，渐渐地，他便不再在意。
她记起她刚来时，许是适应不了这具全新的身体，一醒来就生了场大病，反复高烧一个月不退。
靖安侯竺衡不是个闲人，府里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仆又不能时时守在她门前，也无法做到随召随到，于是照顾李卓瑶的任务，就落在了竺彦青一人身上。
但竺彦青仿佛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怨言。
李卓瑶从不相信，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会用最纯粹的真心对待对方，她那时猜测，竺彦青的这种无微不至，顶多喜悦感褪去便会消散，可是三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
竺彦青仍待她面面俱到。
他会天不亮就扫干净她的院子，浇好她院中花，喂好魏星一直在喂的流浪猫狗，还会亲自下厨为她熬粥，郎中说她刚刚苏醒，只能喝粥，于是他便为她熬了一个月的粥，每天都不重样，今天是南瓜粥，明天是小米粥，后头是瘦肉粥...
渴了嘴巴没张，水就递到了眼前，困了手还没伸，被子就盖到了胸口。
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李卓瑶的一生中，恐怕连她父母都没有这样过。
她说好听了，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说难听了，是困在金色笼子里一只毫无自由的鸟。
她出不出门、回不回家都由她自己说了算，父母从不过问，甚至在外面交哪些朋友，他们也不会问，他们之间交流最多的，就是金钱。
在李卓瑶父母眼中，不缺钱，就等于无微不至的爱。
李卓瑶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死了，他们或许都不知道，或者要过上很久才知道，然后淡然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之后该干嘛还是干嘛，大不了在哪个孤儿院领养一个便是——他们算的总是这么清楚。
李卓瑶回不去，但她觉得，她那对工作狂父母，此时此刻就是这个状态。
她的不自由是心灵上、灵魂上，她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该干什么，想干什么，每天浑浑噩噩、吃喝玩乐，活在人间，连凑数都不配。
竺彦青打破了她对无血缘关系之人付出真心的上限认知，他是真的拿魏星当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对待。
后来，经一老仆口中得知，在李卓瑶穿来之前，魏星身负重伤，已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而这大半年里，一直是竺彦青衣不解带的照顾，当然，擦身子除外。
在那一刻，李卓瑶心里塌陷下去的某处地方似乎被填满了，她的人生似乎从虚无开始变得有实体，变得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可以被她自己放在心里，变得充实。
她知道，如果自己出事，如果自己醒不来，一定会有一个人记挂着自己。
她开始变得格外在意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床头打盹劳累的他，她心头忽然浮起另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她好像，向他索取了太多太多。
以前她和朋友们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真话假话掺着说，谁也不会把谁真正放在心上，散了这个局，你我仍是江湖人，今晚可以搂在一起痛哭流涕、宣泄苦楚，而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谁也不会记得谁。
诸如向谁索取太多，心有愧疚的念头，是断然不会有的——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一具没有心、不懂情的行尸走肉。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他发顶的发，一缕碎发垂下，落在了额前。
李卓瑶慢慢地伸出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以两指夹住他额前的那缕碎发，极轻极轻地别去他耳后。
许是被褥的布料摩擦声惊醒了他，他脑袋重重一垂，醒了过来，看到她停在自己脸颊旁的手，愣了一愣，继而面带疑惑地看向她。
他的突然惊醒也吓了李卓瑶一跳，手指没夹稳，发丝垂落，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新撩起，别在他耳后。
“我看你头发乱了，帮你整理一下。”
竺彦青恍然一笑：“哦，谢谢你，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本来也不是难受，是疼。”
“哪里疼？”竺彦青满脸担忧。
李卓瑶指了指心脏。
这可不是小问题，可太医分明说，她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竺彦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呢？还疼吗？”
李卓瑶无奈一笑：“如果现在还疼的话，我怎么可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
竺彦青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李卓瑶自己一个人挣扎着起身时，为了不惊醒竺彦青，尽可能轻地放慢动作，被褥被蹬乱了，怕发出声音，也一直没敢拉上来。
竺彦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起身替她整理被褥。
他将被褥整个铺拉好，往上掩住她的腹部，下面盖住她的双足，一边整理一边说：“我说你也是，醒了也不叫醒我，自己就这么起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啊可以。”竺彦青生平头一次用略微严肃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李卓瑶觉得新奇，歪了歪脑袋：“我那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下嘛，想都不用想，我睡了几天，你肯定就在我榻边守了几天吧。”
竺彦青看了她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些微恼怒：“那不是肯定的？这还用得着想？”
李卓瑶垂眸一笑，竺彦青却想起什么似的，动作麻利的手顿了一顿。
其实李卓瑶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常贵妃的，往大了说，常贵妃出身霁国，家族又和文蜡国是姻亲，在朝中势力左牵着杜相，右拉着毅王魏尧，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她都不是好惹的。
在往宫里赶的路上，竺彦青很想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告诉李卓瑶，让她小心提防，朝中不比侯府那般清静，个中蜿蜒曲折、明枪暗箭，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该好好收收性子的。
可待他赶到宫里，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又看清她失宠的现实，那些话，就被他彻底尘封在了心底。
常贵妃因为她的性子发难于她，她的父皇，打她小时候起就没喜欢过她的性子，现今他的亲生女儿被他的女人故意欺负了，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仍对常贵妃盛宠不衰。
如果此刻竺彦青再提了，那就真的是在往她的心上戳刀子了。
她会不会觉得，世上无人能容她？
爱一个人就是要爱她的全部。
竺彦青恰恰喜欢的，就是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与傲骨。
何况他也从不觉得，女子有自己的个性是件错事。
李卓瑶就着竺彦青递来的杯子喝水，一边喝一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竺彦青：“我觉得我可能是...”
竺彦青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打断，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阿昭，以后，有我保护你。”
李卓瑶一愣，她见惯了他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模样，还从未见过如此伤怀又严肃的他，不禁有些害怕，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小声问：“你、你怎么了？”
竺彦青摇摇头，意为没怎么，道：“我要你牢牢记住我的话，你放心大胆的做自己，剩下的有我。”
李卓瑶心一磕，一股暖流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她的四肢百骸，遍及全身。
李卓瑶愣怔着点点头。
竺彦青满脸凄苦，唇角却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坐在她床边，托了一把她的手：“水要趁热喝，太医说，一旦你醒来，就一定要多喝水，那天那样艰苦的训练，也让你缺失了太多水分，好在没有脱水。”
李卓瑶点点头，眼眶一沉，鼻头一酸，连忙举起杯子，遮住自己的泪眼，眼泪吧嗒一下，落进了杯中。
竺彦青语气温柔，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尽管使不上力，动作慢了些，过程也艰难了些，但她仍不想惊动他。
她侧着脑袋，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手始终握在他的手里。
他和她想象中的古人不同，也或许是他与魏星十一年青梅竹马的缘分，关系早亲如一家，从不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小细节，偶尔他也会反应过来，退缩一下，但李卓瑶会主动迎上，渐渐地，他便不再在意。
她记起她刚来时，许是适应不了这具全新的身体，一醒来就生了场大病，反复高烧一个月不退。
靖安侯竺衡不是个闲人，府里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仆又不能时时守在她门前，也无法做到随召随到，于是照顾李卓瑶的任务，就落在了竺彦青一人身上。
但竺彦青仿佛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怨言。
李卓瑶从不相信，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会用最纯粹的真心对待对方，她那时猜测，竺彦青的这种无微不至，顶多喜悦感褪去便会消散，可是三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
竺彦青仍待她面面俱到。
他会天不亮就扫干净她的院子，浇好她院中花，喂好魏星一直在喂的流浪猫狗，还会亲自下厨为她熬粥，郎中说她刚刚苏醒，只能喝粥，于是他便为她熬了一个月的粥，每天都不重样，今天是南瓜粥，明天是小米粥，后头是瘦肉粥...
渴了嘴巴没张，水就递到了眼前，困了手还没伸，被子就盖到了胸口。
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李卓瑶的一生中，恐怕连她父母都没有这样过。
她说好听了，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说难听了，是困在金色笼子里一只毫无自由的鸟。
她出不出门、回不回家都由她自己说了算，父母从不过问，甚至在外面交哪些朋友，他们也不会问，他们之间交流最多的，就是金钱。
在李卓瑶父母眼中，不缺钱，就等于无微不至的爱。
李卓瑶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死了，他们或许都不知道，或者要过上很久才知道，然后淡然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之后该干嘛还是干嘛，大不了在哪个孤儿院领养一个便是——他们算的总是这么清楚。
李卓瑶回不去，但她觉得，她那对工作狂父母，此时此刻就是这个状态。
她的不自由是心灵上、灵魂上，她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该干什么，想干什么，每天浑浑噩噩、吃喝玩乐，活在人间，连凑数都不配。
竺彦青打破了她对无血缘关系之人付出真心的上限认知，他是真的拿魏星当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对待。
后来，经一老仆口中得知，在李卓瑶穿来之前，魏星身负重伤，已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而这大半年里，一直是竺彦青衣不解带的照顾，当然，擦身子除外。
在那一刻，李卓瑶心里塌陷下去的某处地方似乎被填满了，她的人生似乎从虚无开始变得有实体，变得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可以被她自己放在心里，变得充实。
她知道，如果自己出事，如果自己醒不来，一定会有一个人记挂着自己。
她开始变得格外在意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床头打盹劳累的他，她心头忽然浮起另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她好像，向他索取了太多太多。
以前她和朋友们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真话假话掺着说，谁也不会把谁真正放在心上，散了这个局，你我仍是江湖人，今晚可以搂在一起痛哭流涕、宣泄苦楚，而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谁也不会记得谁。
诸如向谁索取太多，心有愧疚的念头，是断然不会有的——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一具没有心、不懂情的行尸走肉。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他发顶的发，一缕碎发垂下，落在了额前。
李卓瑶慢慢地伸出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以两指夹住他额前的那缕碎发，极轻极轻地别去他耳后。
许是被褥的布料摩擦声惊醒了他，他脑袋重重一垂，醒了过来，看到她停在自己脸颊旁的手，愣了一愣，继而面带疑惑地看向她。
他的突然惊醒也吓了李卓瑶一跳，手指没夹稳，发丝垂落，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新撩起，别在他耳后。
“我看你头发乱了，帮你整理一下。”
竺彦青恍然一笑：“哦，谢谢你，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本来也不是难受，是疼。”
“哪里疼？”竺彦青满脸担忧。
李卓瑶指了指心脏。
这可不是小问题，可太医分明说，她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竺彦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呢？还疼吗？”
李卓瑶无奈一笑：“如果现在还疼的话，我怎么可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
竺彦青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李卓瑶自己一个人挣扎着起身时，为了不惊醒竺彦青，尽可能轻地放慢动作，被褥被蹬乱了，怕发出声音，也一直没敢拉上来。
竺彦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起身替她整理被褥。
他将被褥整个铺拉好，往上掩住她的腹部，下面盖住她的双足，一边整理一边说：“我说你也是，醒了也不叫醒我，自己就这么起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啊可以。”竺彦青生平头一次用略微严肃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李卓瑶觉得新奇，歪了歪脑袋：“我那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下嘛，想都不用想，我睡了几天，你肯定就在我榻边守了几天吧。”
竺彦青看了她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些微恼怒：“那不是肯定的？这还用得着想？”
李卓瑶垂眸一笑，竺彦青却想起什么似的，动作麻利的手顿了一顿。
其实李卓瑶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常贵妃的，往大了说，常贵妃出身霁国，家族又和文蜡国是姻亲，在朝中势力左牵着杜相，右拉着毅王魏尧，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她都不是好惹的。
在往宫里赶的路上，竺彦青很想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告诉李卓瑶，让她小心提防，朝中不比侯府那般清静，个中蜿蜒曲折、明枪暗箭，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该好好收收性子的。
可待他赶到宫里，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又看清她失宠的现实，那些话，就被他彻底尘封在了心底。
常贵妃因为她的性子发难于她，她的父皇，打她小时候起就没喜欢过她的性子，现今他的亲生女儿被他的女人故意欺负了，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仍对常贵妃盛宠不衰。
如果此刻竺彦青再提了，那就真的是在往她的心上戳刀子了。
她会不会觉得，世上无人能容她？
爱一个人就是要爱她的全部。
竺彦青恰恰喜欢的，就是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与傲骨。
何况他也从不觉得，女子有自己的个性是件错事。
李卓瑶就着竺彦青递来的杯子喝水，一边喝一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竺彦青：“我觉得我可能是...”
竺彦青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打断，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阿昭，以后，有我保护你。”
李卓瑶一愣，她见惯了他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模样，还从未见过如此伤怀又严肃的他，不禁有些害怕，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小声问：“你、你怎么了？”
竺彦青摇摇头，意为没怎么，道：“我要你牢牢记住我的话，你放心大胆的做自己，剩下的有我。”
李卓瑶心一磕，一股暖流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她的四肢百骸，遍及全身。
李卓瑶愣怔着点点头。
竺彦青满脸凄苦，唇角却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坐在她床边，托了一把她的手：“水要趁热喝，太医说，一旦你醒来，就一定要多喝水，那天那样艰苦的训练，也让你缺失了太多水分，好在没有脱水。”
李卓瑶点点头，眼眶一沉，鼻头一酸，连忙举起杯子，遮住自己的泪眼，眼泪吧嗒一下，落进了杯中。
竺彦青语气温柔，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道：“你刚才，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