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钟鸣。

    认识棠桢的时候,钟鸣丝毫不疑惑自己正在走入自己的不惑之年,像大部分自认为能够成功走入不惑的男人一样,钟鸣此时事业有所小成,家庭和睦稳定,父母稳坐高堂,儿子承欢膝下,只是不同于大部分不惑的男人,岁月在皮相上似乎对钟鸣过于宽容。

    钟鸣年轻的时候其实长相并不算出色,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这张脸竟然惊人地被时间打磨地舒展了,钟鸣本来就在意外表,不断累计的财富和阅历不仅把钟鸣对于穿着的审美提升了一个台阶,也帮助他可以真正有能力用这些物质的加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更有魅力的整体,加之老天厚待的身体条件,出生时老天爷给的190的身高,年少时在篮球队打下的身体基础,年轻时为了拈花惹草而刻意塑造过的肌肉线条,中年时出于对于精英感的追求而保持的健身习惯,叠加起来让钟鸣即使在40岁还能有拥有宽肩窄腰,和相对紧致的皮肉,甚至在他在穿起白T恤牛仔裤时居然可以称得上是清爽。

    不过岁月也并不是在每一方面都厚待钟鸣,它花了大把的时间精心雕琢了钟鸣的身体,却没有给予同等的耐心去雕琢钟鸣的内心。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但是钟鸣心中偶尔会闪过疑惑,对自己的疑惑、对生活的疑惑、和对人生的疑惑,虽然通常只是一瞬,钟鸣知道自己不会想明白因此从来不去深究,但也就是这份疑惑让他即使人到中年也能保持对于生活和工作的热情,保持对于新鲜事物进行探索的欲望,让他即使人到中年也能时常流露出年轻才有的干净而存粹的探究神态,这种探究的神态削减了他的年龄感,甚至在一些特定的时间点或是角度,如果打扮合适,如果不说话,他会看起来只有30出头的样子。只是钟鸣从来不接受这些疑惑的存在,即使是这份疑惑赋予了他尚且蓬勃的生命力。

    儿子正好在在背论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爸爸,什么是而立,什么是不惑呀?”儿子问他。

    “你老子就是不惑。”他对儿子说。

    直到棠桢带着自己满满的疑惑,闯入了他笃定的生活。

    钟鸣第一次见到棠桢是在一个项目交接的会议上,钟鸣项目上的分析师要离职,短期内空缺,棠桢作为项目组的支援被从其他团队借调过来。棠桢的寒暄很简单,只是礼貌的问好和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就不再言语了,只是认真地听项目情况,查看着电脑里的文件,时不时做一下纪录。项目的情况钟鸣已经不需要再听,于是他观察起了棠桢,她低头的时候头发垂下来,似乎有一点挡眼睛,于是她又把头发抚到耳后,长发顺着耳廓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沿着脖子温柔地垂到了胸口,钟鸣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

    直到会议结束,棠桢才又对着钟鸣发话了,她对着钟鸣一条条列出了交接信息里她觉得不明晰的地方,和她本人对于这个项目后续的时间安排,并项钟鸣确认了项目组后续的计划。

    “我稍后会把刚刚需要项目补充的资料和我的时间安排邮件您的,补充资料要您和组内沟通一下尽快给我。”

    棠桢的语气更多是通知,而非协商,钟鸣不由地一愣。他是个随和的人,或者说,他更倾向于去用看起来让人感觉他随和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手下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即使是和他谈论工作,大家听起来也都比较随便,像棠桢这样一板一眼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的语气倒让他感到意外,“这么严肃么?”他问。

    “不是严肃不严肃的问题,这样比较效率。”棠桢皱了下眉,认真地纠正他,看起来不太满意这个评价的样子。

    钟鸣觉得棠桢像是一只到了新家的猫,“不知道顺了毛是什么样。”他想。

    此后的一段时间,钟鸣去忙其他项目,除了偶尔看到她和团队的人一起在会议室加班、讨论、吃饭、聊天,就没有再见到棠桢了。

    再次让他有印象是在和客户的沟通会上,他们在向客户的两个部门汇报项目的进展,会议并不算顺利,客户的一个部门一直在故意找茬。他本想暗示客户内部一位私下里与他交好的老总讲两句,让他没想到的是,棠桢居然先他一步大胆地让那个老总帮他们站台,且不说他与老总交好棠桢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位老总的脾气平时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虽然老总确实是站了,但他挺惊讶棠桢会这样做。

    “你胆子还挺大。”晚些结束了会议,钟鸣带项目组一起出去聚餐。

    “其实即使我不做什么,陈总也会帮我们说话的。这个项目是他负责的,找我们的茬也是不想要他好看。” 棠桢带着一点得意地扬起了头。

    “小看你了,还挺会分析局面。”钟鸣笑了。

    “那是,我很聪明的。”听到了称赞的棠桢笑起来。

    这是钟鸣第一次看到棠桢对他笑,棠桢笑起来很甜,眼睛弯弯的,脸上有两个酒窝,钟鸣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她长得很像自己大学时的女友,女友也是,一笑眼睛就眯起来,圆圆的小脸儿上两个酒窝,显得她们的开心像孩子一样格外纯粹,一点都不掺假。

    可能是聚餐的气氛不需要像工作那样严肃,也可能是合作的时间长了,钟鸣发现棠桢其实和他初见时的感觉很不一样。初见的棠桢会让人感觉是一个话不多的内向姑娘,但现在钟鸣觉得棠桢是一个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的人,谁的话题她都能接两句自己的看法。她不太爱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和不高兴都会写在脸上,偶尔玩笑似的几句冒犯,也让人没法真的对她生气。

    钟鸣越来越多地关注到了棠桢,棠桢工作时认真的样子,被客户惹恼时生气的样子,和同事聚餐时开心的样子。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感染力很强,每次自己都会跟着笑起来。他更喜欢看她只对着自己笑的样子,让他想起大学时的女友,以及自己在大学恋爱时自在的时光,他也越来越好奇,除了自己见过的这些样子,她还会有什么其他不被自己所知的表情么?她在家里对自己的老公也是这么笑的么,她的家庭也是这样充满快乐么?他发现自己不仅有些好奇,还隐隐有些羡慕。

    所以在一次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在棠桢被自己的话逗得咯咯笑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家对你老公也是这么可爱么?“

    棠桢听到后愣了几秒,不知道是被他得问题吓到了还是在思考答案,随后她又乐了,说,“应该是吧,怎么了。“

    “没什么,好奇一下。”钟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晚上,他突然有冲动想要去见一见大学时的女友。

    钟鸣的大学女友是他的第一任女友,给了他诸多经验中的第一次,但最后因为觉得两个人不会有未来而离开了他,给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分手的伤痛,这个伤痛过于强烈以至于让他觉得相比于现在的妻子,大学女友才是他的真爱。但也是拜那个伤痛所赐,钟鸣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虽然和现任妻子的稳定关系从见到的第一面延续到了结婚、延续到了结婚后20年的今天,但是钟鸣始终觉得这段关系是由妻子的坚持和婚姻的法律效益维系的。事实上,在婚前,钟鸣也确实不断和不同女性有短期关系,直到结婚后才没有再继续。在他的观念里,没有结婚的偷吃就不算偷吃。

    至于前女友,自从二十年前,钟鸣的妻子也是当时的女友勒令自己了断有关她的一切联系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也鲜少听到有关前任的消息,只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当晚,钟鸣经过多方打听,从共同朋友那里拿到了大学女友的联系方式。他拨通了大学女友的手机,对方没有认出他的声音,但是钟鸣觉得大学女友的声音并没有变,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约对方出来见面,叙叙旧,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双方约定在第二天一起喝杯咖啡。

    那晚钟鸣没有睡好,他在想着明天的约会,在想大学女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和她聊什么话题。想着想着他再大学点点滴滴的记忆中睡去了,但是梦里出现的却是棠桢的脸,坐在咖啡店,捧着咖啡对他笑。

    第二天,钟鸣比往常还要认真地对待了自己的外表,他在镜子前收拾头发的时间太长,还在喷好香水后又仔细闻了一下自己的领口,以至于妻子都向他投来了疑狐的目光。

    “你今天要见什么人么?”妻子问他。

    “没有啊。”钟鸣答道。

    妻子不信,拿过钟鸣的手机仔细翻找了一圈,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钟鸣比约定时间稍晚到了咖啡店,等在那里的是一张钟鸣觉得稍显陌生的脸。倒不是说大学女友受到了岁月的摧残,相反,女人保养很好,即使生了两个孩子,身材也并没有走形,只有颈部的并不紧致的纹路和手腕上松垮下垂的皮肤在向人们暗示女人已经有些年纪了。

    只是钟鸣觉额这张脸似乎保养得有些过了,皮肉紧紧崩在有点过度丰满得苹果肌上,和大学时相比现在的鼻子看起来太过尖细,眼角和嘴角也有明显经过人工雕琢的痕迹。钟鸣有些失望。

    “以前的样子多好看啊,干嘛要整容。”他想着,没了继续交流的兴致。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近况,钟鸣就收到了棠桢的信息,问他下午在不在公司,关于客户有事情要找他问一下。

    钟鸣正好也不想再继续了解前女友的生活,就以此为借口友好地道了别,他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不是得到了他想要得结果,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又去尝试回忆大学时的感情,这次他发现伤痛的女主角还是大学时的女友,只是脸变成了这个40岁女人的脸,但是那些回忆中美好的部分,脸却变成了棠桢的。

    于是,现在他想见到的人,又变成了棠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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