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策下意识握了握手,只来得及与云浸放下的手轻擦而过。他伸展开手,一小簇桂花静静躺在手心,瑟瑟摇曳着,犹残余上一个主人指尖的温度。

    他缓慢地倾斜手心,让花瓣自然掉落。

    双目凝着前面的背影,脚步不变跟着上去。

    此时,红泥酒吧外头宣传栏的音响道出本周的畅销酒。

    云浸循声回望。

    “踩过那片荆棘地;

    脚掌灌溉的鲜红;

    拉扯它疯狂生长;

    回头那一刻,我明白

    向前走的伟大。

    本周畅销王:倒挂荆棘。”

    趁云浸失神之际,连策凑近,气息自她耳畔喷薄,嗓音低低的,似浸在冰水中的烈酒,醇厚而凛冽,他问:“好听吗?”

    此时这句问话倒是挺好听的,她默默地想。

    云浸答非所问,直白试探:“我之前好像听到有个配音——跟你的声音挺像的。”

    连策不置可否:“是吗?还记得是哪个吗?”

    云浸仰头,微微挑眉,悬吊着他的疑惑,另问:“连先生跟别人讲话,都离得这般近?”

    连策眸光微转,眼眸直望进她的灵魂似的,只嗓音不咸不淡:“自然不是。我是不是说过,你不是别人?”

    云浸恍然,低头侧过脸,脚尖踢着前面的落地枯叶,自顾自往下说:“所以我说的那个配音,是你?”

    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增加了个后置疑问,可能他心底也有点期许自己的声音被人认出来的吧?

    连策用气音相应:“嗯。”

    莫名就让她听出了一点微妙的骄傲。

    她不禁低头笑了起来,眼眸半弯似冷月,笑意柔软,像一条寒冬里必备的暖绒围巾。笑声遮盖了不远处酒吧配音师的念白。

    他感到片刻的舒畅。

    云浸敛下笑意,一脸的故作深沉,“连老师身怀多技,在下佩服。”

    连策摸了摸她的头:“自是比不上云小姐耳聪目明。”

    柔软的,手感很好。

    云浸懵了一下,微微仰头,一副“你什么意思”的问号脸。

    连策轻咳一声,将双手背到身后,慢条斯理道:“奖励你。”

    云浸:“……”

    怎么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太霸道。

    她在心底给他打一评价。

    两人先后上了云浸的车。

    云浸的右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拉长语调,桃花眸里蕴着促狭意味:“你不系安全带,是——等着我帮你系?”

    他一本正经:“虽然我并无此意,但是云小姐想这么做,我可以勉强相让。”

    说完,连策的双手还象征性地顿了半息,似乎是示意云浸帮他系。

    云浸失笑,睨了一眼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凸起的青筋,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车内的香薰是很清淡的雪松薄荷,让人脑内似有若无缠绕着的弦毫无预兆地放松下来。

    “利息嘛,可以先赊着。听歌吗?还是喜欢听电台多一点?”云浸转了转手。

    连策偏头视线在她的侧脸停了会,又把视线转回,落到播放器上,“我有点好奇你平常听些什么,按照你的喜好来吧。”

    云浸徐徐道:“那听歌吧。”

    F调紫竹洞箫的声音瞬间充盈着整个车内,袅袅寥寥,箫声以强势的姿态渗透到人心里,令人回味无穷。

    云浸按了几下:“……调子是不是太寂寥了?我放点欢快点的吧。”

    连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挺好听的。”

    云浸笑了一下,专心开车。

    “哦,忘记问你地址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云浸无奈,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夜晚的风很狂,路旁的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这种天气实在是不适合逛街。

    但是这辆车里有一起遮风的两个人。

    连策嗓音如玉击:“嗯,怪我。”

    开车间隙云浸抽空快速地瞥了他一眼,猝不及防撞入连策幽深的眸子,那一眼给她仿佛要陷在连策眼中的错觉。

    云浸眨了眨眼,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导航在那。”

    “嗯。”连策心不在焉地输入地址。

    两侧的路灯投射下柔和的灯光,过多的光源尽数往这辆不起眼的车里跑,映衬出两人亮晶晶的双瞳。

    这附近是虞令有名的别墅区,叫“清渚馆”。

    云浸的车被拦下,保安出来看了一眼,瞅了瞅眼前的大美人,发现不认识,又伸长脖子去看副驾驶里的男人。

    当保安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他瞬间站直,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请稍等!”

    一路畅通无阻。

    “我在这里下就好,麻烦你了。”

    云浸停好车,叫住他:“等一下,你摸一下刚刚撞到的地方,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连策开车门的手停下,没想到她还念着,一时之间心底竟有些生热。

    他从善如流:“好很多了,别担心,我家里有药油,我回去处理一下。”

    云浸抿了抿唇,眼睛折射着点点光晕:“连策,今晚谢谢你。”

    连策的眼神很温和:“不用谢,举手之劳。况且,我也要感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了,你回到家跟我说一声,注意安全。”

    云浸点头:“好。”

    她掉头将车开出清渚馆,分心之际,她看到后视镜里的连策转身停下脚步,看着她车的方向。

    他的人影在云浸的视野中慢慢变小,于拐弯处彻底消失。

    云浸定了定神,向家的方向驶去,满脸若有所思。

    她单独跟连二公子相约,背后又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连策呢?他知道有人在放线钓鱼吗?如果知道,他又知道多少?

    云浸有瞬间的苦恼,但敌在暗我在明,只好先按兵不动,看看对方的耐心在哪里。

    洗漱完后,连策拨了个电话给他哥:“哥,我今晚在这边休息,就不回去了。”

    “行。对了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跟你说,后天周一早上公司技术部的那个会议,楚靖山说要去看看。”

    连策看了看自己的腿:“他亲自来?”

    连珩:“这倒没有明说。”

    连珩开玩笑:“……你们技术部这次有没有和市场营销部对接好工作?”

    连策顿了顿,往伤口处摁的手指随之停住,他轻声笑了一下:“哥,不用太杯弓蛇影。”

    他们兄弟俩刚上手时,业内出现了一场很重要的融资案,而市场营销部因为股东会中某些股东的“提点”而出了些差错,导致上传的数据异常,从而间接导致技术部出现技术难题,对当时连策的处境极其不利。

    最后是连策找出了异常源头,进行大刀阔斧的计划案整改,又用其他创新性方案证明了不是相关技术出了问题。

    相反这种技术跟三脚架一般稳定,又更加灵活,这才渐渐平息了公司内部对于他的质疑与相关不好的风声。

    这是连策作为后辈在成熟的老公司里第一次崭露头角。

    连珩当时很生气,直接罢免了市场营销部负责人和相关涉事人员。

    也是后来连策才发现他哥对这件事情有点敏感。

    连珩咳了几声,难为情道:“那行,好好休息,后天……还要打一场麻烦仗。”

    连策挂了电话。

    没有实质性证据的难点就在此,不能撕破脸皮,要把楚靖山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

    啧,商场上谁还不是个笑面虎了。

    刚想上床,微信响了一下。

    好像是预料到对方是谁一般,连策缓慢地勾起嘴角,看到信息的时候,慢慢地笑了。

    【云浸:你抹药油了吗?】

    云浸想了一下,不确定连策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知不知道该用什么药油。

    她正想问一下,对面适时地回复。

    【连策:抹了。】

    还不等她继续问,对面继续回复。

    【连策:要看一下吗?】

    窗帘被微凉的晚风戏耍着,云浸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小夜灯散发出的暖黄色亮光不再是夜晚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云浸“噌”地站起身,撂下手机,爬上床。

    什么啊?正常人会发自己受伤的大腿照给别人看吗?

    会吗会吗?

    【云浸:不用!!!】

    【云浸:抹了就好,记得每天按时抹。】

    【连策:我可能会忘记。这种东西少抹一两次没事的吧?我相信人体的恢复机制。】

    云浸觉得他真的有可能放任自己的伤处不管,她一时有些无奈。

    【云浸:我监督你。】

    云浸刚发出去,聊天框界面就弹出了语音电话。云浸怔了一下,但想着也不是视频电话,他不会给自己看伤口,于是点了接听。

    连策那边很安静,云浸等了一会也没见他说话,只隐约听到了一抹微弱的呼吸声。

    在这糟糕的语音电话中听得清晰。

    “哦,不小心按错了。”

    云浸:“……”

    连策微微低沉的嗓音透过网络传过来,显得很有礼貌:“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什么?”云浸回想起刚刚两人的聊天,“啊,怎么会呢?这对你来说本来就是无妄之灾。”

    连策突然沉默了。

    云浸好像觉得自己从这份沉默中得知了什么。

    是觉得疏离?还是他有些生气?

    过了会,对方带着安抚的语气道:“不是。”

    云浸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闭上双眼:“啊?”

    “这不是无妄之灾。当时我再小心一点可能意外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我占很大一部分责任。”

    连策再次强调。

    这一刻,连策忽然有些懊悔,懊悔他当时刻意表露出了痛苦的情绪。

    他既想要云浸关注他,又不舍得云浸心生,哪怕一点愧疚的情绪。

    “嗯。”云浸闷闷地应了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她知道连策是想要她放心。

    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好重复:“我会监督你涂药的。”

    “那,有劳云小姐了。”

    云浸有点好笑:“怎么……怎么你一回去就变成连先生了?”

    连策知道云浸是在说前几日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相遇,但未清楚表明身份时的称呼。

    连策也忍不住笑了,思绪有点飘:“我这不是有事相求吗?”

    云浸顺着他的调侃道:“那你不用求了,我已经答应了。”

    刚才有些凝滞的气氛被两人联手打破。

    连策拉长了声音夸赞:“这么好啊。”

    不知名的喜悦从云浸周身扩散:“那是!”

    一不小心就东扯西扯了差不多半小时,云浸一时间有些怔住了,有点茫然,又有点欣喜。

    就像大雪寒冷天里嗷呜吃了一大口她喜欢的香草味冰激凌,结果发现冰得脑子突突发疼,一瞬间有些后悔吃它。

    但缓了一会后,又发现甜滋滋的香草味真的很令人上头。这种发现让人的四肢都要忍不住跳动起来,这时就觉得吃这口冰激凌是真的好幸福。

    在人际交往方面,云浸很多年都没有期盼过什么。有人会因她表面的温和与她交好,当某一天发现她内心存在的几分冷淡时,也会毫不犹豫地远离她。

    发现人“表里不一”,够他们惋惜很久了。

    以前云浸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出一个完美的人套在她的身上,发现她跟他们想象中的模板不适配的时候,又无情地远离她。

    她在交朋友方面从来没有什么期许,所幸这么多年来倒不算一无所有。

    她有宋浮遥,后来又有连策,又有师兄江仰青他们。

    步步踏来,都是幸运。

    在那些还没认识宋浮遥他们的岁月里,唯有远处那个不知底细的LC给过云浸不同程度的期许和回应。

    她不需要答案了,因为有人会包容她的疑惑。

    许久,她听到连策低声道:“晚安。”

    夜晚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电话那头的人真的就在自己的身边。

    与我共风雨,与我同悲喜。

    云浸舔了一下干燥的唇部:“晚安。”

    第二天早上。

    云浸被一通电话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摩挲着,终于在枕头下摸到了自己的电话。

    “师妹师妹,中午来我家吃饭昂,我奶奶念叨你很久了。”

    江仰青富有朝气的声音打碎了云浸脑子里的瞌睡虫。

    有时候云浸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佩服江仰青的活力,按理说做医生的如同牛马,累死累活已是常态,偏生每次跟他交流,他都没怎么表露过疲态,很难得啊。

    云浸思考了一下,好像自从上次一别后,江仰青的奶奶就期待着云浸能去看她。

    “好啊,奶奶在不在身边?”云浸起身穿衣。

    江仰青:“我刚出门,准备去买菜呢。”

    云浸:“那你等等我吧,我跟你一起去买,再去你奶奶那帮忙。”

    江仰青:“行,我发个定位给你。”

    十五分钟后,云浸来到了停车场。

    当她系好安全带后,余光突然捕捉到一个小物什,云浸仔细一看,发现是个纯银色的U盘。

    U盘在黑色的坐垫上泛着幽幽冷光。

    她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外表倒是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

    看来是连策的。

    许是那天夜太黑,天色太晚,两人都没有注意遗落的东西。

    云浸将U盘小心地放进抽屉里,准备下次拿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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