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份的事不能含糊
周六一大早，宋悠悠早早起了床，洗漱了拎着包打算回家一趟，决定是突然做的，她也不打算跟周艳容打招呼，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突然袭击才能及时发现。
自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她暂时不是很想面对陈承，能躲开一会儿是一会儿。
昨晚装醉后，虽然他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她也没发现他另有居心，他后来清清楚楚解释了回平城的原因，也说了昨天是在加班跟甲方开会，忙起来忘了时间，没顾上给她发微信，后来跟同事一起点的外卖。
大概是怕她多心，他说完，还特意强调了下，“作为饭搭子，有义务通知对方自己的行程，我今天确实失误，下次不会了。”
她只好“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摆摆手说困了让他赶紧出去，她要睡觉了。
一切都很正常，她心里却百般不舒服，他是怎么做到那么平常地拿她当朋友、当饭搭子的？
昨晚有几个瞬间，她甚至想扑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心如止水，打断他有理有据的解释，质问他是不是这些年身边经历了太多女人，这样分手后再做回朋友的把戏他早就驾轻就熟，不过是换了一种相处模式而已。
朋友和恋人，固然如齿轮一般有不同咬合的轨迹，可终究是不一样形状和程度的凹凸，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在他那儿，在曾经那样亲密过后，还能跟她再以其他的轨迹扣合在一起？
她只觉得心里像有把小锤子在凿，在他离开她房间后，想了很久，甚至想过立刻找新的房子搬走，从此跟他江湖不再见。
早上走时，陈承还没出房间，她心想，正好，不用面对面道别了，关上房门，在电梯里才发微信，“我回去一趟，你出去记得锁好门。”
信息发过去像石沉大海，她到了停车场发动车子上了路，才等到他不咸不淡发来一句，“哦，好，开车小心点。”
到了渝县，车还没进小区，宋悠悠已经有种熟悉的憋闷感，她每次见周艳容都会这样，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进了小区停车上楼。
这会儿才早上十点多，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心想，怎么感觉自己是来捉奸的呢。
这念头荒唐至极，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门随后被她推开，一进客厅，周艳容还穿着围裙，手里举着把炒勺，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这是意外还是失望了？她暗暗腹诽，该不会以为是宋青云来了吧。
周艳容反应过来，干干笑了一声，“回来了，吃早点没？饿不饿？”
“吃过了，你现在就做饭？”宋悠悠往卫生间走洗手，随口问了一句。
“哦，我闲着嘛。”周艳容的解释倒也合理，宋悠悠没多想，匆匆擦了手，见周艳容还在厨房忙着，轻手轻脚打开她卧室门，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桌子，一套笔墨纸砚摆得齐整。
她走近了四下扫了一眼，倒是没留下什么墨宝，又检查了一遍，纸笔都是上品，是谁在用？她一时也不好仓促做判断，冷笑一声打算关上房门，眼神扫到窗台处的茶叶、茶壶和公道杯，拿起来一看，茶叶是产自昆明的十年熟普。
“哼。”宋悠悠的脸色一瞬沉到了底，周艳容平素很少喝茶，说是喝了睡不着觉，偶尔泡点花茶也只是为了调味、养颜之类。
她站在门口缓了缓情绪，不动声色进了厨房，周艳容在盯着炉灶上咕咕冒着热气的汤，水槽里头菜篮里是新洗的几样蔬菜，案板上还躺着一条鲫鱼，身上被划出了她熟悉的一字花刀。这刀法是周艳容从电视上学来的，小时候还跟她念叨过，说宋青云最喜欢这道菜，做的时候要用刀角来划，下刀要动作利落力度不轻不重，刀口浅了不入味，深了烧鱼的时候肉又容易碎，做出来不好看。
宋悠悠没说话，静静盯着一动不动的周艳容，犹豫要不要戳穿当下虚假的和谐。
她是尊严大过一切的人，为了尊严，再爱也要狠心舍弃，不能理解为什么周艳容不能体体面面退场，将宋青云那种男人一脚踹出去，随他去风流荒唐，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那样不自爱，再掺和进他的烂摊子里。
纵然是旧时代，女人以夫为天，遇到了不好的男人，也有选择和离的权利。何况当下？
激愤之下，她只觉得周艳容如今的境地不过是软弱女子自甘堕落，嫁了不好的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心守着他，心甘情愿不抱期待地一次次接纳他，像个没有一点格调的客店，一次次收容一个品行低劣的旅人。
从前她还能勉强理解，她只会做主妇，要生存需得有依靠。如今，既已离了婚，也分了一笔钱，房子虽旧，也总归能住，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爱情吗？呵呵。
到底是为什么，宋青云给的爱情，在周艳容身上如毒.瘾一般，难以拔除？
“门给你修好了。还有你上回说要改的那条裙子，也已经改好了，你记得带上，再不穿天气该凉了。”周艳容没转身，背对她低低说道。早上，她怕楼下秦嫂子来找她，特意把宋青云写字的桌子挪到了她卧室，没想到，秦嫂子没来，女儿倒先回来了。
周艳容试图把不大好的氛围重新调和，宋悠悠脑子里极清楚，心却不听使唤，可也实在说不出太刻薄的话，她想，她上回都那样暗示了，周艳容仍旧没有改，她还能怎样？总不能像对小孩一样拎着耳朵教育？
低低“嗯”了一声，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无可奈何，翻出手机，朋友圈里陈承晒了张照片，背景是她的书架，胡桃木长桌上一杯爱心拉花咖啡，边上配了份三明治，文案写着，“拉花天赋型选手，一学就会。”
张晓柏和周郁安都点了赞，李遇在下面评论，“没有悠悠做得好。”郝运回复李遇，“悠悠等着享用就行，不必亲自动手。”
宋悠悠扶额苦笑，陈承真会出幺蛾子，害得她朋友们误会，这都什么情况？懒得去解释，她熄了屏装死，反正等她搬走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宋悠悠离开厨房，周艳容又重新拿起手机，看到宋青云回了一个字“好”，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饭菜确实是给宋青云做的，昨晚就说好，他早上过来吃顿饭，就要去平城一趟，见几个书法协会的朋友。
女儿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这计划，她急忙通知他别来了，心里没有太失落，反倒有些慌，生怕被女儿发现她和宋青云还在往来，虽然也实在没什么密切关系，可确实该避的嫌没有避，是她自己没理。
宋青云第一次来找他，是一个午后，他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衣服也皱巴巴地敲开她的门，劈头就吩咐，“给我煮碗雪菜面……行吗？”
“行吗”是最后才补上的，有些有气无力，她登时就心软了，让他进来，急忙去厨房里忙活，半小时后，他呼噜呼噜吃完面，擦了嘴，去卫生间理了理头发，出来时长长叹了口气。
周艳容心里是有几分窃喜的，看来跟自己离了婚，他过得并没有多好，忍着雀跃去给他沏了壶茶，亲自斟了递到手边，轻言细语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以她资深主妇的眼光来看，宋青云一个体面人成了这副邋遢样子，实在不成体统，况且，那样好看的皮囊，不好好侍候真是暴殄天物。
宋青云犹豫了几秒，又是一声叹息，低低抱怨了一句，“那孩子太能哭了，闹得我脑仁子疼。”
“他妈呢？管不好呀？”周艳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她呀，什么都不会，自己都一堆问题，阿姨帮忙也是一团乱。你看看我这样子，根本没人管我。我前几天刚接了个活，还是趁着半夜在书房里熬夜写出来的，白天根本没法子动笔，刚有了点灵感，哭声一起，愣是给哭没了，找不到状态。”
周艳容没回应，体贴地站在一边帮宋青云倒茶，听着他又絮叨起来，“就刚刚，又哭闹起来，阿姨说是困闹，我就不明白了，困闹你就睡呀，不睡觉就是哭，我头这会儿还嗡嗡响，午饭也没吃，在街上溜达了会儿，馋你做的雪菜面了，想着你该在屋里呢，就来了，也顺便看看你。”
“爱哭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知道，小娃娃弱一点的，哭都跟小猫一样，能吵到你，说明孩子身体底子好、健康，你该高兴。再说，男孩子小时候把眼泪流完了，长大了就不会哭了，遇到的全是好事。”
周艳容温声细语安抚着前夫，心里却在想宋悠悠小时候还真是个极好养的孩子，不怎么哭闹，一双很像宋青云的眼睛乌溜溜转着看着大人，尽管不是男孩，可她只要看她一眼，仍旧觉得心里熨帖。
真应该再生一个的，她走神起来。
生完宋悠悠那几年，县里查计生查得严，宋青云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犯原则性错误，两人商量好了暂时不生了，等到过几年再说。后来，倒是想再添个一儿半女，却再没怀上。
周艳容后悔起来，如果自己生了个男孩，一定比苏芸芸的孩子还要乖巧可爱惹人疼，宋青云也许就舍不得跟她离婚了。
“真有这样的说法？”宋青云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让周艳容回神，也跟着笑了一声，“是呀。”她神色又苦涩起来，小时候，她帮着后妈带弟弟彦斌时，彦斌一哭闹，她爸烦起来，她后妈就会这么说，安抚效果十分明显。
她以为自己早忘了，没留神就原模原样说了出来，罢了，管它是谁说的话，有用就行了。
吃完饭聊完天，宋青云也没急着走，反倒去储藏室翻找起东西。
这老房子他们很多年没住，里头有不少他以前的练笔之作，如今功成名就，再翻出来回看，只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那时候的笔力虽稚嫩，却已经自成风骨，看得出天分和功力了。
欣赏完蒙了几层灰的旧作，他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又来了灵感，当即下楼开车直奔县城里最好的笔墨铺子买齐了装备，回来坐在周艳容的餐桌前摆好了架势，等着开笔的间隙，周艳容已经贴心地备好了新茶，吩咐了一句，“别太累着。”
说完，翩然回了房，不再打扰他。
宋青云笔走龙蛇写完几幅字，抬头四望，这房子破败老旧，可这房子里的人无一处不让他觉得妥帖，她做的饭菜最合口味，她泡的茶最能入口，她最知道他的习惯，体贴周到刻在了骨子里，加上二十多年来习惯的不断深化，她于她，是一件皮肤一般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不到存在，却实实在在舒服到了骨头缝里。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沉沉念叨着，心里滋生出浅淡的悔意，她是个好女人，是自己负了她，很可能也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好日子。
苏芸芸固然年轻貌美，性情也颇有些泼辣有趣，像只小野猫，初时也只是抱着你情我愿玩一玩的心思，谁想对方竟怀了孕，他手握成拳在眉心处敲了两下，想起大胖儿子那张圆乎乎的肉脸儿，唉，虽然爱哭了点，可总归是儿子，自己也算是香火有续了。
离婚的事，实在怪不得他，要不是艳容没生儿子，自己也做不出离婚再娶的决定。这事儿到哪里都占理，老祖宗几千年来的规矩，古人七出除了顶要紧的“不孝顺”，紧接着就是“无后”了，艳容虽然生了个女儿，可到底不能顶门立户，算不得“后”，自己好容易改换了门庭，一身本事也不能传给女儿，何况还是个越长大越不省心的女儿。
宋青云想明白了，又进了储藏间，搬了把不用的桌子来，胡乱擦了下，摆在客厅光线好的角落，又把新添置的文房四宝摆好了，等着字纸晾干。
周艳容出来上卫生间时，他刚收好了新写的字，爽快跟她道了别。
找到了舒适区的人，怎么可能不贪恋？
没几天，宋青云又来了，这回点了椒盐排骨、红烧豆腐和虾仁卷菜心，走的时候，吃饱喝足，带着写好的两幅字。
周艳容也想过拒绝，每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他不容易，日子过到这份上，衣服没人打理，吃食没人照顾，她作为前妻，帮他一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宋青云甚至留了一套茶叶和茶具在她房里。
在房里窝到午饭时分，敲门声响起，周艳容在门外喊她吃饭，对着一桌子原本做给宋青云的饭菜，宋悠悠大口嚼着，把愤懑化为食欲。
宋悠悠打算在家待足两天，第一天下午，她去周艳容房里拿改好的裙子，有意问她，“妈，你在学写字？”
周艳容看一眼桌上摆的笔墨，转过身从柜子里拿东西，声音细弱“嗯”了一声。
宋悠悠也没再刨根究底戳穿她的谎言，反倒哂笑着附和了一句，“写写字挺好”，又提议，“没事多下楼，遛遛弯也好，老不动对身体不好。”
周艳容又低低“嗯”一声，宋悠悠心里冷笑，这副消极抵抗的样子，她可真是烦，很多小事，她提过许多次，她就是不改。
她有时候都觉得奇怪，觉得周艳容柔软的像水，宋青云是什么形状，她就把自己变成什么形状围绕着他，有时又觉得她骨子里是块钢筋，执拗到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
她摇摇头，不挣扎了，也有些觉得自己太想当然，劝周艳容多出门、多跟人交际、不要活得太封闭，都是一厢情愿打着为她好的名头，如果她就是不喜欢，何必非要逼她？
想了想，灰心道，“你别说你在家干家务了。干活跟锻炼，哪能一样？算了，说了你也不听，你自己掂量吧。要是身体有轻微的不舒服，一定要早早跟我说，不要怕麻烦。”
“行，我知道了。”
听她应得还算认真，宋悠悠也不再跟她争执，打算回自己房间，周艳容突然问，“跟小卢，真分了？”
“啊！对呀，这还能有假？”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想听周艳容唠叨，又心有不甘，趴在门框处笑了一声，话里有话说，“他答应得很爽快，大概也是怕事情闹开了没脸，毕竟当时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名份上的事，谁也含糊不了。”
说完，不再看周艳容郁郁的神色，抱着裙子回了房。
晚上，周艳容把剩菜热了热，又加了道清炒西蓝花和白灼虾，母女俩吃了顿沉默的晚饭。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周艳容早上照例出去买了菜和早餐，吃完东西，她主动喊宋悠悠帮忙做藕夹，说是多做点给她带去当零嘴。
宋悠悠自然应承，又提议零嘴做成藕丸子，小小一颗，吃起来方便，周艳容满口答应。
母女两人忙起来，周艳容调馅料和面糊，宋悠悠搓洗着白白嫩嫩的藕，去了皮剁成大块上搅拌机做成藕茸，周艳容吩咐她把多余的藕汁沥出来，可以做成藕粉，宋悠悠依言操作，又把周艳容调好的馅料和藕茸拌在一起搓丸子，还没做多少，一抬头，周艳容已经摆了满满两盘藕夹。
等油热时，周艳容难得绽开笑颜，问宋悠悠，“你知道藕夹还叫什么？”
“藕合。”宋悠悠随口应，她在某本书里看过，“藕”和“偶”谐音，“偶”是成双成对，“合”是和合如意，藕合是个寓意佳偶成双的食物。
宋悠悠摇头失笑，她的佳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问周艳容，“你这是希望我早点找到男朋友？”
“是呀，图个好兆头嘛。小卢不行，是他没缘分，咱们再找下一个就是。”
宋悠悠心说，你这脑子挺清醒的嘛，怎么到自己的事情，就犯糊涂了。清了清嗓子，有意说，“那你也得多吃点，你还这么年轻，好缘分也在后头呢。”
周艳容怔了几秒，没说话，抄起筷子夹着藕合下油锅，挥手让宋悠悠出去，说厨房油烟大，对皮肤和呼吸道都不好。
宋悠悠坐回客厅，心想，她妈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愿意不管不顾一心为宋青云付出。
藕夹和藕丸子出锅，周艳容装了满满一盘，让宋悠悠送去楼下秦嫂子家。
秦阿姨拉着宋悠悠寒暄，吃食放在手边，她家里的小孙子闻到香味，跑出来吃得满手都是油，边吃还边插话问宋悠悠，丸子是用什么做成的，他让奶奶也给他做。
再回去时，周艳容已经煮好了藕粉，两人一人一碗，各自配了一块烙饼，用了午饭。四点多时，周艳容收拾了些吃食，给她装在包里送她下楼。
回到平城，开了门，陈承居然不在家，宋悠悠也乐得一个人自在，换了家居服，想起没几天就是十一，拿起手机给李遇打电话，问她婚礼筹备得怎样了，李遇有些烦恼说其他都还好，就是昨天周郁安奶奶进医院了，老人家盼着孙子成婚好些年了，终于到时候了却去不了现场，婚礼也不好改期，他们俩正发愁呢。
宋悠悠听完，说这有什么为难的，到时候找两个年轻人帮忙，一个在这边负责把婚礼直播给奶奶看，另一个去奶奶身边照顾着，让奶奶用视频的形式跟现场互动，想看什么想说什么都不耽误，当然体验感是差了一点，可也没其他办法了。
李遇一听也行，她跟周郁安是钻了牛角尖了，一心想着要奶奶到现场参加。
宋悠悠又安抚几句，挂了电话，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晚上八点多，李遇又打来电话说具体的问题都解决了，又发现她有点婚前恐惧，她笑骂她瞎扯，证领了都好几个月了，同居也好几年了，还恐惧？
李遇信誓旦旦说她不懂，又絮絮叨叨说起她的各种担心，宋悠悠听完，也理解了李遇的担忧，李遇爸妈刚认识时感情也很好，可惜结婚后没几年，关系越来越差，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就是年纪大了才渐渐收敛了，李遇从小看到大，心里一直觉得当下的好根本不算什么，以后能不能一如既往好下去，才是她最担忧的。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
宋悠悠沉思半晌，笑道，“遇宝，你太贪心了你知道吗？”
说完，不等李遇问，声音低低解释起来，“我一直觉得，相爱本身就是短暂又奇妙的事，不是常态，也很难长久。但你追求的，恰恰是一生不变甚至越来越爱的状态，这本来就是很难的。
任何一个人，在二十多岁时，要做一个关乎一生幸福的决定，都会觉得这选择过于重大。
但轻松一点换个思路，你跟周郁安认识都十来年了，在一起也七年了，你应该想，很多人的感情都维持不了这么久，你们已经很棒了，接下来起码几年内，你们都还是会很相爱，对彼此很好。
至于很远很远的以后，谁也说不清楚会是什么样的，但是没必要害怕，你想想我妈，五十岁还能恢复单身呢，如果不好了，大不了离婚。
总之，好的时候没必要提前担心，不好的时候担心也没用。”
李遇确实被她安慰到了，比打电话前心态好了不少，又觉得宋悠悠的想法有些丧气，想到她跟陈承之间的纠葛，忍不住追问，“你跟那谁有进展吗？”
“没有，你别瞎想，就是合租而已。”
李遇听她语气坚定，也不再追问，想着等办完婚礼再去安排小林和宋悠悠见面。
挂了电话，宋悠悠怅然了好一会儿，也许情比金坚白头到老，只该是个美好的憧憬，因为其难度实在太大。
而把这种高难度的目标背在身上行路，刚上路人就该累了。人如果能走出这种迷障，好一天是一天，反倒会活得轻松很多。
李遇和周郁安都是彼此的初恋，如果再白头到老，简直算得爱情神话。
可并非所有的人都有那样的感情剧本，很多人要经历好几个人，才会选定一生相守的那个。
拿她来说，在她的感情路上，孙迪和常远是懵懂时期摸索着结识的人，陈承是她会长久怀念的人，卢景岳是让她成长的人，而相守到老一起变成鹤发翁妪的那个人是谁，甚至存不存在，都是未知。
陈承回来时，宋悠悠刚煮了碗泡面吃完，又洗完澡敷了张面膜在手机上刷社交平台，看到他随口问，“吃晚饭了吗？”
陈承笑问，“你帮我留了？”
“没有，我就是客气一下。”
“吃过了，跟吴恙和他姐姐姐夫一起吃的，吃完又聊了会儿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个小时了。”
干巴巴聊了几句，李遇进了卫生间揭了面膜洗脸，又径直回了房间护肤。
周一一如既往充实又忙碌，晨会上老于提到平城本地一家原本做母婴品类的品牌，通过定位湿厕纸的细分赛道推出了明星产品，这两年已经成功延展到个护家清领域，目前各类产品的市场占有率都在不断增长。
最近，这家企业发布了品牌推广策略和创意代理服务项目招标公告，老于认识其中一个中层人员，打听了一下，觉得他们努力一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拿到标，于是，下午又开了一次会，晚上八点多才散。
宋悠悠开会时就跟陈承微信说了晚饭不用等她，散了会自己在楼下快餐店随便吃了点，开车回了家。
电梯里，她打开微信，发现秦阿姨给她发了张图，是她爸宋青云的背影，手上拎了个一次性餐盒。
秦阿姨只发了句“刚看到的”，没再多说什么，宋悠悠回了“谢谢”，身心俱疲打开门，居然没人，她开了灯，瘫在椅子上发愁。
手机亮了一下，她无聊拿起来看了一眼，微博本地热搜有个视频火了，是两男一女拖拽着一个女人在楼道里，一边撕扯衣服一边大打出手，拖人的女的一直尖声喝骂，“让你勾引我老公……”
被打的女人牢牢抱着头缩着脖子不让对方打到脸，打人的女人越发生气，命令身边的两个男的，“哥你把她头抬起来，她这么不要脸，我要抽的就是她的脸……”
宋悠悠熄了手机屏，不愿意再看下去，心里有一处好像被石头压着，沉闷到她无法呼吸。
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多心了，刚刚有一瞬间，她看着那张被打的脸想到了周艳容，宋青云现在的老婆有天会不会找上门……
她不敢再想下去，沉沉吁出一口气，哀叹一声，“我造了什么孽？”
阳台的纱帘后，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陈承一面揉眼睛，一面好奇地盯着她看，发觉她脸色臭臭的，关心道，“出什么事儿了？”
他那天看到她肩颈不舒服，就在网上定了个按摩椅，周六就送到了，他今天才有时间装好，刚刚放在阳台，自己试了一会儿，居然躺在上面睡着了，也不是有心要听她墙角。
宋悠悠正烦着，又被他突然出现吓一大跳，有些迁怒地白他一眼，没理睬，她难道能告诉他，她担心她妈成了她爸的小三，早晚有一天会被打。
陈承一腔好心被无视，接了杯水坐下来，灌了两口，想起刚才隐约听到她手机里杂乱的打斗和惊叫声，她就是看完才不高兴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消息提示里跳出热门微博，他点开一看，对上了，愣了下，试着猜了一把，“上新闻的是你朋友还是亲戚，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宋悠悠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跟她扯上关系了？恨恨瞪了陈承一眼，起身往房间走。
陈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不赶过去，用手肘堵住宋悠悠的门，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到底怎么了？有事的话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自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她暂时不是很想面对陈承，能躲开一会儿是一会儿。
昨晚装醉后，虽然他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她也没发现他另有居心，他后来清清楚楚解释了回平城的原因，也说了昨天是在加班跟甲方开会，忙起来忘了时间，没顾上给她发微信，后来跟同事一起点的外卖。
大概是怕她多心，他说完，还特意强调了下，“作为饭搭子，有义务通知对方自己的行程，我今天确实失误，下次不会了。”
她只好“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摆摆手说困了让他赶紧出去，她要睡觉了。
一切都很正常，她心里却百般不舒服，他是怎么做到那么平常地拿她当朋友、当饭搭子的？
昨晚有几个瞬间，她甚至想扑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心如止水，打断他有理有据的解释，质问他是不是这些年身边经历了太多女人，这样分手后再做回朋友的把戏他早就驾轻就熟，不过是换了一种相处模式而已。
朋友和恋人，固然如齿轮一般有不同咬合的轨迹，可终究是不一样形状和程度的凹凸，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在他那儿，在曾经那样亲密过后，还能跟她再以其他的轨迹扣合在一起？
她只觉得心里像有把小锤子在凿，在他离开她房间后，想了很久，甚至想过立刻找新的房子搬走，从此跟他江湖不再见。
早上走时，陈承还没出房间，她心想，正好，不用面对面道别了，关上房门，在电梯里才发微信，“我回去一趟，你出去记得锁好门。”
信息发过去像石沉大海，她到了停车场发动车子上了路，才等到他不咸不淡发来一句，“哦，好，开车小心点。”
到了渝县，车还没进小区，宋悠悠已经有种熟悉的憋闷感，她每次见周艳容都会这样，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进了小区停车上楼。
这会儿才早上十点多，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心想，怎么感觉自己是来捉奸的呢。
这念头荒唐至极，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门随后被她推开，一进客厅，周艳容还穿着围裙，手里举着把炒勺，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这是意外还是失望了？她暗暗腹诽，该不会以为是宋青云来了吧。
周艳容反应过来，干干笑了一声，“回来了，吃早点没？饿不饿？”
“吃过了，你现在就做饭？”宋悠悠往卫生间走洗手，随口问了一句。
“哦，我闲着嘛。”周艳容的解释倒也合理，宋悠悠没多想，匆匆擦了手，见周艳容还在厨房忙着，轻手轻脚打开她卧室门，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桌子，一套笔墨纸砚摆得齐整。
她走近了四下扫了一眼，倒是没留下什么墨宝，又检查了一遍，纸笔都是上品，是谁在用？她一时也不好仓促做判断，冷笑一声打算关上房门，眼神扫到窗台处的茶叶、茶壶和公道杯，拿起来一看，茶叶是产自昆明的十年熟普。
“哼。”宋悠悠的脸色一瞬沉到了底，周艳容平素很少喝茶，说是喝了睡不着觉，偶尔泡点花茶也只是为了调味、养颜之类。
她站在门口缓了缓情绪，不动声色进了厨房，周艳容在盯着炉灶上咕咕冒着热气的汤，水槽里头菜篮里是新洗的几样蔬菜，案板上还躺着一条鲫鱼，身上被划出了她熟悉的一字花刀。这刀法是周艳容从电视上学来的，小时候还跟她念叨过，说宋青云最喜欢这道菜，做的时候要用刀角来划，下刀要动作利落力度不轻不重，刀口浅了不入味，深了烧鱼的时候肉又容易碎，做出来不好看。
宋悠悠没说话，静静盯着一动不动的周艳容，犹豫要不要戳穿当下虚假的和谐。
她是尊严大过一切的人，为了尊严，再爱也要狠心舍弃，不能理解为什么周艳容不能体体面面退场，将宋青云那种男人一脚踹出去，随他去风流荒唐，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那样不自爱，再掺和进他的烂摊子里。
纵然是旧时代，女人以夫为天，遇到了不好的男人，也有选择和离的权利。何况当下？
激愤之下，她只觉得周艳容如今的境地不过是软弱女子自甘堕落，嫁了不好的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心守着他，心甘情愿不抱期待地一次次接纳他，像个没有一点格调的客店，一次次收容一个品行低劣的旅人。
从前她还能勉强理解，她只会做主妇，要生存需得有依靠。如今，既已离了婚，也分了一笔钱，房子虽旧，也总归能住，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爱情吗？呵呵。
到底是为什么，宋青云给的爱情，在周艳容身上如毒.瘾一般，难以拔除？
“门给你修好了。还有你上回说要改的那条裙子，也已经改好了，你记得带上，再不穿天气该凉了。”周艳容没转身，背对她低低说道。早上，她怕楼下秦嫂子来找她，特意把宋青云写字的桌子挪到了她卧室，没想到，秦嫂子没来，女儿倒先回来了。
周艳容试图把不大好的氛围重新调和，宋悠悠脑子里极清楚，心却不听使唤，可也实在说不出太刻薄的话，她想，她上回都那样暗示了，周艳容仍旧没有改，她还能怎样？总不能像对小孩一样拎着耳朵教育？
低低“嗯”了一声，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无可奈何，翻出手机，朋友圈里陈承晒了张照片，背景是她的书架，胡桃木长桌上一杯爱心拉花咖啡，边上配了份三明治，文案写着，“拉花天赋型选手，一学就会。”
张晓柏和周郁安都点了赞，李遇在下面评论，“没有悠悠做得好。”郝运回复李遇，“悠悠等着享用就行，不必亲自动手。”
宋悠悠扶额苦笑，陈承真会出幺蛾子，害得她朋友们误会，这都什么情况？懒得去解释，她熄了屏装死，反正等她搬走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宋悠悠离开厨房，周艳容又重新拿起手机，看到宋青云回了一个字“好”，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饭菜确实是给宋青云做的，昨晚就说好，他早上过来吃顿饭，就要去平城一趟，见几个书法协会的朋友。
女儿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这计划，她急忙通知他别来了，心里没有太失落，反倒有些慌，生怕被女儿发现她和宋青云还在往来，虽然也实在没什么密切关系，可确实该避的嫌没有避，是她自己没理。
宋青云第一次来找他，是一个午后，他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衣服也皱巴巴地敲开她的门，劈头就吩咐，“给我煮碗雪菜面……行吗？”
“行吗”是最后才补上的，有些有气无力，她登时就心软了，让他进来，急忙去厨房里忙活，半小时后，他呼噜呼噜吃完面，擦了嘴，去卫生间理了理头发，出来时长长叹了口气。
周艳容心里是有几分窃喜的，看来跟自己离了婚，他过得并没有多好，忍着雀跃去给他沏了壶茶，亲自斟了递到手边，轻言细语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以她资深主妇的眼光来看，宋青云一个体面人成了这副邋遢样子，实在不成体统，况且，那样好看的皮囊，不好好侍候真是暴殄天物。
宋青云犹豫了几秒，又是一声叹息，低低抱怨了一句，“那孩子太能哭了，闹得我脑仁子疼。”
“他妈呢？管不好呀？”周艳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她呀，什么都不会，自己都一堆问题，阿姨帮忙也是一团乱。你看看我这样子，根本没人管我。我前几天刚接了个活，还是趁着半夜在书房里熬夜写出来的，白天根本没法子动笔，刚有了点灵感，哭声一起，愣是给哭没了，找不到状态。”
周艳容没回应，体贴地站在一边帮宋青云倒茶，听着他又絮叨起来，“就刚刚，又哭闹起来，阿姨说是困闹，我就不明白了，困闹你就睡呀，不睡觉就是哭，我头这会儿还嗡嗡响，午饭也没吃，在街上溜达了会儿，馋你做的雪菜面了，想着你该在屋里呢，就来了，也顺便看看你。”
“爱哭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知道，小娃娃弱一点的，哭都跟小猫一样，能吵到你，说明孩子身体底子好、健康，你该高兴。再说，男孩子小时候把眼泪流完了，长大了就不会哭了，遇到的全是好事。”
周艳容温声细语安抚着前夫，心里却在想宋悠悠小时候还真是个极好养的孩子，不怎么哭闹，一双很像宋青云的眼睛乌溜溜转着看着大人，尽管不是男孩，可她只要看她一眼，仍旧觉得心里熨帖。
真应该再生一个的，她走神起来。
生完宋悠悠那几年，县里查计生查得严，宋青云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犯原则性错误，两人商量好了暂时不生了，等到过几年再说。后来，倒是想再添个一儿半女，却再没怀上。
周艳容后悔起来，如果自己生了个男孩，一定比苏芸芸的孩子还要乖巧可爱惹人疼，宋青云也许就舍不得跟她离婚了。
“真有这样的说法？”宋青云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让周艳容回神，也跟着笑了一声，“是呀。”她神色又苦涩起来，小时候，她帮着后妈带弟弟彦斌时，彦斌一哭闹，她爸烦起来，她后妈就会这么说，安抚效果十分明显。
她以为自己早忘了，没留神就原模原样说了出来，罢了，管它是谁说的话，有用就行了。
吃完饭聊完天，宋青云也没急着走，反倒去储藏室翻找起东西。
这老房子他们很多年没住，里头有不少他以前的练笔之作，如今功成名就，再翻出来回看，只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那时候的笔力虽稚嫩，却已经自成风骨，看得出天分和功力了。
欣赏完蒙了几层灰的旧作，他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又来了灵感，当即下楼开车直奔县城里最好的笔墨铺子买齐了装备，回来坐在周艳容的餐桌前摆好了架势，等着开笔的间隙，周艳容已经贴心地备好了新茶，吩咐了一句，“别太累着。”
说完，翩然回了房，不再打扰他。
宋青云笔走龙蛇写完几幅字，抬头四望，这房子破败老旧，可这房子里的人无一处不让他觉得妥帖，她做的饭菜最合口味，她泡的茶最能入口，她最知道他的习惯，体贴周到刻在了骨子里，加上二十多年来习惯的不断深化，她于她，是一件皮肤一般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不到存在，却实实在在舒服到了骨头缝里。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沉沉念叨着，心里滋生出浅淡的悔意，她是个好女人，是自己负了她，很可能也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好日子。
苏芸芸固然年轻貌美，性情也颇有些泼辣有趣，像只小野猫，初时也只是抱着你情我愿玩一玩的心思，谁想对方竟怀了孕，他手握成拳在眉心处敲了两下，想起大胖儿子那张圆乎乎的肉脸儿，唉，虽然爱哭了点，可总归是儿子，自己也算是香火有续了。
离婚的事，实在怪不得他，要不是艳容没生儿子，自己也做不出离婚再娶的决定。这事儿到哪里都占理，老祖宗几千年来的规矩，古人七出除了顶要紧的“不孝顺”，紧接着就是“无后”了，艳容虽然生了个女儿，可到底不能顶门立户，算不得“后”，自己好容易改换了门庭，一身本事也不能传给女儿，何况还是个越长大越不省心的女儿。
宋青云想明白了，又进了储藏间，搬了把不用的桌子来，胡乱擦了下，摆在客厅光线好的角落，又把新添置的文房四宝摆好了，等着字纸晾干。
周艳容出来上卫生间时，他刚收好了新写的字，爽快跟她道了别。
找到了舒适区的人，怎么可能不贪恋？
没几天，宋青云又来了，这回点了椒盐排骨、红烧豆腐和虾仁卷菜心，走的时候，吃饱喝足，带着写好的两幅字。
周艳容也想过拒绝，每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他不容易，日子过到这份上，衣服没人打理，吃食没人照顾，她作为前妻，帮他一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宋青云甚至留了一套茶叶和茶具在她房里。
在房里窝到午饭时分，敲门声响起，周艳容在门外喊她吃饭，对着一桌子原本做给宋青云的饭菜，宋悠悠大口嚼着，把愤懑化为食欲。
宋悠悠打算在家待足两天，第一天下午，她去周艳容房里拿改好的裙子，有意问她，“妈，你在学写字？”
周艳容看一眼桌上摆的笔墨，转过身从柜子里拿东西，声音细弱“嗯”了一声。
宋悠悠也没再刨根究底戳穿她的谎言，反倒哂笑着附和了一句，“写写字挺好”，又提议，“没事多下楼，遛遛弯也好，老不动对身体不好。”
周艳容又低低“嗯”一声，宋悠悠心里冷笑，这副消极抵抗的样子，她可真是烦，很多小事，她提过许多次，她就是不改。
她有时候都觉得奇怪，觉得周艳容柔软的像水，宋青云是什么形状，她就把自己变成什么形状围绕着他，有时又觉得她骨子里是块钢筋，执拗到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
她摇摇头，不挣扎了，也有些觉得自己太想当然，劝周艳容多出门、多跟人交际、不要活得太封闭，都是一厢情愿打着为她好的名头，如果她就是不喜欢，何必非要逼她？
想了想，灰心道，“你别说你在家干家务了。干活跟锻炼，哪能一样？算了，说了你也不听，你自己掂量吧。要是身体有轻微的不舒服，一定要早早跟我说，不要怕麻烦。”
“行，我知道了。”
听她应得还算认真，宋悠悠也不再跟她争执，打算回自己房间，周艳容突然问，“跟小卢，真分了？”
“啊！对呀，这还能有假？”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想听周艳容唠叨，又心有不甘，趴在门框处笑了一声，话里有话说，“他答应得很爽快，大概也是怕事情闹开了没脸，毕竟当时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名份上的事，谁也含糊不了。”
说完，不再看周艳容郁郁的神色，抱着裙子回了房。
晚上，周艳容把剩菜热了热，又加了道清炒西蓝花和白灼虾，母女俩吃了顿沉默的晚饭。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周艳容早上照例出去买了菜和早餐，吃完东西，她主动喊宋悠悠帮忙做藕夹，说是多做点给她带去当零嘴。
宋悠悠自然应承，又提议零嘴做成藕丸子，小小一颗，吃起来方便，周艳容满口答应。
母女两人忙起来，周艳容调馅料和面糊，宋悠悠搓洗着白白嫩嫩的藕，去了皮剁成大块上搅拌机做成藕茸，周艳容吩咐她把多余的藕汁沥出来，可以做成藕粉，宋悠悠依言操作，又把周艳容调好的馅料和藕茸拌在一起搓丸子，还没做多少，一抬头，周艳容已经摆了满满两盘藕夹。
等油热时，周艳容难得绽开笑颜，问宋悠悠，“你知道藕夹还叫什么？”
“藕合。”宋悠悠随口应，她在某本书里看过，“藕”和“偶”谐音，“偶”是成双成对，“合”是和合如意，藕合是个寓意佳偶成双的食物。
宋悠悠摇头失笑，她的佳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问周艳容，“你这是希望我早点找到男朋友？”
“是呀，图个好兆头嘛。小卢不行，是他没缘分，咱们再找下一个就是。”
宋悠悠心说，你这脑子挺清醒的嘛，怎么到自己的事情，就犯糊涂了。清了清嗓子，有意说，“那你也得多吃点，你还这么年轻，好缘分也在后头呢。”
周艳容怔了几秒，没说话，抄起筷子夹着藕合下油锅，挥手让宋悠悠出去，说厨房油烟大，对皮肤和呼吸道都不好。
宋悠悠坐回客厅，心想，她妈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愿意不管不顾一心为宋青云付出。
藕夹和藕丸子出锅，周艳容装了满满一盘，让宋悠悠送去楼下秦嫂子家。
秦阿姨拉着宋悠悠寒暄，吃食放在手边，她家里的小孙子闻到香味，跑出来吃得满手都是油，边吃还边插话问宋悠悠，丸子是用什么做成的，他让奶奶也给他做。
再回去时，周艳容已经煮好了藕粉，两人一人一碗，各自配了一块烙饼，用了午饭。四点多时，周艳容收拾了些吃食，给她装在包里送她下楼。
回到平城，开了门，陈承居然不在家，宋悠悠也乐得一个人自在，换了家居服，想起没几天就是十一，拿起手机给李遇打电话，问她婚礼筹备得怎样了，李遇有些烦恼说其他都还好，就是昨天周郁安奶奶进医院了，老人家盼着孙子成婚好些年了，终于到时候了却去不了现场，婚礼也不好改期，他们俩正发愁呢。
宋悠悠听完，说这有什么为难的，到时候找两个年轻人帮忙，一个在这边负责把婚礼直播给奶奶看，另一个去奶奶身边照顾着，让奶奶用视频的形式跟现场互动，想看什么想说什么都不耽误，当然体验感是差了一点，可也没其他办法了。
李遇一听也行，她跟周郁安是钻了牛角尖了，一心想着要奶奶到现场参加。
宋悠悠又安抚几句，挂了电话，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晚上八点多，李遇又打来电话说具体的问题都解决了，又发现她有点婚前恐惧，她笑骂她瞎扯，证领了都好几个月了，同居也好几年了，还恐惧？
李遇信誓旦旦说她不懂，又絮絮叨叨说起她的各种担心，宋悠悠听完，也理解了李遇的担忧，李遇爸妈刚认识时感情也很好，可惜结婚后没几年，关系越来越差，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就是年纪大了才渐渐收敛了，李遇从小看到大，心里一直觉得当下的好根本不算什么，以后能不能一如既往好下去，才是她最担忧的。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
宋悠悠沉思半晌，笑道，“遇宝，你太贪心了你知道吗？”
说完，不等李遇问，声音低低解释起来，“我一直觉得，相爱本身就是短暂又奇妙的事，不是常态，也很难长久。但你追求的，恰恰是一生不变甚至越来越爱的状态，这本来就是很难的。
任何一个人，在二十多岁时，要做一个关乎一生幸福的决定，都会觉得这选择过于重大。
但轻松一点换个思路，你跟周郁安认识都十来年了，在一起也七年了，你应该想，很多人的感情都维持不了这么久，你们已经很棒了，接下来起码几年内，你们都还是会很相爱，对彼此很好。
至于很远很远的以后，谁也说不清楚会是什么样的，但是没必要害怕，你想想我妈，五十岁还能恢复单身呢，如果不好了，大不了离婚。
总之，好的时候没必要提前担心，不好的时候担心也没用。”
李遇确实被她安慰到了，比打电话前心态好了不少，又觉得宋悠悠的想法有些丧气，想到她跟陈承之间的纠葛，忍不住追问，“你跟那谁有进展吗？”
“没有，你别瞎想，就是合租而已。”
李遇听她语气坚定，也不再追问，想着等办完婚礼再去安排小林和宋悠悠见面。
挂了电话，宋悠悠怅然了好一会儿，也许情比金坚白头到老，只该是个美好的憧憬，因为其难度实在太大。
而把这种高难度的目标背在身上行路，刚上路人就该累了。人如果能走出这种迷障，好一天是一天，反倒会活得轻松很多。
李遇和周郁安都是彼此的初恋，如果再白头到老，简直算得爱情神话。
可并非所有的人都有那样的感情剧本，很多人要经历好几个人，才会选定一生相守的那个。
拿她来说，在她的感情路上，孙迪和常远是懵懂时期摸索着结识的人，陈承是她会长久怀念的人，卢景岳是让她成长的人，而相守到老一起变成鹤发翁妪的那个人是谁，甚至存不存在，都是未知。
陈承回来时，宋悠悠刚煮了碗泡面吃完，又洗完澡敷了张面膜在手机上刷社交平台，看到他随口问，“吃晚饭了吗？”
陈承笑问，“你帮我留了？”
“没有，我就是客气一下。”
“吃过了，跟吴恙和他姐姐姐夫一起吃的，吃完又聊了会儿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个小时了。”
干巴巴聊了几句，李遇进了卫生间揭了面膜洗脸，又径直回了房间护肤。
周一一如既往充实又忙碌，晨会上老于提到平城本地一家原本做母婴品类的品牌，通过定位湿厕纸的细分赛道推出了明星产品，这两年已经成功延展到个护家清领域，目前各类产品的市场占有率都在不断增长。
最近，这家企业发布了品牌推广策略和创意代理服务项目招标公告，老于认识其中一个中层人员，打听了一下，觉得他们努力一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拿到标，于是，下午又开了一次会，晚上八点多才散。
宋悠悠开会时就跟陈承微信说了晚饭不用等她，散了会自己在楼下快餐店随便吃了点，开车回了家。
电梯里，她打开微信，发现秦阿姨给她发了张图，是她爸宋青云的背影，手上拎了个一次性餐盒。
秦阿姨只发了句“刚看到的”，没再多说什么，宋悠悠回了“谢谢”，身心俱疲打开门，居然没人，她开了灯，瘫在椅子上发愁。
手机亮了一下，她无聊拿起来看了一眼，微博本地热搜有个视频火了，是两男一女拖拽着一个女人在楼道里，一边撕扯衣服一边大打出手，拖人的女的一直尖声喝骂，“让你勾引我老公……”
被打的女人牢牢抱着头缩着脖子不让对方打到脸，打人的女人越发生气，命令身边的两个男的，“哥你把她头抬起来，她这么不要脸，我要抽的就是她的脸……”
宋悠悠熄了手机屏，不愿意再看下去，心里有一处好像被石头压着，沉闷到她无法呼吸。
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多心了，刚刚有一瞬间，她看着那张被打的脸想到了周艳容，宋青云现在的老婆有天会不会找上门……
她不敢再想下去，沉沉吁出一口气，哀叹一声，“我造了什么孽？”
阳台的纱帘后，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陈承一面揉眼睛，一面好奇地盯着她看，发觉她脸色臭臭的，关心道，“出什么事儿了？”
他那天看到她肩颈不舒服，就在网上定了个按摩椅，周六就送到了，他今天才有时间装好，刚刚放在阳台，自己试了一会儿，居然躺在上面睡着了，也不是有心要听她墙角。
宋悠悠正烦着，又被他突然出现吓一大跳，有些迁怒地白他一眼，没理睬，她难道能告诉他，她担心她妈成了她爸的小三，早晚有一天会被打。
陈承一腔好心被无视，接了杯水坐下来，灌了两口，想起刚才隐约听到她手机里杂乱的打斗和惊叫声，她就是看完才不高兴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消息提示里跳出热门微博，他点开一看，对上了，愣了下，试着猜了一把，“上新闻的是你朋友还是亲戚，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宋悠悠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跟她扯上关系了？恨恨瞪了陈承一眼，起身往房间走。
陈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不赶过去，用手肘堵住宋悠悠的门，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到底怎么了？有事的话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