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都好陌生,他走在黑暗里已经太久了。光,在他的记忆中愈渐模糊。这一切都似梦一般,从他服下安眠药等待死亡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

    他不记得怎么来的这里,也不在乎……

    陈衡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低着头,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中也如一潭死水,无半点波澜。

    忽然,陈衡笙顿住脚步,只见前方的路隐隐有光,他僵硬地将头抬起,那双呆滞的瞳被一部分光华所占据,带来一丝生机。

    他抬起手遮住一部分光线,待到眼睛适应了才将手放下。

    他呆呆的伫立着,凝视着前方莫名出现的镜面。

    须臾,陈衡笙垂下眼帘,嗤笑一声:“走了那么久都出现幻觉了?陈衡笙啊陈衡笙!你可真有本事!死了都不安生!”他的声音带点嘶哑,话语中全是刺骨的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几乎接近癫狂的自己是他最是厌恶的。

    冷静之后,陈衡笙迈开脚走到它的面前,他悠悠抬起手,朝着镜面轻轻一点想要戳破眼前飘渺却不料手指竟直接戳了进去……。

    他怔了怔,心中暗自说道:“这……不是幻觉……”陈衡笙将手又往里伸入一些,只见原本平静的镜面霎时间如水一般荡起层层晕圈。

    “好暖。”可在这之前他明明感受不到温度。

    恍惚间,胳膊已经进去一半,陈衡笙往回一抽想将胳膊收回,但胳膊却纹丝未动。

    陈衡笙心里一惊:“怎么回事?”又试着挣扎几下却是徒劳。

    往生镜——

    在神树的一根粗壮的分枝上司怿正躺在上面假寐,阳光从层层枝叶的缝隙间悄然溜过散漫落下,正好洒在她的身上,乌发闪着柔和的光泽,赛雪的白色长裙似镀了黄昏,两颊似浸染了晚霞微微泛红。

    倏地一阵迅风急过,将她的乌发刮得乱舞。随即那阵风又直冲而上,金色的叶子纷纷而下,给人一种纸醉金迷的幻觉。

    司怿无奈坐起,一边揉着疲惫的眼睛一边问:“风娃娃,你在做什么?”在树冠中乱窜的风娃娃倏然停下。但没过一会他又如人人喊打般横冲直撞。

    司怿轻叹一声,眼睛微眨,睫毛纤长卷翘似羽扇一般轻轻垂下,她的目光来回飘移着却霍然一顿。

    “又有人来了。”司怿喃喃低语。

    她直起身子,空洞的瞳被添了些异彩。

    施施然起了身,顺便一把捉住了在她身边乱窜风娃娃:“带我下去。”可风娃娃还没反应过来司怿便一跃而下,终于在风娃娃的不懈努力下司怿慢悠悠的着陆。

    她朝着镜面走过去,在它的前方止下脚步。盯着从镜子另一边伸过来的手嘴角始终难压,还是“哈哈”笑出了声。

    司怿伸手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戳……

    另一边陈衡笙已经放弃抵抗,突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平静如水的心霎时间掀起滔天巨浪。

    陈衡笙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东西!”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恐惧但理智硬是让他冷静下来,开始了自我安慰。

    “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怕不要怕!你都是鬼了还怕什么,别人怕你还差不多……”

    这边,司怿看着这只手没反应于是又连续戳了几下。

    陈衡笙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崩断。眼中恐惧着实难掩,后背汗毛倒竖,也许是因为惊吓说话竟结巴起来:“什什什么东西,啊啊啊我我我……什么啊!”说到最后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这边司怿看着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逐渐从平静到抓狂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心虚油然而生,她想让另一边的人平静下来。于是,由不得思考她的两只手一股脑地按住他的手。

    “不动了?”她没想到那么顺利。接着,她就看到从镜子的另一端突然伸过来另一只手,那只手一把捉住司怿的皓腕,疯狂甩动。因力气极大司怿的整个身子都跟着颤动,她费了好大劲才将手抽出。

    心中暗想:“这人不会被我吓到精神扭曲了吧!”负罪感如泰山般压来。

    那边许久没有动静,陈衡笙刚刚松一口气,只觉得手再一次被什么东西捉住,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不是吧!又来!”又开始新一轮的乱舞。

    司怿紧紧握住一只手,拼力稳住,艰难写下三个字:别害怕。

    可见没什么成效,连续写三四遍那边才渐渐安定下来。

    “有用!”她心中大喜。

    感到手心的触感,他逐渐从失控中抽离出来,感受着手心的一笔一划,瞳孔猝然一缩,一字一顿地读出:“别害怕。”

    陈衡笙喜上眉梢,刚刚的恐惧一扫而空,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两个字:帮我。

    他笔画又快又急,司怿没看懂。

    须臾,久久没有回应,陈衡笙心中暗猜:“没懂?”故此在她的手心再次起“笔”一笔一划地写出“帮我”二字。

    头脑飞速运转,终于算是弄明白他的意思。正思忖着怎么回答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镜面浮出一张丧气又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发怵。

    “他——好像在哪见过?”司怿心说。

    她仔细打量他,竟情不自禁地嫣然莞尔。

    陈衡笙已经耐不住,他直接将脸埋过去沟通,可未曾想阳光太强使得他一时无法适应只好将眼睛闭上,他的眼睛狭长,睫毛又长又密在阳光下扫出一片阴翳。

    阳光往他面上无限倾洒,陈衡笙微微睁开眼,盛阳之下,一阵微风拂过,他看见女孩白裙蹁跹,乌发随风飘逸。冲着他莞尔一笑……

    风,将他额前碎发吹得错乱,苍白的脸爬上淡淡红晕。

    陈衡笙:“那个,你帮我一下,我出不去了。”

    司怿望着他布满阴郁的眼睛,淡淡回答:“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他语气焦急。

    “因为我帮不了你,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进来要么一直保持你现在这个样子。”

    陈衡笙抬腿欲进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不行!”陈衡笙连连否决。

    司怿瞥他一眼,神色淡淡:“那你就一直待在这吧!”

    “我不是不想进来,我是不能进来。”陈衡笙解释。

    司怿疑问:“为什么?”

    陈衡笙薄唇翕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司怿追问:“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走了!”司怿转身就走。

    “唉!你别走!”陈衡笙连忙挽留,后转念一想,改了口:“你还是走吧!”

    这么一讲,司怿倒是不想走了。

    司怿往他面前一站,语气十分硬气:“我今天就不走了。”

    陈衡笙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不是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陈衡笙鼓起勇气,声音讷讷:“我……那个没有衣服……”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没事的,你进来吧!等你进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给你重塑一个□□,当然是有衣服的。”说着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司怿:“你的手现在是不是能感受到温度。”

    陈衡陈:“嗯。”

    司怿:“因为你的手是□□不是灵魂了。”

    陈衡笙:“你怎么知道?”

    司怿:“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一本正经的说,他半信半疑。

    瞧他还是不信,司怿手上一用力将他拽了进来。顿时万丈光芒融于陈衡笙一身……

    她说的是真的,陈衡笙简直不敢置信!

    他进来了,司怿也没必要在这杵着,转身欲走却被陈衡笙喊住:“喂!你等等啊——怎么回事啊——”说着说着最后竟成了惨叫。

    司怿蓦地回头,身后居然空空无人。

    “怎么回事!”忽闻空中一声长啸,抬首仰望:“风娃娃,你在做什么!”

    原是那风娃娃见新人来到,心中欢喜一把拉住他的手,带他体验一番速度与激情。

    被这么一吼,风娃娃的心里可没那么好受,但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于是,垂头丧气带着陈衡笙慢悠悠地往下飞。

    这回陈衡笙总算可以看清这个所谓的风娃娃到底是谁了,可映入眼帘的是——

    “风!”陈衡笙惊讶。

    是一团椭圆的风长着圆形的头和四肢,当然头和四肢也都是正在转动的风,体型如两岁的婴幼儿般大。

    “太不可思议了!”

    “喂!”

    思绪被打断,循声回望。她正朝着他伸出一只手,还是如先前一般眼角含笑。陈衡笙也伸出手,结果没握住,巧的是风娃娃也放手了,他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摔了个狗吃屎。

    司怿急忙跑过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再次向他伸出手。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在她的眸处停留,璀璨之下,如火如炬,而在她的瞳中尽然是无尽的郁气。

    陈衡笙怔在原地。

    “怎么了?”

    “没事”

    陈衡笙要去握她的手,就在他们两手指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狂风卷地,刹那间她消失在他的眼前。陈衡笙下意识抬头望天,空中果真有一白影在疾速飞驰。他的心被高高悬起……

    司怿紧紧抱住风娃娃,压着怒气:“风娃娃,你把我放下去。”风娃娃的速度渐渐慢下直至停下,但就是不降高度。

    “风娃娃。”她快压不住怒火。

    “咯咯咯……”风娃娃“咯咯”笑了起来。司怿被他气笑了,面对风娃娃的挑逗她真的束手无策,无奈只好对着他的额头轻弹一下,来教训下这个淘气鬼。

    笑声戛然而止。

    忽觉手心湿湿一片,司怿心叫“不好”。

    “哇哇哇——”

    “完蛋了。”

    风娃娃在空中四窜,转圈,飞得忽上忽下。终于高度降低,司怿抓住机会,松手脱逃,身体猛然下坠,她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疼痛来袭,未曾想她的身体竟被结结实实的接住。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陈衡笙很快稳住身形从地上爬起。

    将司怿扶起后,司怿一把握住他的手:“走,要下雨了。”

    他看着空中的大太阳有些费解,但还是跟她走了。

    滴答——滴答——

    雨,淅淅沥沥落下。神树的分枝上坐着他们二人。枝叶密密匝匝,只听得见雨落在叶子上的闷钝声却不见雨落,所以这成了很好的避“难”所。

    二人片刻无言。

    树很高,从这能看到很远,但现在正下着雨,前方雾蒙蒙一片,能见度不高。陈衡笙的目光在周围扫视,惊奇的发现这里的草不是绿的而是淡淡的黄,随着天色暗淡能看见草地中的各色的花隐隐发着淡光。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

    司怿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接住我?我又不会死。”

    “啊——这个嘛下意识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衡笙:“你还没回答我。”

    “他经常这样,一哭就要搅得云也不安生,云也委屈所以云也哭。”

    陈衡笙轻笑出声:“你说话可真幽默,云也哭哈哈。”

    司怿眯着眼转头看向他:“我说的是实话。”说话间雨又大了好几倍,狂风呼啸影影绰绰还能听到呜咽哭声。

    “你听!”

    他信了,他真的信了,陈衡笙现在只觉得这里鬼里鬼气的。连说话都带了些哆嗦:“那那这是哪?”

    “往生镜。”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这嘛……怎么跟你说呢……”正思忖着,司怿突然一把拽住陈衡笙顺势一拉,两人一同倒下。下一秒,大哭的风娃娃从陈衡笙的位置直窜过去。

    “好险!”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司怿悠悠然站起:“你等一下我给你找找反正就在这附近。”

    “找什么?”

    “你不是问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嘛!有个东西能告诉你!”

    不知怎的,风娃娃好似认定了神树,在神树间来回窜动。她不得不一边在大叶子里翻找一边防备着风娃娃。

    “你小心点别被撞了!”

    “没事,我注意着呢。”

    “他,为什么一直在这。”

    “告状呢?”

    陈衡笙费解:“告状?跟谁?”

    司怿不紧不慢地答道:“就是你坐着的这棵树!”

    陈衡笙瞪着眼,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唉!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树很奇怪?”

    “怎么说!”

    “你看,这叶子有的比我两个头大,有的却和我的巴掌差不多,为什么呢?”他一面摸着下巴思考一面猜着:“营养不良?”

    话音刚落,巨树便猛地一颤。

    “怎么了!”陈衡笙慌道。

    司怿被吓得不轻,差一点掉下去。

    “你惹她生气了。”

    陈衡笙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司怿:“嗯。”

    陈衡笙:“好吧!”

    陈衡笙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懒散的耷拉下去,背倚树干。头侧在一旁,斜睨着她,目光霍然定住。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白裙,那似初雪般的裙上有着许多血迹。

    陈衡笙腾地站起,握住她的手,问:“你受伤了!”

    司怿茫然回过头:“没有。”

    “那你裙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朝着陈衡笙嫣然一笑:“没事,我找到了。”说完司怿将比陈衡笙两个头大的叶子递给他。

    这是她第三次对她笑了……

    他双手接过却没看。

    “你怎么不看?”

    陈衡笙沉默几秒:“你裙子上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拿他没办法。

    司怿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要小许多:“我——死的时候留下的。”随即又笑眼看向陈衡笙:“你身上的黑色T恤也是你穿得最后一件衣服吧。”

    过了半晌,陈衡笙:“嗯。”

    陈衡笙:“为什么?”

    司怿:“你呢?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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