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末年，朝廷腐败。各路叛军混战不休，其中赵古安、岳望江、魏庭业的势力逐渐壮大，形成分庭抗衡之势，让其余叛军纷纷偃旗息鼓无力再争，三方互斗多年发觉谁也奈何不了谁后只得三分天下各自称帝。
魏国位处北方，南与岳国赵国土地接壤，北与北疆诸国土地接壤，往西则是大漠。魏帝勇猛善战，自称帝以来励精图治，亲自率军北伐开疆扩土，先后灭了北疆大小诸国，扩充军力，为日后南下征战一统中原做打算。
历经几百年后，魏国国力已远超岳赵两国，令岳国赵国不得不结盟共同抗魏，为了使结盟稳固，赵帝提出联姻，岳帝无奈之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淮阳长公主远嫁给赵国太子赵宽。
赵宽登基后，广纳贤才重用能臣急于壮大赵国，对边关小国频繁来扰此事格外愤恨，于是下令命毅扬大将军林子良前往边关征战。本没多少指望，谁料林子良确有才能，胜仗不断，接连有土地纳入赵国疆域，赵宽欣喜万分，封林子良为定远侯。
不久后，魏岳两国开战，岳国使臣前来求援，怀德帝赵宽命定远侯林子良援岳，林子良奉命前去，谁料他非但没有援岳反而同魏军联合攻岳，岳就此灭国。待林子良班师回朝后自称此乃陛下旨意，赵宽震怒之下诛其九族，但林子良所得岳国疆土却照收不误。自此，中原之地只有魏赵二国。
三年后。
赵国中州太平城知府衙门大牢内，一个小姑娘静坐在枯草上发呆，面无表情听着门外狱卒的谈话声：“听闻她是弑母进来的？”虎头牢牢墙很厚，因此那人并没有压低声音。
“就是弑母，哎哎，她看着也就八九岁吧，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以后大了还不得……”想到那是个姑娘，话停住了。
他的同僚听后也是啧啧两声：“可惜了，要是个小子的话，再大几岁，就能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喽。”
“我看那姑娘长得标致，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咱们……”
听到这，林婉芙微微眯起眼，冷笑出声，她其实十二岁了，只是这些年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个子着实长得磨蹭。可不管她再怎么矮小，这些人渣若敢拿她消遣她拼死也得弄死一个，哪怕头破血流下场凄凉。
“聊什么呢”，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炒白菜香飘的到处都是，甜丝丝的。应该是送饭的人来了，林婉芙不用想都知道门外那两个狱卒正冲来人挤眉弄眼，满脸邪笑。
“甭想”，来人声音带了些凝重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愠怒：“我问你们，那姑娘相貌如何？”
两个狱卒被他问懵了，交换了下眼神都没搭话，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自己不会看啊。
“蠢货，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一般人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吗？”
两人恍然大悟，觉着有理，细想后顿时脊背发寒连连道谢：“是是是，向哥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受教了！”
“得了，滚去吃饭吧”，待那两人走后，被称为向哥这人来到牢门口，将盛着清粥的碗推进牢里，林婉芙看了眼粥淡淡开口：“你为何帮我。”
向哥看了她许久，道：“不帮，良心上过不去”，林婉芙蓦然起身，对着他躬身行礼，动作流利。向哥笑了：“看来我说的也不全无道理”，待林婉芙站直了身，触及到她的目光，向哥心下一惊，分明是个半大孩子，可眼底却满是死灰，无声写出了厌世两个字来。
“你可想活？”鬼使神差的，向哥问出这么句话。
“不想”，回罢，林婉芙又坐了回去，依旧发呆。向哥闻言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你……”他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真的杀了自个儿亲娘？”
“没有。”
林婉芙低垂着眉眼，似是在回忆什么：“她也不是我亲娘”，她顿了顿，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向哥目瞪口呆……
“而是我小娘。”
向哥轻呼出声，惊得站起：“你到底是谁！？”他下意识就问了出来，发觉自己唐突后不由苦笑着感叹：“在这地方呆得久了，我竟把自个儿当问官了。”
他的话几乎没有瑕疵，但……只是几乎。
林婉芙叹了口气，终是回了他的问：“我爹是定远侯林子良。”
定远侯林子良，整个中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赵国开国以来首个被诛九族的罪臣，向哥自然知道他。
顿了片刻，林婉芙见他不语，只得自顾自接着道：“他是我爹，亦是我平素最景仰之人，我以为他会永远是。”
“……”
“直到官兵奉旨到我家时，我才知，原来我眼中的伟岸父亲，在他们口中是欺君罔上，阳奉阴违的不忠佞臣。”
向哥站在牢外面沉默听着，不曾打断，他不敢看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因为他看见小姑娘的下巴底无声凝了一层泪水。
“可我不信”，她不甚在意的抬手抹掉泪水，语气坚决：“就是不信”，而后眼泪又滚了下来，怎么收都收不住，很快便糊湿了脸，依旧无声。
向哥心口有些发疼，但面上更多的却是困惑，林婉芙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在困惑什么，深吸几口气后，她恢复了些许平静，不疾不徐道：“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那天我随大哥外出探望祖母去了。待我们回府时，进门就瞧见地上跪了满地的人，其中就有我小娘，那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一朝我招手我便朝她走去，我还记得她当时唤错了我的名，她唤我——婉婷，那是我妹妹的名。”
“我说我不是婉婷，她便扇了我一巴掌，很疼，我捂着脸就哭了，可她打完后又慌忙把我搂怀里，轻声让我不要说话。”
“我听她的话，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送到了教坊司，后来我才知道，婉婷死了，那些官兵见她要逃就误把她当成了我，直接杀了。自那以后小娘说过最多的就是要我好好活下去，因为她的女儿替我死了。”
此时，站着的向哥皱眉开口：“那你为何没了半分生念。”
“因为小娘也死了”，林婉芙释然一笑：“我所有至亲都下去了，与其只我独在人间受罪，倒不如和他们团聚。”
“先前你说你没有杀害你小娘，那么她要么是自杀要么是他杀，自杀便是有人陷害于你，他杀便是有人栽赃于你，就算你不恨那人，难道你不想替你小娘报仇？”向哥语速极快，也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唤起她的生念。
闻言，林婉芙没忍住笑了出来，声音带着些嘲笑以及自嘲：“我就是因报仇进来的。”
向哥愣住了。
“我和小娘在教坊司没待多久，中州就闹了鼠疫，教坊司的人见谁染病就随便找席子卷了扔乱葬岗。我和小娘被扔进死人堆里却命大没死，可活着……真累啊”，林婉芙拾起几根枯草轻轻转着：“小娘带着我颠沛流离，每到夜晚只能睡进枯草堆里以免犯夜。”
“那天，我们刚进枯草堆躲好，巡察的官兵就来了，他们早有预谋，以盗窃罪为由对我小娘动手动脚。我从草堆捡来柴刀就朝那帮人砍，有人拔刀也朝我砍了过来，是小娘护在了我前面。那人应该只是想吓吓我，见了血就怕的跌坐在地，而我掐死了他”，说到这林婉芙轻轻放下枯草，朝向哥看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向哥倒也不意外，微笑着打量了几眼林婉芙，嘴上却是说：“我不过区区狱卒罢了，你觉着我能知道些什么？”
“你方才说你在这呆的久，可你却与这里格格不入，刚刚那两个狱卒与你并不熟络，却极为尊敬你。一个刚来不久就混得风生水起的你，按理定会有人不服或嫉妒，可你非但没遭人嫉妒反而他们竟还忌惮你。”
向哥轻笑两声打断：“都是你凭空猜测罢了。”
“你能说出这句话，恰巧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因为你没有下意识解释而是下意识反驳，你反驳的太过着急且毫无道理，我在刻意试探你”，林婉芙语气出奇的平淡，平淡中又带着些许凌厉：“事实上，你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不光出于怜悯之心，而是为了打探些什么，而这又恰巧证明你知道些什么。”
“你说得对，我的确知道点关于你父亲的事。”
“你还见过他”，林婉芙倒是毫不客气，直言补充了一句。
“是”，向哥点点头：“但只见过画像。”
“都说闺女随爹，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但你方才所言还不足以令你真正怀疑我的身份，这依旧是你的猜测罢了，万一你猜错了，我就只是个靠关系上来的某大人亲戚也说不定。”
向哥本以为她会说出句：‘可我猜对了’，可她却出人意外的抿了抿唇而后道：“狱卒对你的尊敬是真的，还有，你若真是某大人亲戚，他们应该巴结你才对。你若不想在我这打探消息，也不会问出那句‘你到底是谁’，虽然你以你在这呆的久了，竟把自己当问官了来敷衍我，但你身上的官服至少有七分新。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你必定办事能力出众，即便有关系，也是大关系。”
“有多大？”
“大到整个知府衙门的大人物不得不帮你隐瞒身份，还要防范有人害你，还得想尽法子提拔你。当然，你也用不着他们提拔。”
向哥低着头笑了，他或许早该想到的，一个半大孩子和她不愁吃喝惯了的小娘，能在颠沛流离且还居无定所的情形下活着，已经足以证明这个孩子有多强的韧性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林婉芙见他笑了微微有些错愕，她其实还想说，眼下是三月中旬。他竟能吃上白菜，那么白菜必是初冬所种，去岁冬中州可是下了大雪的，白菜收成并不好。向哥自然不会关心这个，应当是知府衙门的人打听出他的喜好，故意为之，所以她才猜测向哥的来头必定大到连那位知府大人都不敢招惹。
“我的确不只是狱卒。”
“我还是谍卫，我背后势力将我安排在这，是因为牢狱里总能打探到些少有人知的秘密。”
说着向哥伸手从怀里摸出根铁疙瘩，对着锁眼转了几下，不甚在意道：“就比如，一个人是否真的有罪。”
锁链发出声‘哗啦’滑落在地，向哥拉开牢门抬脚走进了牢内，语气平和道：“其实你们就算没被扔出教坊司，最后也会死。”
林婉芙心口顿时紧了一下，霎时间思绪万千，和林家有仇的不多。思来想去都不超过五指之数，且还不是什么大仇，那些人实在没必要落井下石到这般地步。那么除了仇人之外，还有谁要将林家人置于死地？她费力的想着，否掉了一个个猜测。
最后，只剩下了因怕被报复而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想到这她呼吸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白，愤怒在心中点燃了火光，烧遍四肢百骸，一个答案脱口而出：
“是陛下！”
向哥此时不知从哪摸出把短刃，在手中挽转着：“对了，就是陛下，恨吗？”
见林婉芙薄唇紧抿，脸色苍白，他又加了一句：“现在还想死么？”
不待她回应，向哥一把握紧手中短刃道：“若是想，我能成全你。”
闻言，林婉芙倒是压下了那股愤恨，清醒不少，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从一开始，此人无非就是在套话，确认她的身份，然后循序渐进得到他想知道的消息。只是聊着聊着被林婉芙给反套话了，眼下这是不打算继续装了，意思大抵是：你若不配合我套话，我不介意送你下地狱，况且你也未必知道什么有价值的。
林婉芙看着向哥许久，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明明很恼火却能满面笑意的：“告诉我，为何是陛下。”
林婉芙再次反套话，她不明白陛下在怕些什么，怕九族之外的远亲替她爹报仇么，还是怕被充入教坊司的女眷用指甲挠他。
向哥沉默片刻道：“当年林子良曾让一名亲兵带着皇帝密旨回到太平城交于林夫人，让林夫人转交给高炀，那封密旨所书是命林子良同魏军一同灭岳……”，说到这，向哥脸色变了。
人就是这样，有人问便会下意识答，不经意间就会给人套了话去。
高炀，林婉芙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道哦，难怪了。高将军是她爹的挚友，若知此事必会出面为她爹争辩。那么现在看来，密旨应当是不知所踪，不在皇帝手里亦不在高将军手里，一日找不着皇帝陛下就一日不心安，索性把林家人全杀了，待到以后就算密旨重见天光也没了苦主。
“你知道的太多了”，抬眸看去，向哥已然握着短刃朝她一步步靠近，刃上寒光幽冷。
“你是岳人？”
向哥给气笑了，咬牙道：“我不是！”林婉芙静静凝视他，仿佛在无声的告诉他：我还能知道更多。
向哥咽了口唾沫，头一回觉着一个小姑娘这么可怕，愣神间竟是不想杀她了。
“你若是赵人不会直呼高将军名讳，高将军在北境戍边深受百姓爱戴，威名远扬。中州百姓亦对他很敬重，其次，我说过了，我只是在试探你，你急于反驳恰巧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向哥蓦然发觉自己好像不配当谍卫，他和这姑娘乃是云泥之别。
“横竖我认定你非赵人，那便只剩魏岳了”，似是坐乏了，林婉芙双手垫着头，后仰栽进了枯草堆里。她躺的舒坦，习惯性眯起了双眼：“我莫名好奇，你到底打算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林子良率军西征时，怀德帝曾命兵部尚书给他看过所有边关西部布防图，任谁都做不到记下所有，因此他必会临摹。皇帝又急着让他赶往边关，他记的再快也记不全，根本来不及焚毁，我无非是想问出他那时常去何处，以便日后找这些草图。”
“倘若我告诉你，有好处？”
向哥自觉好笑的看着她，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反问：“你对自己处境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烂命一条——”，林婉芙感叹了句，而后淡笑道：“你若想要，来取就是。”
“你不想报仇？”
“呵呵”，林婉芙冷笑连连：“奈何我从不做梦——”
向哥被这话一噎，许久无言以对。
“况且我就算杀了赵宽，我不也得死吗？”林婉芙轻声道：“若是都死在他手里的话，太亏。”
凭什么赵宽的命要用她全家人的命来相抵。
“看来，你还是想杀他的”，说着，向哥不疾不徐来回踱着步，旋即眉头微蹙稍有些为难道：“又想杀皇帝又想活着，此事难两全啊——”
他停下脚步看向林婉芙，发觉她早已坐起也在看着他，目中不再是一片死灰，而是聚集着仇恨的烈火。毕竟恨的都直呼皇帝名讳了，向哥明白，一个原是想死的人一旦有了活下去的由头，那么这人为了那个由头可坚如磐石，可一往无前，可生死看淡！遗憾的是林婉芙前两样皆有，就是忽然惜起了命，不对，与其说是惜命倒不如说是冷静，冷静透顶！
她在为自己谋更多好处，非但要报仇，报完仇后还要能活着！
“此事我做不得主”，向哥叹息道：“我需带你去见能做主之人。”
林婉芙没理会他，而是低着头，眉眼微动，似是在思虑什么。少顷，她抬眸凝了向哥一眼，浅笑着回了句：
“好险，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你——”，向哥给这话撞的后退半步，这回倒是镇定许多，缓过神后只道了句：“你如何得知。”
“你方才告诉我的”，林婉芙淡漠回他，就好像刚刚那抹浅笑从未有过：“你说你做不得主。”
“你根本没权利代表你背后的人帮我报仇，一旦我说了你就会立刻杀了我。”
原来她不是贪心，而是又在试探他！
“但现下不同了”，林婉芙站起身来，走到向哥面前抬头看他：“我可和能做主帮我报仇的人谈，他是大人物，应当是做不出卸磨杀驴这等事的。”
向哥被她看着心慌的厉害，他先前竟还觉得林婉芙说的种种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把戏罢了。他陪着玩玩而已，玩够了威胁一番，问出话来而后杀了。谁知她早吃定只要她不说就不会死，硬生生把死局给盘活了，还有便是赌，她赌以林子良的谨慎，他们没有线索断然找不到草图。
可惜她赌赢了，定远侯府给他们翻遍了，就连地上都被挖出许多大小土坑，饶是这般也没找着。
“嗯”，向哥再难掩目中复杂之色：“我明日带你前去。”
“今日如何？”
向哥沉吟片刻道：“也行，你先在此等我。”
待他转身走后，林婉芙重重松了口气，一个能当谍卫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软之辈，又怎么可能不聪明？
那些人真能帮她报仇么，想到报仇，林婉芙手指缓缓紧握成拳，这才发觉掌心已全是细汗。她看了眼而后随意在衣衫上蹭了蹭，不经意间瞥见了地上那碗清粥。实在有些饿了，但她咬咬牙背过身去当做没看见，天知道这粥里有没有下毒，说不准这就是向哥先前准备套出话后不见血杀她的凶器……
若是顺利的话，应当是他闲聊着告知她她爹的事情，而后假惺惺许诺帮她报仇，再而后闲聊着套出话来后劝她喝这碗粥。如此看来，她爹林子良的事就算她不套话向哥也会说。是她打乱了这一切，让向哥只得随机应变，装成是不走心说出口。
正胡思乱想间，忽地听见道脚步声靠近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婉芙转身看去，并不意外。
“我叫向松”，面前人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又道：“走了，跟上。”
“……”
林婉芙就这么跟着向松偷摸着离开知府衙门又穿过好几条喧闹大街，最终到了一个名叫雁羽楼的茶楼。
向松对此处很熟，对了暗语就带着她轻车熟路上了三楼，三楼早有人在此等候，见到他们就引着去了客房。
待二人进门落座，那人道了声‘稍候’就带上门出去了。
没过多久，有个身穿黑锦袍的人推门而入，那人举止沉稳，撩袍坐下后先是自报名讳说他姓张单名一个唯，而后才微笑着问向松来龙去脉。
等说清楚了，张唯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我得写信上报东家，姑娘可先在雁羽楼住下，等候东家消息。”
林婉芙刚应声：‘好’，忽地听门外传来喊声：“楼主！”
张唯眉头微蹙，在那人敲门之前先起身过去拉开了门：“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杨……杨先生他……和人比武，把您种的……”
“不急”，张唯见他呼哧带喘，忙给他倒了杯茶：“你缓些说。”
那人接过茶杯抿了几口后道：“把您种的茉莉花给糟蹋了。”
“他人现在何处？”
“我这不就来了嘛”，门口传来道爽朗笑声，便见‘杨先生’信步朝这边走来，他瞥了眼林婉芙问道：“楼主忙着？”
“先前的确是忙着，但现下你得赔我茉莉，此花让我费心劳神许久，怎么也得五两银子。”
杨先生仰头一叹，而后乖乖从怀中摸出个钱袋，细细数了五两出来放在张唯手心：“楼主的茉莉甚贵，不如容我把逆徒叫来一同赔偿？”
张唯默默收起银子看也没看杨先生：“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子，你如此给他挖坑，恐怕不好。”
杨先生闻言摇头笑笑：“方才我试他身手，发觉这小子竟又退步了，这回真真是气着了我”，他边说边往桌旁走，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腕上物什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银芒映入众人眼底，林婉芙定定看着那物，不假思索道：“杨先生手上之物我似曾见过，不知先生可否借于我看看？”
杨先生闻言一愣，但还是大大方方取下那只手环递给了林婉芙，林婉芙双手接过，而后不知扣动了什么，手环发出声‘咔’竟打开了。林婉芙从开口处熟稔地捏出一截刀片用力抽了出来。旁边的向松看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不由赞叹：“好精巧的暗器。”
“并非暗器”，张唯看着那只手环语气淡淡道：“太过费时且不便杀人。”
“此物用于割绳”，林婉芙边将刀片送回手环中边道：“被麻绳捆住时可用它割断绳子逃生。”
向松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竟用于此处，我看就算割断了也未必能逃出生天——”说着，慢悠悠喝起了茶。
杨先生摸着下巴也有些意外：“我本以为这只是个削指甲的。”
向松闻言像是被茶水呛着了似的，弯腰猛咳了几声。
想不到这位杨先生竟如此随意，也不怕削着了他的手指……
杨先生自然不知向松此刻在想什么，有些困惑道：“此物乃家父所赠，少有人见过，不知姑娘如何识得此物和此物用法？”
“曾在家中见过，与先生手中的一般无二，用法乃家父告知”，说着，她把手环递还给杨先生，杨先生虽困惑不减，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时意外的看到林婉芙虎口处竟有茧子，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虎口处的茧子只能是常握兵器磨出来的，这姑娘莫非习过武？
“故川有所不知”，张唯此时微笑道：“这位姑娘是定远侯林子良的嫡次女，当年林子良奉旨前去西域戍边，想必与你父亲颇有些交情。”
张唯的话扯回了他方才的思绪，杨故川回想一番的确依稀记得父亲说过他有位好友。二人是忘年之交，虽岁数相差甚大却都把彼此当做同辈来看。
“如此看来，我与姑娘倒是有些缘分，家父正是当年的凉州边帅杨承宏。”
闻言，向松在旁边掰着手指插话道：“赵国有三位名将，西有杨承宏，北有高炀，还有便是在西北打下岳国半壁疆土的毅扬将军林子良……”，说到这向松忽摇头一叹，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一个病逝一个被昏君杀了，如今还在的只剩下了高炀。”
杨故川白他一眼，嘲道：“就算只剩下了高炀，你以为你们复国会轻松些？如今岳国那半边地可是划入了雍州。”
“也是”，向松语气失落道：“复国并非儿戏，高炀领兵之能还要远在林子良和杨承宏之上，想抢回故国国土谈何容易啊——”
林婉芙默默听着，疑惑重重，终是忍不住问道：“杨先生是赵人，为何会帮着岳人复国？”
杨故川闻言笑道：“其一是赵岳两国交好多年，两国国人通婚者不在少数，我生母就是岳人，我亦去往过岳国游玩，结识了岳国好几位雁羽楼楼主。其次就是此事在我看来压根没有半分可能，我倒想看看那位岳国的亡国太子该如何复国，我姑且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
“岳国也有雁羽楼？”问罢，忽觉应是自己见识少了，林婉芙又有些生硬道：“许是我没离开过中州之地，只以为这茶楼就此一家。”
“几百年前雁羽楼就遍布三国各地”，张唯在旁解惑道：“是岳国皇室生意，不止是茶楼，亦是情报线和培养杀手之地。客人可以买凶杀人，只要那人不是皇室，雁羽楼的人都能杀，现如今雁羽楼早已成了江湖暗道上的第一势力，朝廷都得忌惮几分。”
“原来如此。”
难怪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不敢得罪，原是怕被雁羽楼寻仇报复啊。
张唯只淡淡微笑，旋即吩咐小厮取来纸墨笔砚就挽袖提笔写字，向松还要回知府衙门当值，便起身告辞了。林婉芙看了一会正也要走，忽觉背后有异，偏头去看，一只手已然按在了她肩上，她伏身躲开，用脚踢开椅子，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那人。
杨故川丝毫不觉自己举止冒犯，赞誉道：“底子不错，我不出全力，你与我过几招如何？”
林婉芙目光警惕看他良久，终是应了声‘好。’
“出去打”，张楼主冷冷打断道：“若是损坏了些什么，他赔钱，你——罚扫三月。”
林婉芙顿觉索然无味起来，张口要推辞，谁料杨故川一把拉过她就窜了出去，待下了楼，杨故川寻了处空地便摆好了起手式。林婉芙没急着和他动手而是先扫了周围一圈，只见遍地白花，枝叶纵横，不用想都知这就是楼主种茉莉的地了。
杨故川好笑道：“瞧什么瞧，已经赔过了钱的。”
林婉芙便也不再拖泥带水，疾步如风，一拳直朝杨故川腰腹打去，杨故川见势侧身避闪反应极快，谁料林婉芙方才只是虚晃一招，抬起右拳又朝他打去。杨故川随意出掌接下这拳，手腕发力往前推去，林婉芙便‘噔噔’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只见杨故川掌风已至面前离她脖颈只有毫厘之差。林婉芙急退避开，险些脚下不稳，那掌又化成了拳朝她砸来，林婉芙来不及思量，也一拳朝他打了过去，手指骨节‘咔’的脆响出声，随即整条手臂都发麻发酸。
“拳术虽走的是刚猛的直路子，却也有其章法”，杨故川语气平和提点道：“你打拳尽是蛮力，费力还捞不着好，属实浪费了这一身力气。”说着，拳又化掌向前推去，林婉芙被推的栽了个结实，坐起拍掉手心上的灰默默无言。
杨故川前走两步蹲身，在她头顶摸了摸问：“气馁了？”
林婉芙拉下他的手，一股莫名的委屈爬上心头，偏还硬生生忍着，憋的眼眶发红。
曾几何时，在定远侯府她大哥林烁也这般说过，也这般摸她头安慰她，要是大哥还在该多好啊……
“没有”，林婉芙忍着喉头的哽咽问：“你用了几成力？”
“半成不到”，杨故川便当她是摔疼了想哭，又道：“你是个好苗子，若能懂得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话，与我交手未必会输。”
他伸手拉起林婉芙，低头与她对视，片刻后笑道：“还有，你过于矮了。”
以林婉芙之聪敏，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她问：“你要授我武艺？”
“不然以你这三脚猫功夫，想要杀赵宽？”显然杨故川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知晓她的身份后就已能猜出个来龙去脉。
林婉芙张口欲言，杨故川却打断道：“别太指望雁羽楼，他们自然能助你亲手杀了怀德帝赵宽，但你若太指望他们，不思进取，赵宽死后天下大乱，届时你要如何保命？”
“可我只是个小女子，女子不是无才便是德么，你授我武艺，就不怕我辱没了你？”
赵国自开国以来便是男尊女卑，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习以为常。林子良从不准她碰刀碰剑，她娘也是盼着她日后能出落成温婉闺秀芙蓉佳人而后嫁个好人家，若非她实在喜欢，偷看父亲打拳，拉着大哥教她，哪来的如今这一声‘好苗子’，在她看来，愿授她武艺的杨故川好的不像外人，倒像是亲人。
杨故川闻言朗声大笑道：“哪来的这狗屁不通大道理，在边境那，若是边城失守，百姓们性命不保，男女老少人人为兵，杀敌的又何止女子，更别提已经覆灭的岳国还有女官女将了。”
小姑娘似被他话触动，认真问道：“那你除了拳还会些什么，我还想学一样兵器。”
杨故川闻言摸着下巴思量须臾后道：“女子先天力就弱于男子，宜学一些轻巧灵活的兵器，比如……剑。”
林婉芙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女子就学不好刀枪斧戟，相比剑我更喜枪。”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杨故川一挥衣袖开怀笑道：“我其余兵器都杂而不精，唯有枪最是自傲！”
林婉芙也笑，眉眼微微绽开些许，道：“那从今往后，我便同你学枪。”
自那日后，林婉芙每日早起打拳，午后便练枪。杨故川的枪法的确精湛，刺挑横扫，挽转花枪样样精通，她常常需回味很久才方懂其中要领。
后来……许是在雁羽楼呆的久了，她逐渐也清楚了这里的布置，雁羽楼统共三楼，只有一楼是正儿八经的茶楼，二楼是谈生意之处，三楼则是杀手们的居住之所。但通常没什么人，只因杀手们都会被散布至江湖各处历练，后院倒是热闹，常常能瞧见谍卫与暗卫进进出出，杨故川也时不时会过来指点一番，这儿还有个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名字，叫：‘千丝堂’。
而她每日都会乐此不疲的来这发会儿呆，楼主的茉莉又郁郁葱葱开在了堂前，时不时招惹来几只蜂蝶驻足。林婉芙低眉看着茉莉不经想到那位雁羽楼东家给张唯的回信，那位东家的意思大抵是让她先等上五年，五年后他自有安排……思及此处，不禁心头生出烦闷，也罢，想这些作甚，眼下最紧要的是练好武艺。
正思量间，一抬眼便看见正信步走来的苏泊，苏泊挑挑眉，笑道：“就知三妹你必然在此。”
苏泊正是杨故川的二弟子，成日被杨先生叫做‘逆徒’那位，枪法不及远在凉州的大师兄蒋义仁便罢了，还颇为惫懒，不肯勤学苦练。杨故川曾扬言他若一直这般下去，要不了几年连她这位连师都没拜过的小姑娘都能比苏泊更有造诣。苏泊显然没把杨先生说的话当回事儿，还颇为热衷于指点无需他指点的林婉芙，每日无事便一口一个三妹叫得欢，若不是她未拜师，这厮估计已经叫上‘师妹’了。
见苏泊虽笑着但神情却并不轻松，林婉芙便也收了刚到嘴边的‘别来扰我’，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近来无事，是我和师父要走了，来与你道别。”
“何故要走？”
见她追问，苏泊愣了愣，有些意外道：“师父没和你说么，他每年都要去不同的雁羽楼指点千丝堂武艺，如今孙先生来了他自然就要走了。”
“他未曾说过”，林婉芙转而问：“孙先生是何许人也？”
“你连他都不知？！”苏泊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凝着林婉芙道：“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侠，来此也是指点千丝堂武艺，你别看用剑的杀手不多，但那可都是他亲自教的。”
“想不到竟是这般人物”，林婉芙沉吟道：“我先前的确未曾听过他。”
晃神间，就见苏泊已跨过了门口。
他边迈步前行边道：“今日不就能见着了？”
“师父也在那，就等着你我前去了。”
林婉芙见他渐渐没了影，一咬牙忙追了上去。谁想苏泊竟仗着个高腿长时快时慢的戏耍她，迫的林婉芙只得疾奔，好在雁羽楼不算太大，她没一会就瞧见前方站着的三人身影。苏泊，杨故川和‘孙先生’，其中，孙先生尤为突出，只因他身着补丁长衫，头发松松挽着，有大半都散落背后，腰间挂着个葫芦，看着有些不修边幅。林婉芙弯腰撑着膝喘息，勉强压下对苏泊的火，出了浑身细汗。
“三妹怎的如此心急啊，莫非舍不得我？”苏泊笑吟吟望来，目中净是调侃之意。
看到小姑娘瞪了过来，他忙移开视线装模作样轻咳两声。
杨故川当即扇了徒弟后脑一巴掌，斥道：“我父与子良叔同辈相处，按理林姑娘与我亦是同辈，你得喊人家姨才是。”
苏泊忙讪笑着点头，边揉后脑边站至杨故川身后，林婉芙这才收回目光，上前行礼道了句：“久仰孙先生大名”，算是全了礼数。
孙先生听闻杨故川拿她当同辈来看，自也向她回礼道：“见过林姑娘，在下姓孙，讳孝柏。”
“孙孝柏，这可是个好苗子”，杨故川感慨道：“每日打拳练枪，未曾落下一日——”
随后一拍他肩毫不客气道：“你多少给指点指点？”
孙孝柏皮笑肉不笑道：“我并非吝啬之人，凡有人请教，我必应。”
言下之意：瞧不起谁呢？
“如此我便放心了。”接着二人又谈起了琐事……
林婉芙瞅着两人，觉着自己插不上话，低头瘪了瘪嘴，想着苏泊肯定也与她一样觉着索然无味。
果不其然，苏泊没多久就扯着杨故川的衣袖催他上路，杨故川被徒弟烦得无法，匆匆与林婉芙说了几句道别话就揪着徒弟耳朵走了。
孙孝柏看着离去的两人背影，解下腰间葫芦，‘吨吨吨’灌了好几口，一抹嘴角笑道：“老杨眼光何时如此差了。”
林婉芙抬头望他，眉头微蹙道：“孙先生可是在讽我资质？”
孙孝柏也没真想冷落她，回道：“只是没有习武之资，脑子倒是一等一转的快。”
林婉芙不服：“可杨先生曾说我必能远超苏泊。”
“苏泊只是惫懒贪玩，并非愚钝之人”，孙孝柏轻笑着道：“他根骨也好，远在你之上。”
不等林婉芙开口，孙孝柏先发问道：“你与故川不是同辈相处么，你为何唤他先生？”
“我们各论各的，他叫我林姑娘，我唤他先生，与你也是一样。”
“好一个各论各的”，孙孝柏朗声笑了，随后又拎起葫芦吮了一口，阵阵清幽茶香随即溢出，林婉芙瞅着孙孝柏，很疑惑他为何喝的是茶。
相处了些许日子方知，这位孙先生向来出人意料，居然喜爱养鸡。每回寻他不是在喂鸡逗鸟便是在垂钓酣睡，林婉芙似乎对他很熟悉又似乎全然不懂他。孙先生很懒，可指点武艺时却半点不含糊，孙先生不修边幅，可却是个喜洁之人，上树逗鸟后必要换身衣裳，房里更是收拾的妥当干净。
有好几回他的徒弟秦嫣前来看他，不是在帮师父洗衣做饭就是在帮师父打扫屋子。说来惭愧，秦嫣只比林婉芙大上一岁，干起活来却极为老道娴熟，切菜之利落，杀鸡之果决常常让林婉芙看得目瞪口呆心生敬畏。
相比林婉芙的敬畏，秦嫣就显得高傲多了，看林婉芙的目光犹如看稚气幼童，不过好在孙先生呆了大半年也走了，没叫她继续受某人的长辈目光。
随之而来的是杨故川与其逆徒又回来了，和从前不同的是苏泊看着长高了些许，杨先生则比从前更喜吃肉了，回来的头一日就把孙先生养的鸡都宰了，给熬了几锅汤，烤了一盆鸡腿。不过他倒也大方，在孙先生的鸡棚里丢了好些银子。
鸡棚外，林婉芙瞧着面前大口吃肉的杨故川，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杨先生你把银子丢那当真不会被旁人捡走吗？”
杨先生接过逆徒递来的茶杯，混着茶水咽下口中的肉后，才道了句：“我这就去将银子埋起来。”随后起身，进了鸡棚挖坑，余下林婉芙和苏泊面面相望。
吃过肉后，杨故川当即叫上两人去了一颗树下，树下立着把摇椅，杨故川二话不说就躺了上去喟叹一声：“老孙这鸡养得真是越发好了。”
树是碧绿青翠的树，人是神态悠闲正值壮年的人。
站在他跟前的林婉芙和苏泊看着杨故川的老翁姿态，都是满脸困惑。
“你们二人也许久未见，不如就在此切磋切磋吧。”
林婉芙闻言当即一个扫腿欲将苏泊撂倒，苏泊防范不及就要往地上载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撑地借力起身，紧接着二人就是一番你来我往，拳脚挥的虎虎生风，竟是不相上下。然而，林婉芙没撑多久就败下阵来，被苏泊从背后用肘击肩，摔跪在地。
林婉芙心中暗叹孙先生所言非虚，苏泊此人果真根骨好，就算不论旁的，仅是撑地那份敏捷就已远超于她。念此，她咬牙缓缓站起，低头不语，深觉自己着实不堪。
“你是女子你还敢与他比耐力？”
听出并非杨故川说话，林婉芙无措抬头，撞上那人目光后，她微愣。
竟是秦嫣，她无事来此作甚？
“我是杀手，该学的都学满了，想去何处便去何处”，秦嫣自顾自解释，抬手就揉林婉芙头发，眼中是看无知幼童的怜悯目光，转而又化为不屑：“你好好瞧着，我来替你收拾他。”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秦嫣已拔剑出鞘，直冲苏泊而去，长剑破空，劈开雷霆之势，锐不可当。
苏泊大骇，忙躲身避开，愠怒道：“我可未持兵器。”
秦嫣充耳不闻，剑风犀利，刺的又准又急叫人眼花缭乱，苏泊被迫得边退边躲，最后咬牙跃起，脚踩剑脊，想借力就此翻身到秦嫣身后。秦嫣丝毫不怵，目中不屑更甚，一转手腕抛了剑，举手掐住苏泊咽喉，嗤笑道：“我为何要与你公平着打，你若本事足够，就算我持剑你也可胜。”
苏泊哑了。
杨故川看着三人，闻言，笑而不语，自顾自摇着椅子，秦嫣可是他特意找来训这两人的，一个不上进却资质好，一个资质差了些不过胜在肯下苦功，着实叫他好生头疼。
秦嫣语罢松了手，走至林婉芙面前指点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出招越多越费力，有些功夫看似招式诡谲多变实则费力，要练就练些轻松实在的，懂否？”
林婉芙莫名后退半步，用力点点头，自此，三人一道习武。半年后，林婉芙跟着苏泊一道去了凉州跟着杨故川的大弟子蒋义仁戍边。
魏国位处北方，南与岳国赵国土地接壤，北与北疆诸国土地接壤，往西则是大漠。魏帝勇猛善战，自称帝以来励精图治，亲自率军北伐开疆扩土，先后灭了北疆大小诸国，扩充军力，为日后南下征战一统中原做打算。
历经几百年后，魏国国力已远超岳赵两国，令岳国赵国不得不结盟共同抗魏，为了使结盟稳固，赵帝提出联姻，岳帝无奈之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淮阳长公主远嫁给赵国太子赵宽。
赵宽登基后，广纳贤才重用能臣急于壮大赵国，对边关小国频繁来扰此事格外愤恨，于是下令命毅扬大将军林子良前往边关征战。本没多少指望，谁料林子良确有才能，胜仗不断，接连有土地纳入赵国疆域，赵宽欣喜万分，封林子良为定远侯。
不久后，魏岳两国开战，岳国使臣前来求援，怀德帝赵宽命定远侯林子良援岳，林子良奉命前去，谁料他非但没有援岳反而同魏军联合攻岳，岳就此灭国。待林子良班师回朝后自称此乃陛下旨意，赵宽震怒之下诛其九族，但林子良所得岳国疆土却照收不误。自此，中原之地只有魏赵二国。
三年后。
赵国中州太平城知府衙门大牢内，一个小姑娘静坐在枯草上发呆，面无表情听着门外狱卒的谈话声：“听闻她是弑母进来的？”虎头牢牢墙很厚，因此那人并没有压低声音。
“就是弑母，哎哎，她看着也就八九岁吧，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以后大了还不得……”想到那是个姑娘，话停住了。
他的同僚听后也是啧啧两声：“可惜了，要是个小子的话，再大几岁，就能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喽。”
“我看那姑娘长得标致，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咱们……”
听到这，林婉芙微微眯起眼，冷笑出声，她其实十二岁了，只是这些年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个子着实长得磨蹭。可不管她再怎么矮小，这些人渣若敢拿她消遣她拼死也得弄死一个，哪怕头破血流下场凄凉。
“聊什么呢”，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炒白菜香飘的到处都是，甜丝丝的。应该是送饭的人来了，林婉芙不用想都知道门外那两个狱卒正冲来人挤眉弄眼，满脸邪笑。
“甭想”，来人声音带了些凝重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愠怒：“我问你们，那姑娘相貌如何？”
两个狱卒被他问懵了，交换了下眼神都没搭话，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自己不会看啊。
“蠢货，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一般人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吗？”
两人恍然大悟，觉着有理，细想后顿时脊背发寒连连道谢：“是是是，向哥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受教了！”
“得了，滚去吃饭吧”，待那两人走后，被称为向哥这人来到牢门口，将盛着清粥的碗推进牢里，林婉芙看了眼粥淡淡开口：“你为何帮我。”
向哥看了她许久，道：“不帮，良心上过不去”，林婉芙蓦然起身，对着他躬身行礼，动作流利。向哥笑了：“看来我说的也不全无道理”，待林婉芙站直了身，触及到她的目光，向哥心下一惊，分明是个半大孩子，可眼底却满是死灰，无声写出了厌世两个字来。
“你可想活？”鬼使神差的，向哥问出这么句话。
“不想”，回罢，林婉芙又坐了回去，依旧发呆。向哥闻言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你……”他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真的杀了自个儿亲娘？”
“没有。”
林婉芙低垂着眉眼，似是在回忆什么：“她也不是我亲娘”，她顿了顿，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向哥目瞪口呆……
“而是我小娘。”
向哥轻呼出声，惊得站起：“你到底是谁！？”他下意识就问了出来，发觉自己唐突后不由苦笑着感叹：“在这地方呆得久了，我竟把自个儿当问官了。”
他的话几乎没有瑕疵，但……只是几乎。
林婉芙叹了口气，终是回了他的问：“我爹是定远侯林子良。”
定远侯林子良，整个中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赵国开国以来首个被诛九族的罪臣，向哥自然知道他。
顿了片刻，林婉芙见他不语，只得自顾自接着道：“他是我爹，亦是我平素最景仰之人，我以为他会永远是。”
“……”
“直到官兵奉旨到我家时，我才知，原来我眼中的伟岸父亲，在他们口中是欺君罔上，阳奉阴违的不忠佞臣。”
向哥站在牢外面沉默听着，不曾打断，他不敢看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因为他看见小姑娘的下巴底无声凝了一层泪水。
“可我不信”，她不甚在意的抬手抹掉泪水，语气坚决：“就是不信”，而后眼泪又滚了下来，怎么收都收不住，很快便糊湿了脸，依旧无声。
向哥心口有些发疼，但面上更多的却是困惑，林婉芙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在困惑什么，深吸几口气后，她恢复了些许平静，不疾不徐道：“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那天我随大哥外出探望祖母去了。待我们回府时，进门就瞧见地上跪了满地的人，其中就有我小娘，那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一朝我招手我便朝她走去，我还记得她当时唤错了我的名，她唤我——婉婷，那是我妹妹的名。”
“我说我不是婉婷，她便扇了我一巴掌，很疼，我捂着脸就哭了，可她打完后又慌忙把我搂怀里，轻声让我不要说话。”
“我听她的话，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送到了教坊司，后来我才知道，婉婷死了，那些官兵见她要逃就误把她当成了我，直接杀了。自那以后小娘说过最多的就是要我好好活下去，因为她的女儿替我死了。”
此时，站着的向哥皱眉开口：“那你为何没了半分生念。”
“因为小娘也死了”，林婉芙释然一笑：“我所有至亲都下去了，与其只我独在人间受罪，倒不如和他们团聚。”
“先前你说你没有杀害你小娘，那么她要么是自杀要么是他杀，自杀便是有人陷害于你，他杀便是有人栽赃于你，就算你不恨那人，难道你不想替你小娘报仇？”向哥语速极快，也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唤起她的生念。
闻言，林婉芙没忍住笑了出来，声音带着些嘲笑以及自嘲：“我就是因报仇进来的。”
向哥愣住了。
“我和小娘在教坊司没待多久，中州就闹了鼠疫，教坊司的人见谁染病就随便找席子卷了扔乱葬岗。我和小娘被扔进死人堆里却命大没死，可活着……真累啊”，林婉芙拾起几根枯草轻轻转着：“小娘带着我颠沛流离，每到夜晚只能睡进枯草堆里以免犯夜。”
“那天，我们刚进枯草堆躲好，巡察的官兵就来了，他们早有预谋，以盗窃罪为由对我小娘动手动脚。我从草堆捡来柴刀就朝那帮人砍，有人拔刀也朝我砍了过来，是小娘护在了我前面。那人应该只是想吓吓我，见了血就怕的跌坐在地，而我掐死了他”，说到这林婉芙轻轻放下枯草，朝向哥看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向哥倒也不意外，微笑着打量了几眼林婉芙，嘴上却是说：“我不过区区狱卒罢了，你觉着我能知道些什么？”
“你方才说你在这呆的久，可你却与这里格格不入，刚刚那两个狱卒与你并不熟络，却极为尊敬你。一个刚来不久就混得风生水起的你，按理定会有人不服或嫉妒，可你非但没遭人嫉妒反而他们竟还忌惮你。”
向哥轻笑两声打断：“都是你凭空猜测罢了。”
“你能说出这句话，恰巧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因为你没有下意识解释而是下意识反驳，你反驳的太过着急且毫无道理，我在刻意试探你”，林婉芙语气出奇的平淡，平淡中又带着些许凌厉：“事实上，你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不光出于怜悯之心，而是为了打探些什么，而这又恰巧证明你知道些什么。”
“你说得对，我的确知道点关于你父亲的事。”
“你还见过他”，林婉芙倒是毫不客气，直言补充了一句。
“是”，向哥点点头：“但只见过画像。”
“都说闺女随爹，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但你方才所言还不足以令你真正怀疑我的身份，这依旧是你的猜测罢了，万一你猜错了，我就只是个靠关系上来的某大人亲戚也说不定。”
向哥本以为她会说出句：‘可我猜对了’，可她却出人意外的抿了抿唇而后道：“狱卒对你的尊敬是真的，还有，你若真是某大人亲戚，他们应该巴结你才对。你若不想在我这打探消息，也不会问出那句‘你到底是谁’，虽然你以你在这呆的久了，竟把自己当问官了来敷衍我，但你身上的官服至少有七分新。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你必定办事能力出众，即便有关系，也是大关系。”
“有多大？”
“大到整个知府衙门的大人物不得不帮你隐瞒身份，还要防范有人害你，还得想尽法子提拔你。当然，你也用不着他们提拔。”
向哥低着头笑了，他或许早该想到的，一个半大孩子和她不愁吃喝惯了的小娘，能在颠沛流离且还居无定所的情形下活着，已经足以证明这个孩子有多强的韧性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林婉芙见他笑了微微有些错愕，她其实还想说，眼下是三月中旬。他竟能吃上白菜，那么白菜必是初冬所种，去岁冬中州可是下了大雪的，白菜收成并不好。向哥自然不会关心这个，应当是知府衙门的人打听出他的喜好，故意为之，所以她才猜测向哥的来头必定大到连那位知府大人都不敢招惹。
“我的确不只是狱卒。”
“我还是谍卫，我背后势力将我安排在这，是因为牢狱里总能打探到些少有人知的秘密。”
说着向哥伸手从怀里摸出根铁疙瘩，对着锁眼转了几下，不甚在意道：“就比如，一个人是否真的有罪。”
锁链发出声‘哗啦’滑落在地，向哥拉开牢门抬脚走进了牢内，语气平和道：“其实你们就算没被扔出教坊司，最后也会死。”
林婉芙心口顿时紧了一下，霎时间思绪万千，和林家有仇的不多。思来想去都不超过五指之数，且还不是什么大仇，那些人实在没必要落井下石到这般地步。那么除了仇人之外，还有谁要将林家人置于死地？她费力的想着，否掉了一个个猜测。
最后，只剩下了因怕被报复而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想到这她呼吸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白，愤怒在心中点燃了火光，烧遍四肢百骸，一个答案脱口而出：
“是陛下！”
向哥此时不知从哪摸出把短刃，在手中挽转着：“对了，就是陛下，恨吗？”
见林婉芙薄唇紧抿，脸色苍白，他又加了一句：“现在还想死么？”
不待她回应，向哥一把握紧手中短刃道：“若是想，我能成全你。”
闻言，林婉芙倒是压下了那股愤恨，清醒不少，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从一开始，此人无非就是在套话，确认她的身份，然后循序渐进得到他想知道的消息。只是聊着聊着被林婉芙给反套话了，眼下这是不打算继续装了，意思大抵是：你若不配合我套话，我不介意送你下地狱，况且你也未必知道什么有价值的。
林婉芙看着向哥许久，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明明很恼火却能满面笑意的：“告诉我，为何是陛下。”
林婉芙再次反套话，她不明白陛下在怕些什么，怕九族之外的远亲替她爹报仇么，还是怕被充入教坊司的女眷用指甲挠他。
向哥沉默片刻道：“当年林子良曾让一名亲兵带着皇帝密旨回到太平城交于林夫人，让林夫人转交给高炀，那封密旨所书是命林子良同魏军一同灭岳……”，说到这，向哥脸色变了。
人就是这样，有人问便会下意识答，不经意间就会给人套了话去。
高炀，林婉芙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道哦，难怪了。高将军是她爹的挚友，若知此事必会出面为她爹争辩。那么现在看来，密旨应当是不知所踪，不在皇帝手里亦不在高将军手里，一日找不着皇帝陛下就一日不心安，索性把林家人全杀了，待到以后就算密旨重见天光也没了苦主。
“你知道的太多了”，抬眸看去，向哥已然握着短刃朝她一步步靠近，刃上寒光幽冷。
“你是岳人？”
向哥给气笑了，咬牙道：“我不是！”林婉芙静静凝视他，仿佛在无声的告诉他：我还能知道更多。
向哥咽了口唾沫，头一回觉着一个小姑娘这么可怕，愣神间竟是不想杀她了。
“你若是赵人不会直呼高将军名讳，高将军在北境戍边深受百姓爱戴，威名远扬。中州百姓亦对他很敬重，其次，我说过了，我只是在试探你，你急于反驳恰巧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向哥蓦然发觉自己好像不配当谍卫，他和这姑娘乃是云泥之别。
“横竖我认定你非赵人，那便只剩魏岳了”，似是坐乏了，林婉芙双手垫着头，后仰栽进了枯草堆里。她躺的舒坦，习惯性眯起了双眼：“我莫名好奇，你到底打算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林子良率军西征时，怀德帝曾命兵部尚书给他看过所有边关西部布防图，任谁都做不到记下所有，因此他必会临摹。皇帝又急着让他赶往边关，他记的再快也记不全，根本来不及焚毁，我无非是想问出他那时常去何处，以便日后找这些草图。”
“倘若我告诉你，有好处？”
向哥自觉好笑的看着她，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反问：“你对自己处境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烂命一条——”，林婉芙感叹了句，而后淡笑道：“你若想要，来取就是。”
“你不想报仇？”
“呵呵”，林婉芙冷笑连连：“奈何我从不做梦——”
向哥被这话一噎，许久无言以对。
“况且我就算杀了赵宽，我不也得死吗？”林婉芙轻声道：“若是都死在他手里的话，太亏。”
凭什么赵宽的命要用她全家人的命来相抵。
“看来，你还是想杀他的”，说着，向哥不疾不徐来回踱着步，旋即眉头微蹙稍有些为难道：“又想杀皇帝又想活着，此事难两全啊——”
他停下脚步看向林婉芙，发觉她早已坐起也在看着他，目中不再是一片死灰，而是聚集着仇恨的烈火。毕竟恨的都直呼皇帝名讳了，向哥明白，一个原是想死的人一旦有了活下去的由头，那么这人为了那个由头可坚如磐石，可一往无前，可生死看淡！遗憾的是林婉芙前两样皆有，就是忽然惜起了命，不对，与其说是惜命倒不如说是冷静，冷静透顶！
她在为自己谋更多好处，非但要报仇，报完仇后还要能活着！
“此事我做不得主”，向哥叹息道：“我需带你去见能做主之人。”
林婉芙没理会他，而是低着头，眉眼微动，似是在思虑什么。少顷，她抬眸凝了向哥一眼，浅笑着回了句：
“好险，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你——”，向哥给这话撞的后退半步，这回倒是镇定许多，缓过神后只道了句：“你如何得知。”
“你方才告诉我的”，林婉芙淡漠回他，就好像刚刚那抹浅笑从未有过：“你说你做不得主。”
“你根本没权利代表你背后的人帮我报仇，一旦我说了你就会立刻杀了我。”
原来她不是贪心，而是又在试探他！
“但现下不同了”，林婉芙站起身来，走到向哥面前抬头看他：“我可和能做主帮我报仇的人谈，他是大人物，应当是做不出卸磨杀驴这等事的。”
向哥被她看着心慌的厉害，他先前竟还觉得林婉芙说的种种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把戏罢了。他陪着玩玩而已，玩够了威胁一番，问出话来而后杀了。谁知她早吃定只要她不说就不会死，硬生生把死局给盘活了，还有便是赌，她赌以林子良的谨慎，他们没有线索断然找不到草图。
可惜她赌赢了，定远侯府给他们翻遍了，就连地上都被挖出许多大小土坑，饶是这般也没找着。
“嗯”，向哥再难掩目中复杂之色：“我明日带你前去。”
“今日如何？”
向哥沉吟片刻道：“也行，你先在此等我。”
待他转身走后，林婉芙重重松了口气，一个能当谍卫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软之辈，又怎么可能不聪明？
那些人真能帮她报仇么，想到报仇，林婉芙手指缓缓紧握成拳，这才发觉掌心已全是细汗。她看了眼而后随意在衣衫上蹭了蹭，不经意间瞥见了地上那碗清粥。实在有些饿了，但她咬咬牙背过身去当做没看见，天知道这粥里有没有下毒，说不准这就是向哥先前准备套出话后不见血杀她的凶器……
若是顺利的话，应当是他闲聊着告知她她爹的事情，而后假惺惺许诺帮她报仇，再而后闲聊着套出话来后劝她喝这碗粥。如此看来，她爹林子良的事就算她不套话向哥也会说。是她打乱了这一切，让向哥只得随机应变，装成是不走心说出口。
正胡思乱想间，忽地听见道脚步声靠近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婉芙转身看去，并不意外。
“我叫向松”，面前人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又道：“走了，跟上。”
“……”
林婉芙就这么跟着向松偷摸着离开知府衙门又穿过好几条喧闹大街，最终到了一个名叫雁羽楼的茶楼。
向松对此处很熟，对了暗语就带着她轻车熟路上了三楼，三楼早有人在此等候，见到他们就引着去了客房。
待二人进门落座，那人道了声‘稍候’就带上门出去了。
没过多久，有个身穿黑锦袍的人推门而入，那人举止沉稳，撩袍坐下后先是自报名讳说他姓张单名一个唯，而后才微笑着问向松来龙去脉。
等说清楚了，张唯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我得写信上报东家，姑娘可先在雁羽楼住下，等候东家消息。”
林婉芙刚应声：‘好’，忽地听门外传来喊声：“楼主！”
张唯眉头微蹙，在那人敲门之前先起身过去拉开了门：“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杨……杨先生他……和人比武，把您种的……”
“不急”，张唯见他呼哧带喘，忙给他倒了杯茶：“你缓些说。”
那人接过茶杯抿了几口后道：“把您种的茉莉花给糟蹋了。”
“他人现在何处？”
“我这不就来了嘛”，门口传来道爽朗笑声，便见‘杨先生’信步朝这边走来，他瞥了眼林婉芙问道：“楼主忙着？”
“先前的确是忙着，但现下你得赔我茉莉，此花让我费心劳神许久，怎么也得五两银子。”
杨先生仰头一叹，而后乖乖从怀中摸出个钱袋，细细数了五两出来放在张唯手心：“楼主的茉莉甚贵，不如容我把逆徒叫来一同赔偿？”
张唯默默收起银子看也没看杨先生：“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子，你如此给他挖坑，恐怕不好。”
杨先生闻言摇头笑笑：“方才我试他身手，发觉这小子竟又退步了，这回真真是气着了我”，他边说边往桌旁走，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腕上物什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银芒映入众人眼底，林婉芙定定看着那物，不假思索道：“杨先生手上之物我似曾见过，不知先生可否借于我看看？”
杨先生闻言一愣，但还是大大方方取下那只手环递给了林婉芙，林婉芙双手接过，而后不知扣动了什么，手环发出声‘咔’竟打开了。林婉芙从开口处熟稔地捏出一截刀片用力抽了出来。旁边的向松看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不由赞叹：“好精巧的暗器。”
“并非暗器”，张唯看着那只手环语气淡淡道：“太过费时且不便杀人。”
“此物用于割绳”，林婉芙边将刀片送回手环中边道：“被麻绳捆住时可用它割断绳子逃生。”
向松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竟用于此处，我看就算割断了也未必能逃出生天——”说着，慢悠悠喝起了茶。
杨先生摸着下巴也有些意外：“我本以为这只是个削指甲的。”
向松闻言像是被茶水呛着了似的，弯腰猛咳了几声。
想不到这位杨先生竟如此随意，也不怕削着了他的手指……
杨先生自然不知向松此刻在想什么，有些困惑道：“此物乃家父所赠，少有人见过，不知姑娘如何识得此物和此物用法？”
“曾在家中见过，与先生手中的一般无二，用法乃家父告知”，说着，她把手环递还给杨先生，杨先生虽困惑不减，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时意外的看到林婉芙虎口处竟有茧子，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虎口处的茧子只能是常握兵器磨出来的，这姑娘莫非习过武？
“故川有所不知”，张唯此时微笑道：“这位姑娘是定远侯林子良的嫡次女，当年林子良奉旨前去西域戍边，想必与你父亲颇有些交情。”
张唯的话扯回了他方才的思绪，杨故川回想一番的确依稀记得父亲说过他有位好友。二人是忘年之交，虽岁数相差甚大却都把彼此当做同辈来看。
“如此看来，我与姑娘倒是有些缘分，家父正是当年的凉州边帅杨承宏。”
闻言，向松在旁边掰着手指插话道：“赵国有三位名将，西有杨承宏，北有高炀，还有便是在西北打下岳国半壁疆土的毅扬将军林子良……”，说到这向松忽摇头一叹，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一个病逝一个被昏君杀了，如今还在的只剩下了高炀。”
杨故川白他一眼，嘲道：“就算只剩下了高炀，你以为你们复国会轻松些？如今岳国那半边地可是划入了雍州。”
“也是”，向松语气失落道：“复国并非儿戏，高炀领兵之能还要远在林子良和杨承宏之上，想抢回故国国土谈何容易啊——”
林婉芙默默听着，疑惑重重，终是忍不住问道：“杨先生是赵人，为何会帮着岳人复国？”
杨故川闻言笑道：“其一是赵岳两国交好多年，两国国人通婚者不在少数，我生母就是岳人，我亦去往过岳国游玩，结识了岳国好几位雁羽楼楼主。其次就是此事在我看来压根没有半分可能，我倒想看看那位岳国的亡国太子该如何复国，我姑且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
“岳国也有雁羽楼？”问罢，忽觉应是自己见识少了，林婉芙又有些生硬道：“许是我没离开过中州之地，只以为这茶楼就此一家。”
“几百年前雁羽楼就遍布三国各地”，张唯在旁解惑道：“是岳国皇室生意，不止是茶楼，亦是情报线和培养杀手之地。客人可以买凶杀人，只要那人不是皇室，雁羽楼的人都能杀，现如今雁羽楼早已成了江湖暗道上的第一势力，朝廷都得忌惮几分。”
“原来如此。”
难怪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不敢得罪，原是怕被雁羽楼寻仇报复啊。
张唯只淡淡微笑，旋即吩咐小厮取来纸墨笔砚就挽袖提笔写字，向松还要回知府衙门当值，便起身告辞了。林婉芙看了一会正也要走，忽觉背后有异，偏头去看，一只手已然按在了她肩上，她伏身躲开，用脚踢开椅子，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那人。
杨故川丝毫不觉自己举止冒犯，赞誉道：“底子不错，我不出全力，你与我过几招如何？”
林婉芙目光警惕看他良久，终是应了声‘好。’
“出去打”，张楼主冷冷打断道：“若是损坏了些什么，他赔钱，你——罚扫三月。”
林婉芙顿觉索然无味起来，张口要推辞，谁料杨故川一把拉过她就窜了出去，待下了楼，杨故川寻了处空地便摆好了起手式。林婉芙没急着和他动手而是先扫了周围一圈，只见遍地白花，枝叶纵横，不用想都知这就是楼主种茉莉的地了。
杨故川好笑道：“瞧什么瞧，已经赔过了钱的。”
林婉芙便也不再拖泥带水，疾步如风，一拳直朝杨故川腰腹打去，杨故川见势侧身避闪反应极快，谁料林婉芙方才只是虚晃一招，抬起右拳又朝他打去。杨故川随意出掌接下这拳，手腕发力往前推去，林婉芙便‘噔噔’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只见杨故川掌风已至面前离她脖颈只有毫厘之差。林婉芙急退避开，险些脚下不稳，那掌又化成了拳朝她砸来，林婉芙来不及思量，也一拳朝他打了过去，手指骨节‘咔’的脆响出声，随即整条手臂都发麻发酸。
“拳术虽走的是刚猛的直路子，却也有其章法”，杨故川语气平和提点道：“你打拳尽是蛮力，费力还捞不着好，属实浪费了这一身力气。”说着，拳又化掌向前推去，林婉芙被推的栽了个结实，坐起拍掉手心上的灰默默无言。
杨故川前走两步蹲身，在她头顶摸了摸问：“气馁了？”
林婉芙拉下他的手，一股莫名的委屈爬上心头，偏还硬生生忍着，憋的眼眶发红。
曾几何时，在定远侯府她大哥林烁也这般说过，也这般摸她头安慰她，要是大哥还在该多好啊……
“没有”，林婉芙忍着喉头的哽咽问：“你用了几成力？”
“半成不到”，杨故川便当她是摔疼了想哭，又道：“你是个好苗子，若能懂得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话，与我交手未必会输。”
他伸手拉起林婉芙，低头与她对视，片刻后笑道：“还有，你过于矮了。”
以林婉芙之聪敏，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她问：“你要授我武艺？”
“不然以你这三脚猫功夫，想要杀赵宽？”显然杨故川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知晓她的身份后就已能猜出个来龙去脉。
林婉芙张口欲言，杨故川却打断道：“别太指望雁羽楼，他们自然能助你亲手杀了怀德帝赵宽，但你若太指望他们，不思进取，赵宽死后天下大乱，届时你要如何保命？”
“可我只是个小女子，女子不是无才便是德么，你授我武艺，就不怕我辱没了你？”
赵国自开国以来便是男尊女卑，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习以为常。林子良从不准她碰刀碰剑，她娘也是盼着她日后能出落成温婉闺秀芙蓉佳人而后嫁个好人家，若非她实在喜欢，偷看父亲打拳，拉着大哥教她，哪来的如今这一声‘好苗子’，在她看来，愿授她武艺的杨故川好的不像外人，倒像是亲人。
杨故川闻言朗声大笑道：“哪来的这狗屁不通大道理，在边境那，若是边城失守，百姓们性命不保，男女老少人人为兵，杀敌的又何止女子，更别提已经覆灭的岳国还有女官女将了。”
小姑娘似被他话触动，认真问道：“那你除了拳还会些什么，我还想学一样兵器。”
杨故川闻言摸着下巴思量须臾后道：“女子先天力就弱于男子，宜学一些轻巧灵活的兵器，比如……剑。”
林婉芙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女子就学不好刀枪斧戟，相比剑我更喜枪。”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杨故川一挥衣袖开怀笑道：“我其余兵器都杂而不精，唯有枪最是自傲！”
林婉芙也笑，眉眼微微绽开些许，道：“那从今往后，我便同你学枪。”
自那日后，林婉芙每日早起打拳，午后便练枪。杨故川的枪法的确精湛，刺挑横扫，挽转花枪样样精通，她常常需回味很久才方懂其中要领。
后来……许是在雁羽楼呆的久了，她逐渐也清楚了这里的布置，雁羽楼统共三楼，只有一楼是正儿八经的茶楼，二楼是谈生意之处，三楼则是杀手们的居住之所。但通常没什么人，只因杀手们都会被散布至江湖各处历练，后院倒是热闹，常常能瞧见谍卫与暗卫进进出出，杨故川也时不时会过来指点一番，这儿还有个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名字，叫：‘千丝堂’。
而她每日都会乐此不疲的来这发会儿呆，楼主的茉莉又郁郁葱葱开在了堂前，时不时招惹来几只蜂蝶驻足。林婉芙低眉看着茉莉不经想到那位雁羽楼东家给张唯的回信，那位东家的意思大抵是让她先等上五年，五年后他自有安排……思及此处，不禁心头生出烦闷，也罢，想这些作甚，眼下最紧要的是练好武艺。
正思量间，一抬眼便看见正信步走来的苏泊，苏泊挑挑眉，笑道：“就知三妹你必然在此。”
苏泊正是杨故川的二弟子，成日被杨先生叫做‘逆徒’那位，枪法不及远在凉州的大师兄蒋义仁便罢了，还颇为惫懒，不肯勤学苦练。杨故川曾扬言他若一直这般下去，要不了几年连她这位连师都没拜过的小姑娘都能比苏泊更有造诣。苏泊显然没把杨先生说的话当回事儿，还颇为热衷于指点无需他指点的林婉芙，每日无事便一口一个三妹叫得欢，若不是她未拜师，这厮估计已经叫上‘师妹’了。
见苏泊虽笑着但神情却并不轻松，林婉芙便也收了刚到嘴边的‘别来扰我’，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近来无事，是我和师父要走了，来与你道别。”
“何故要走？”
见她追问，苏泊愣了愣，有些意外道：“师父没和你说么，他每年都要去不同的雁羽楼指点千丝堂武艺，如今孙先生来了他自然就要走了。”
“他未曾说过”，林婉芙转而问：“孙先生是何许人也？”
“你连他都不知？！”苏泊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凝着林婉芙道：“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侠，来此也是指点千丝堂武艺，你别看用剑的杀手不多，但那可都是他亲自教的。”
“想不到竟是这般人物”，林婉芙沉吟道：“我先前的确未曾听过他。”
晃神间，就见苏泊已跨过了门口。
他边迈步前行边道：“今日不就能见着了？”
“师父也在那，就等着你我前去了。”
林婉芙见他渐渐没了影，一咬牙忙追了上去。谁想苏泊竟仗着个高腿长时快时慢的戏耍她，迫的林婉芙只得疾奔，好在雁羽楼不算太大，她没一会就瞧见前方站着的三人身影。苏泊，杨故川和‘孙先生’，其中，孙先生尤为突出，只因他身着补丁长衫，头发松松挽着，有大半都散落背后，腰间挂着个葫芦，看着有些不修边幅。林婉芙弯腰撑着膝喘息，勉强压下对苏泊的火，出了浑身细汗。
“三妹怎的如此心急啊，莫非舍不得我？”苏泊笑吟吟望来，目中净是调侃之意。
看到小姑娘瞪了过来，他忙移开视线装模作样轻咳两声。
杨故川当即扇了徒弟后脑一巴掌，斥道：“我父与子良叔同辈相处，按理林姑娘与我亦是同辈，你得喊人家姨才是。”
苏泊忙讪笑着点头，边揉后脑边站至杨故川身后，林婉芙这才收回目光，上前行礼道了句：“久仰孙先生大名”，算是全了礼数。
孙先生听闻杨故川拿她当同辈来看，自也向她回礼道：“见过林姑娘，在下姓孙，讳孝柏。”
“孙孝柏，这可是个好苗子”，杨故川感慨道：“每日打拳练枪，未曾落下一日——”
随后一拍他肩毫不客气道：“你多少给指点指点？”
孙孝柏皮笑肉不笑道：“我并非吝啬之人，凡有人请教，我必应。”
言下之意：瞧不起谁呢？
“如此我便放心了。”接着二人又谈起了琐事……
林婉芙瞅着两人，觉着自己插不上话，低头瘪了瘪嘴，想着苏泊肯定也与她一样觉着索然无味。
果不其然，苏泊没多久就扯着杨故川的衣袖催他上路，杨故川被徒弟烦得无法，匆匆与林婉芙说了几句道别话就揪着徒弟耳朵走了。
孙孝柏看着离去的两人背影，解下腰间葫芦，‘吨吨吨’灌了好几口，一抹嘴角笑道：“老杨眼光何时如此差了。”
林婉芙抬头望他，眉头微蹙道：“孙先生可是在讽我资质？”
孙孝柏也没真想冷落她，回道：“只是没有习武之资，脑子倒是一等一转的快。”
林婉芙不服：“可杨先生曾说我必能远超苏泊。”
“苏泊只是惫懒贪玩，并非愚钝之人”，孙孝柏轻笑着道：“他根骨也好，远在你之上。”
不等林婉芙开口，孙孝柏先发问道：“你与故川不是同辈相处么，你为何唤他先生？”
“我们各论各的，他叫我林姑娘，我唤他先生，与你也是一样。”
“好一个各论各的”，孙孝柏朗声笑了，随后又拎起葫芦吮了一口，阵阵清幽茶香随即溢出，林婉芙瞅着孙孝柏，很疑惑他为何喝的是茶。
相处了些许日子方知，这位孙先生向来出人意料，居然喜爱养鸡。每回寻他不是在喂鸡逗鸟便是在垂钓酣睡，林婉芙似乎对他很熟悉又似乎全然不懂他。孙先生很懒，可指点武艺时却半点不含糊，孙先生不修边幅，可却是个喜洁之人，上树逗鸟后必要换身衣裳，房里更是收拾的妥当干净。
有好几回他的徒弟秦嫣前来看他，不是在帮师父洗衣做饭就是在帮师父打扫屋子。说来惭愧，秦嫣只比林婉芙大上一岁，干起活来却极为老道娴熟，切菜之利落，杀鸡之果决常常让林婉芙看得目瞪口呆心生敬畏。
相比林婉芙的敬畏，秦嫣就显得高傲多了，看林婉芙的目光犹如看稚气幼童，不过好在孙先生呆了大半年也走了，没叫她继续受某人的长辈目光。
随之而来的是杨故川与其逆徒又回来了，和从前不同的是苏泊看着长高了些许，杨先生则比从前更喜吃肉了，回来的头一日就把孙先生养的鸡都宰了，给熬了几锅汤，烤了一盆鸡腿。不过他倒也大方，在孙先生的鸡棚里丢了好些银子。
鸡棚外，林婉芙瞧着面前大口吃肉的杨故川，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杨先生你把银子丢那当真不会被旁人捡走吗？”
杨先生接过逆徒递来的茶杯，混着茶水咽下口中的肉后，才道了句：“我这就去将银子埋起来。”随后起身，进了鸡棚挖坑，余下林婉芙和苏泊面面相望。
吃过肉后，杨故川当即叫上两人去了一颗树下，树下立着把摇椅，杨故川二话不说就躺了上去喟叹一声：“老孙这鸡养得真是越发好了。”
树是碧绿青翠的树，人是神态悠闲正值壮年的人。
站在他跟前的林婉芙和苏泊看着杨故川的老翁姿态，都是满脸困惑。
“你们二人也许久未见，不如就在此切磋切磋吧。”
林婉芙闻言当即一个扫腿欲将苏泊撂倒，苏泊防范不及就要往地上载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撑地借力起身，紧接着二人就是一番你来我往，拳脚挥的虎虎生风，竟是不相上下。然而，林婉芙没撑多久就败下阵来，被苏泊从背后用肘击肩，摔跪在地。
林婉芙心中暗叹孙先生所言非虚，苏泊此人果真根骨好，就算不论旁的，仅是撑地那份敏捷就已远超于她。念此，她咬牙缓缓站起，低头不语，深觉自己着实不堪。
“你是女子你还敢与他比耐力？”
听出并非杨故川说话，林婉芙无措抬头，撞上那人目光后，她微愣。
竟是秦嫣，她无事来此作甚？
“我是杀手，该学的都学满了，想去何处便去何处”，秦嫣自顾自解释，抬手就揉林婉芙头发，眼中是看无知幼童的怜悯目光，转而又化为不屑：“你好好瞧着，我来替你收拾他。”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秦嫣已拔剑出鞘，直冲苏泊而去，长剑破空，劈开雷霆之势，锐不可当。
苏泊大骇，忙躲身避开，愠怒道：“我可未持兵器。”
秦嫣充耳不闻，剑风犀利，刺的又准又急叫人眼花缭乱，苏泊被迫得边退边躲，最后咬牙跃起，脚踩剑脊，想借力就此翻身到秦嫣身后。秦嫣丝毫不怵，目中不屑更甚，一转手腕抛了剑，举手掐住苏泊咽喉，嗤笑道：“我为何要与你公平着打，你若本事足够，就算我持剑你也可胜。”
苏泊哑了。
杨故川看着三人，闻言，笑而不语，自顾自摇着椅子，秦嫣可是他特意找来训这两人的，一个不上进却资质好，一个资质差了些不过胜在肯下苦功，着实叫他好生头疼。
秦嫣语罢松了手，走至林婉芙面前指点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出招越多越费力，有些功夫看似招式诡谲多变实则费力，要练就练些轻松实在的，懂否？”
林婉芙莫名后退半步，用力点点头，自此，三人一道习武。半年后，林婉芙跟着苏泊一道去了凉州跟着杨故川的大弟子蒋义仁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