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主位上的魏青宁觉得有点闷,便跟皇帝皇后请示了,先离开一会更衣,却并没有跟太子说话,只是让宫人告知了一声。

    玄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底有些担心又有些不快,只是表面上还礼仪周全地与伊烈骄说着话。

    魏青宁去了躺偏殿更衣,她不想马上回去,便先沿着宫道散着心。这偏殿外面正好有处小水池,周边一圈都是柳树,柳枝都垂到了水里,碧绿依依。

    看着满目清翠的柳树,魏青宁难得觉得清幽宁静。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打断了魏青宁的沉思,她回过头,就见薛穆羽领着一队宫卫,像是路过。

    两人看到彼此都愣住了,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但与去岁那种晦暗、落寞、绞痛的感觉相比,此刻彼此都平静了很多。

    “见过太子妃殿下!”薛穆羽朝她行了礼。

    “这段时间,薛将军辛苦了。”

    “这都是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两个少时极亲密之人,如今却君臣有别,说着疏离客套的话。

    魏青宁忽然就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心底被一股莫名的情绪笼罩着,又想起这半年来与玄尹嫌隙难平,夫妻间只有冷漠冷淡。她一直希望玄尹能忍受不了废掉她的太子妃之位,但玄尹就是宁愿这样互相折磨着,也不放过她。

    每一次,还要携手出现在皇室、百官面前,都是对她的一次折磨。

    薛穆羽从未见过她这样低落、哀婉、又怨怼、自怜的复杂情绪,想起她和太子的关系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宁照影和自己,便将那队宫卫留下,自己走上前来,也到了柳树下,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太子妃殿下,恕臣斗胆,之前是因为我和郡主的缘故,才令你和太子殿下之间产生了嫌隙。”

    魏青宁没想到薛穆羽说的这么直白,她下意识反驳:“不是你们,是我们本来就......”

    “你我少时情谊于我而言甚是珍贵,当初也因为皇上赐婚而耿耿于怀。”薛穆羽并打不算就此止住,反而说的更直接,“太子亦从小爱慕于你,我是一直知道的,这几年来,他对你一定极好。人生缘分似自有天定,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穆羽!”魏青宁怔怔道,“你已经完全放下了吗?你......你不怨我么?”

    薛穆羽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你千万不必有对不起我的心态,更不必因为这个而让自己一直为难。你亦对太子有情,何苦因为前尘往事而与他疏离呢?”

    这话并非薛穆羽乱说,他上次见魏青宁便是陪宁照影回门,那时他便察觉到了魏青宁已然爱上太子。他没有去猜测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赐婚后的几年,还是婚后的几个月,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魏青宁倒也没有反驳这话,只不过却反问道:“那你呢,是否对照影亦有情?”

    薛穆羽一时被问住,换作以前,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段婚事的开头全是被宁照影算计,他只能被迫接受。但现在,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若说有,好像也有些不足。

    但魏青宁仿佛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这让她更加复杂,气吗?怨吗?好像没有,但若是高兴吗,也全然不是。

    “郡主,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魏青宁亦点头应和,宁照影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我知道,她特别的潇洒恣意,做事也全凭自己开心,似乎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与我见过的贵族小姐完全不同。”

    是个令人羡慕的人。

    “青宁!”薛穆羽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如论如何,我们都该放下过去,朝前看!”说出这句话,他有点失落,但跟多的竟然是轻松。

    陷在这一段过去走不出来的人,是魏青宁,也是他薛穆羽。

    “好!”魏青宁点点头。

    忽然,远处出现一个两人都熟悉的身影,那人看到他们正在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正是宁照影。

    魏青宁与薛穆羽相互看了一眼,薛穆羽朝她笑了笑致礼,便朝着宁照影离开的背影追了过去。

    魏青宁微微叹了口气,又笑了笑,站在池边发起呆来。

    这边厢宁照影正走着呢,就见薛穆羽从后面追过来拉住了她。

    “啊,你过来干什么?”宁照影不解地问。

    “我......我跟太子妃不是约好的,只是不小心碰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薛穆羽开口就解释。

    “哦,我知道了。那你们继续聊啊,好不容易见着一面,又没有其他人在。”宁照影其实根本没多想,她也只是出来散散心,也没想到碰见他们,为了不打扰他们叙旧,才想着赶紧离开的。

    “你不生气吗?”

    宁照影奇奇怪怪地看着他,问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她也知道这两个人断不是特意相约的,无非是碰到了聊几句,又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没有什么。”薛穆羽叹口气道。

    “你才是真奇怪,好像希望我生气似的。薛穆羽,你不会是被我虐上瘾了吧?”宁照影揶揄道。

    薛穆羽有点不想同她说话,便道:“我送你回去罢。”

    直到宁照影重新回到宴会现场,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嘀咕道:“这薛穆羽......刚刚好像是真的很在乎我的看法?

    可是,这样的苗头不好,这是宁照影的第一个想法。

    “你在说什么?”薛含月凑过来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说什么。只是我在想,我想个法子让太子和太子妃和好吧。”

    “这你也可以?”

    “或许可以。”虽这么说,宁照影倒是很有信心。

    这场宴会直到晚上戌时才结束,随着帝后与太子等相继退场,参与的众人也都陆续离开。

    宁照影却派了人跟太子先请示了,得到太子回应,她才叫人将自己送到了东宫。玄尹一天应酬已很累了,此刻正换上了便服,让宫人给他捶腿揉捏放松。

    见宁照影来了,才挥手让宫人都下去,他也不掩盖自己的疲倦,说道:“好妹妹,你最好是真有事,不然我会让你知道这时候打扰我的下场。”

    宁照影这时候并不怕他,简单行了个礼便同他一起坐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猜猜今天我碰见了什么?”

    “你不要让我猜,不然我会以为你碰见了北夏二王子。”

    轮到宁照影迷糊了,“我怎么会碰见他?”

    “你说呢?今天那二王子就在跟我打听你是谁,我见他对你很有兴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宁照影笑道:“我就不认识他。不过是昨日我去看热闹,应该是被他看见了吧。”

    “行吧,你说说你都碰见了什么?”

    “我今天出去的时候,碰见了薛穆羽和太子妃,两人在柳树下说话。”宁照影平铺直叙。

    但玄尹脸色却陡然冷了下来,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他这一天本来就累极了,却还要听到这样糟心的话,他不知道宁照影说出来是想干什么,但他现在就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宁照影却拍拍他的手,笑着安抚道:“你先别生气,我都没生气。”

    玄尹一个狠戾地眼神扫过去,见宁照影神色如旧,便只能慢慢地回复平静,道:“我没生气,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罢?”

    “我呀是来劝你。你说你们两个是未来的帝后,为了个陈年旧事闹得朝野俱知,也难怪朝臣们会担忧了。”

    见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玄尹不由得失笑,“我说,这里面是否也有一点你的功劳呢?你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

    “哎,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怪上我。我承认,那个时候我确实也存了点挑拨的意思在,但是归根到底,是你们两个人彼此不信任的问题。陈年旧事这根刺,是横亘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结,与我无关,甚至与薛穆羽也无关。”

    玄尹深呼吸一口气,“你接着说。”

    见他压抑着怒火,宁照影全当空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妃与薛穆羽少时有情,正因为知道,所以你也会患得患失,总觉得不管做得多好,太子妃心中都会念及故人,也不会相信,其实太子妃早已倾慕于你。”

    被宁照影直截了当揭开心中秘而不宣的情绪,他有些欲盖弥彰,嗤笑道:“你是怎么看出她对我有情的?”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薛穆羽也看得出来。只不过是你被过去之事遮盖了眼睛,看不见也不相信,但还怪太子妃不懂你的付出。”

    “说到底,本来就是你强取豪夺......”见玄尹瞪她,宁照影笑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很理解你啊,自己喜欢的当然要想方设法夺过来的嘛,这才符合人的本性,为什么要顾忌这顾忌那的压抑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向是宁照影的人生哲学,所以她并不觉得太子做的有何错,只不过很多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玄尹被她这样毫不留情的揭穿,本来是生气的,却又被她理所当然的话语给震惊到了,想想她为了嫁给薛穆羽所做的事情,忽然便也理解了。

    “好吧,我承认这个事情。”这个时候,殿内只有他们俩,玄尹倒是没有了负担,“那接下里呢,要我做什么?”

    “这段关系既是你强求来的,所以你对她好本来也是应该的。疏通了这个,你何必拘泥于到底谁对谁错呢,你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便是主动给太子妃个台阶下,又不损你半点威严。”

    “你说的轻松呢。今日他们才私下见了面,焉不能说旧情难忘,倒是要让我先认错?”

    “今日无非是偶然碰见了......”

    “你信?”

    宁照影笑道:“我有什么不信。太子,你身在其中果然不如旁观者清。薛穆羽的为人,太子妃的为人,你应当比我还清楚,他们或许还有情不假,但却不会私相授受。”

    这话差点直说他气量狭小,玄尹心下有点不快,却也没说什么。

    “在我看来,太子妃并不是简单的不能忘却旧情,她是因为自己爱上了你,所以会觉得对不起薛穆羽。”就是这种拧巴,让宁照影一直不怎么喜欢魏青宁,大胆承认自己移情别恋有何不可呢。

    玄尹沉默,宁照影的话很直接,这是别人从来没有说过的。但他与魏青宁朝夕相处,她对自己有情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子,贪心不足,就想得陇望蜀,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

    “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让我主动破冰。”

    “是啊,本来就应该的事情。你一直冷落她,又不愿意放弃她,到头来折磨的还是你们两个自己?难道还能折磨到我跟薛穆羽不成?”

    玄尹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宁照影被绑架,他是亲眼见到薛穆羽是如何着急担忧的,于是叹道:“我知道了,多谢照影的提点。”

    宁照影知道他已想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自告辞了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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