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川……”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手边是一个淡蓝色的保温桶,简约大方。
里面原本是我心疼喻川泡实验室辛苦,送给他的鸡汤,现在给了谁,不言而喻。
“呀!”
见到我过来,少女夸张地捂住嘴,道:“喻哥,我喝了江棠姐给你的鸡汤,江棠姐不会生气吧?”
喻川并没有看到我,声音温柔而耐心:“不会的,她一向大方。你不舒服,她不会在意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他拿着我精心准备的东西,去讨好他的学妹,他导师的女儿的第一次了。
哪怕我一开始的确不甚在意,现在也不得不在意了。
少女侧头对我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大声喊道:“江棠姐,又来给喻哥送东西呀!”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看过来,我也只能勉强扯出笑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喻川,细心叮嘱道:“趁热吃,你胃不好,别总为了研究忘记吃饭……”
喻川低垂着眸子,依旧是一派清冷。
他惯常便是如此的,此刻看起来却有些陌生。
这份清冷,到底是对所有人的,还是只对我一个人?
一旁有人听了我的话,哄笑起来:“嫂子你就别担心啦,现在薇薇天天拉着喻哥出去吃饭,比谁都准时……”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眼疾手快地在他肚子人锤了一拳,对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嫂子,他这人没脑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喻哥和薇薇没什么的,我们都替你盯着呢!”
我笑了笑,心情终于开朗了一些。
四年时间,我和喻川实验室里的这些人都很熟悉,也有感情,知道他们都是真心认我这个嫂子的,毕竟我这几年来对喻川的好他们有目共睹。
喻川打开饭盒,耳边有几缕碎发垂下,我下意识伸出手,替他抚到耳后,他却受惊一样躲开。
喻川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厉声补救:“江棠!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碰我!实验室里的东西都很贵,万一坏了怎么办!”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很快又尴尬地收回。
他好像忘了,能进这个实验室,我就已经是经过全身消毒的了,现在身上穿的是与他们一般无二的实验服,而李薇薇刚才坐在实验台上的动作,才更容易导致实验事故。
喻川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到了,他的兄弟们慌了一瞬,又赶紧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
“你先走吧。”喻川仿佛没了耐心,冷漠地把饭盒一推,别过头去。
我眨眨眼睛,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涩意,抱过一口未动的饭,转身离开。
李薇薇笑嘻嘻地追上我,把另一个蓝色的保温桶也带给我:“江棠姐辛苦啦。不过江棠姐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每天送饭过来了。我爸已经向上面打了申请,以后喻哥的实验室就有专属小食堂了!”
她的声音并不小,身后的人们欢呼起来。
喻川他们这个实验室很受重视,里面有些新材料,所以离中心很远,自然也离食堂很远,我才会一直来送饭,现在有了自己的小食堂,确实是件好事。
我轻声道:“那挺好的,恭喜……”
李薇薇的声音被掩盖在身后的欢呼里:“所以,江棠,你以后就是个多余的人了,不要再来了,也别再出现在喻哥身边了。”
我猝然抬头,望进她充满恶意的眼睛里。
2.
李薇薇没等我反应,直接一把把我推出了门,外面有个不高不低的门槛,我踉跄了一下,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江学妹!”外面的人惊呼一声,却被隔绝在门外。
我被人扶着去了医务室,包扎了脚踝,又被舍友带回宿舍。
舍友们都是很活泼的小姑娘,叽叽喳喳一路上都在抱怨我不好好照顾自己,又紧张兮兮,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在她们要把饭喂进我嘴里是,我终于破功,被她们逗得笑了出来,把她们都赶开:“我就是扭了脚,不是瘫痪了!”
小姑娘们笑嘻嘻地,像小鸟儿一样一哄而散,还不忘留下两句叮嘱。
我喝了热粥,睡了安稳的一觉。
3.
第二天,脚踝的肿胀消下去,我急急忙忙回到我和喻川的家。
这是我们一起在外面租的房子,我不富裕,喻川实验也烧钱,所以房子的空间不大,但所有装饰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挑的,很温馨。
一室冷清。
我恍然反应过来,喻川已经忙到很少回家了,我没回来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为我着急。
我眼角发热,恍恍惚惚地走进厨房,做好了饭菜,直到没有摸到手边的保温盒,才突然反应过来,喻川已经不需要我送饭了。
委屈后知后觉,汹涌而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落在冒着热气的饭菜里。
我曾经是不会做饭的,但喻川是天才,导师很看重,大二就进了实验室,经常日夜不分连轴转,后来急性胃炎进了医院,我才开始学做饭。
从最开始的卖相色相味道均不佳,糖和盐都分不清,到如今的色香味俱全,谁看了都得竖个大拇指,我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开门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极为突兀。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喻川清冷的眸。
他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一边,冷声道:“薇薇不是都跟你说有小食堂了,你还在瞎忙活什么?”
我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习惯了,下次不会做了。”
喻川看着我的眼泪,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道:“薇薇做的是好事,对整个实验室都好,你不要因为不能再缠着我就无理取闹。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我猛地抬起头,从没想过喻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当然有自己的事情,我学的是经济,忙起来同样是昏天黑地。今年是毕业季,我成绩优秀,抛出橄榄枝的公司很多,还有邀请我一起创业的学长学姐朋友们。
因为他曾经在犯胃病时难得地跟我撒娇,缠着想要吃我做饭,我才从繁忙的学业中抽出身来,每天也只有这一点空闲时间,他竟然觉得,我是在找理由缠着他?
明明就在三个月前,他还抱着我,向来话不多的人笨拙地抿着唇,一点一点细数我们的将来,跟我保证以后不会让我辛苦,不会让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一切有他。
喻川没有看我,他只是回到房间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再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似乎想到什么,说:“这段时间是实验的关键,我去宿舍住一段,你别来打扰我。”
这是通知,或许也是警告。
关门声干脆又无情,一如喻川这个人。
摇摇晃晃走进房间,看着空了一半的床和衣柜,我终于忍不住,滑落在地,抱着双膝无声大哭起来。
床头上还摆着我们一起挑的小熊,两只靠在一起,那么温馨可爱。
我告诉他自己十岁家里出了车祸导致父母双亡的身世,跟他说自己被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整个青春期,威胁他只要对不起我就永远不要再想着挽回。
那时候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满眼心疼,轻拍我的背,一身傲骨的人跪在地上,说不出什么情话,只会赌咒发誓,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以为他会是我永远的依靠。
多么讽刺。
4.
我的精神恍惚是瞒不住的,原本能够简单经手的事错误一大堆,论文更甚,简直不堪入目。
导师是我高中班主任的朋友,知道我的身世,对我一向严厉,气得把我叫到办公室一通狠批。
说罢,看着我羞愧又憔悴的脸,她又叹了口气。
喻川和李薇薇现在简直是无所顾忌,喻川要踹了我的留言满天飞,她如何不知道?
她抱了抱我,语重心长道:“江棠,清醒点。男人不是你生活里全部,甚至连很小一部分都算不上。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别耽误了自己,好吗?”
我哗哗地留下眼泪,坚定了心底的想法:“好。”
5.
我去了喻川的实验室。
这里的人都对我很熟悉,还笑着打趣我为什么这几天没来,又打量我手上没有饭盒,猜是喻川惹着我了,起哄要喻川给我道歉。
我撑起笑脸,一一谢过,这才进了喻川的实验室。
现在是午休时间。
实验已经进入最后关头,剩下的就是等,着急也急不来,实验室又有了食堂,他们就也不再那么废寝忘食。
据他们说,现在还会长期盯着实验室的只有作为主导人员的喻川一个。
我以为我能和喻川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李薇薇,我可以接受分手,却看到了从没想象到的一幕。
喻川和李薇薇站在实验台前,喻川正手把手教李薇薇使用那些复杂到我看一眼就眼晕的器材,耐心而细致。
从背后看去,二人身影交叠,亲密无间,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我僵在原地,心痛难当。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声渐渐热闹起来。
实验室不只这一个入口,我在的这个可以说是外人专属,根本没人,还很隐蔽,
实验台前的二人明显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抬头,其他人也习以为常,还有大嗓门打趣他们:“喻哥和薇薇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听声音,正是那个前几天还说要帮我看好喻川的那个人。
我鼻尖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让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突然,有人看到了角落里的我,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实验台前亲密无间的二人终于察觉到不对,顺着大家都视线望见了角落里泪流满面的我。
喻川明显慌了神,直接推开了李薇薇,急忙向我走来。
李薇薇一下子磕在实验台冰冷尖锐的边沿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喻川来到我面前,想要为我擦拭眼泪,却找不到纸巾,手足无措之间甚至把雪白的衣角递到我面前。
李薇薇却突然痛呼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娇柔地喊道:“喻哥,我疼!”
喻川瞬间回神,面对我的脸色重新变回冰冷,走回去抱起李薇薇,急急忙忙赶往医务室。
走之前,他冷漠地对我道:“江棠,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你有完没完了?”
我同样以冷漠地眼神回望他:“喻川,你今天要是抱着李薇薇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分手。”
喻川冷漠的背影一僵。
李薇薇立刻道:“我自己走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伤,江棠姐别为了我和喻哥吵架啊!”
顺着,她就要挣扎着从喻川的怀抱下来,只是很快又痛呼一声,带着哭腔道:“喻哥,对不起,但是我好疼啊,我下不来了。”
喻川立刻皱着眉看向我,丢下一句:“随便你。”直接抱着李薇薇跑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像个小丑。
我大笑起来,笑声混杂着泪水,狼狈不堪。
其他人有目露怜悯的,想上来安慰我,却被其他人拉住。
我知道,导师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决定着他们这几年来的辛苦付出到底能不能有成果。
李薇薇是导师的女儿,他们不得不如此,我不怪他们。
我只怪自己,怪自己太傻看不穿,怪自己太天真,竟然还对这段感情抱有幻想。
6.
或许是因为有一个人沉甸甸地从心里移开,我难得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
每天奔波在无数的公司与简历之间,我又重新做回了那个耀眼的自己。
李薇薇恨不得把和喻川的事贴个大喇叭放到所有人耳边,一开始还有人或担心或嘲讽地来找我,时间一长,也就都都觉得无趣了。
朋友们都笑话我是没男人一身轻,我也只是笑笑。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这话真是没错。
正午的咖啡厅里,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一份文件,很快签下名字:“合作愉快,学长。不过……以后是不是该叫老板了?”
对面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温润,明明只比我大三岁,却浑身都散发着成熟的味道。
萧逸轩温柔地笑道:“都可以,江学妹高兴就好。”
我愣了愣。
看着对面男人毫无变化,仿佛完全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的男人,我失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说喻川是科研界的天才,萧逸轩就是金融界的神话,短短三年从无到有创立起属于自己的事务所,到现在每一笔交易都过亿,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听说还背景深厚,怎么会看上我一个孤女呢?
我只当他是在拉近关系,拉拢我这个新员工的衷心,忽略其他的所有。
刚被一段感情刺得遍体鳞伤,我还没有勇气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萧逸轩恍若未觉,温和而绅士,又十分懂得进退。
我们专业相同,性格也想投,聊得十分开心,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伺候惯了,正要那嘴去接他插过来的水果。
我慌慌张张地道了歉,急急忙忙跑掉了。
身后的男人低沉的轻笑声如同催命符,让我更加不好意思,只想逃离现场。
7.
这几天,我察觉到路上看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也有很多,因为我开学做优秀学生演讲,因为我金融系才女的名号,或者因为我是喻川的女朋友,我早已经习惯。
但这次不一样,是充满恶意的,肮脏的。
回到宿舍,舍友慌慌张张地拉着我看了一个帖子。
一看到标题,我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爆料!B大金融系才女频繁搭乘不同豪车出入,真是有钱啊!】主楼放着一堆偷拍我的照片,都是我这段时间出入各个公司的。
我能力不错,也有不少老总赏识我,拉着我聊得晚了,就会派人派车送我回来,最显眼的一张是我那天和萧逸轩在咖啡厅的,偷拍者的角度十分巧妙,纸清清楚楚拍下了我的侧脸,萧逸轩的脸却被一旁的绿植挡了个严严实实。
学校里这么多人,总会有一两个知道我身世还和我关系不好的,在我孤女的身世爆出来后,前几楼的羡慕很快惊天大反转,每一句都不堪入目起来:
【啧啧啧,不愧是才女,小脸蛋真好看,身材也挺有料嘛!】
【才女一晚上多少钱啊?全套都不让包夜吗?】
【一个孤女怎么出得起B大学费的?这几年应该没少卖吧!】
【哈哈哈什么才女,明摆着就是婊子,早让人玩烂了吧!】
也有人扒出了我和喻川的男女朋友关系,李薇薇却直接发微博道:喻哥和江棠姐半个月前就已经分手啦,喻哥现在是我男朋友,不过大家也不要乱猜啦,江棠姐不是那种人的!
李薇薇这一发微博,立刻有网友顺着时间线查到了“真相”——我开始出入豪车的时间,正好和我和喻川分手相吻合!
喻川家里和科研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确实也算小有资产,一个拜金捞女的名头立刻又扣在了我头上。
而从始至终,喻川仿佛是默认了这个说法,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恶意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一旁的舍友急忙扶住我:“糖糖你别急!我已经让我男朋友去封贴和找这个楼主了!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舍友的男朋友是隔壁帝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确实对此道精通,很快就黑掉了帖子,又把楼主的信息发了过来。
不怎么令人意外,是李薇薇本人的账号。
她的恶意一向如此光明正大,不加遮掩。
舍友愤怒地握紧拳头,拉着我往喻川的实验室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太过分了!”
我跌跌撞撞一路跟着,也想问个明白——问问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他喻川,惹到了她李薇薇,让他们如此不肯放过我!
学弟尴尬地拦在实验室门口,对我道:“江棠姐不好意思,但是里面实验正是关键阶段,薇……导师吩咐了外人不能进去的。”
我几乎要冷笑了。
实验在收尾阶段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突然又封闭了?
不如说是李薇薇在嘲讽我,嘲讽我的无能为力,嘲讽我像只丧家之犬,只能在门外眼巴巴看着。
我站着的时间越长,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指指点点混杂着鄙夷,像利剑一样向我射来。
我推了推舍友,让这个敏感的小姑娘先回去。
这是我的事,不应该让她来承担。
小姑娘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还想拉着我离开下次再来。
我坚定地拒绝了她。
这种事情,必须在人前一次性说清楚才行,我现在离开,别人只会觉得我心虚。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周围的人声逐渐嘈杂,直到消失。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生疼。
发丝柔顺地贴在脸上,却又杂乱无章,雨水流下来,或许还有泪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只是固执地盯着面前的大门。
守门的学弟于心不忍,想要放我进来,却被其他人拦住。
“你不想在这儿干了?”
细细碎碎的声音穿进耳朵,我却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灯亮了。
灯灭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个个避我如蛇蝎。
有人过来劝我:“江棠姐,走吧,喻哥和薇薇很晚才出来的。”
我只是摇头。
身上在发冷,意识逐渐昏沉。
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直到少女活泼的声音响在耳边:“喻哥,你好厉害啊!”
喻川好像在宠溺地顺着什么,听不清了,至少,是对我很久没有过的温柔。
“呀!”李薇薇似乎是没想到,故作惊讶地遮住唇,“江棠姐,你怎么还在这里?淋了很久的雨吗?”
喻川也随之看向我。
他的眼神充斥着冷漠与鄙夷,和之前的那些人并无二致。
李薇薇貌似抱歉地道:“江棠姐不好意思啦,我那条微博确实是给你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可我也不知道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喻川看着狼狈的我,眼里全都是厌恶:“江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无理取闹!你简直疯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有大笑起来:“没错,我是疯了,在她,在你的小女朋友找人偷拍我,发帖造谣我傍大款的时候酒疯了!”
李薇薇显然没想到我能查到这一层,心虚的眼神一闪而过,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委委屈屈地拉着喻川的衣角道:“喻哥,我也不知道是谁骗了江棠姐,但是你相信我,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薇薇,我当然相信你。”喻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向我时又是满脸厌恶和不可置信,“江棠,薇薇她最是善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胡乱攀咬别人,抹黑无辜人的名声,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
李薇薇娇娇柔柔地拉着喻川的袖子,小声道:“江棠姐该不会是想见喻哥了,所以自导自演的吧……”
说完,她又夸张地捂住嘴,对我不断道歉:“对不起江棠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胡乱猜猜而已,江棠姐你不会生气吧?”
喻川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冷漠:“江棠,你就算用这样的手段,我也不会和你复合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看着面前这对狗男女,我只觉得好笑,又觉得陌生。
记忆力虽然有些高冷但温柔的喻川,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揪住李薇薇的衣领,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李薇薇完全没想到我竟然好打她,放声尖叫起来。
喻川又气又怒,一把推开我,小心翼翼地抱过李薇薇,捧着她的脸细细查看。
我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笑得很大声。
我笑,笑自己傻瓜,笑他们自欺欺人。
“江棠,你不会是疯了吧?”
李薇薇厌恶地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在喻川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厌恶,喻川却视若无睹。
他们撑开一把粉色的雨伞,相携着走过我身边。
李薇薇状似不经意,尖细的高跟鞋尖狠狠在我手指上碾过。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又怎么能真的有心里的痛深?
8.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路如鬼魂一样飘向大门。
出了门,我才恍然发现,我能去哪里呢?
我早就没有家了。
至于那个和喻川一起租的房子,我不屑于去。
太恶心了。
我摸着在雨水中都滚烫无比的额头,准备回宿舍,眼前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白昼。
再次有意识时,耳边的声音嘈杂到令我眩晕,
“快!给伤者输血!”
“家属的电话打通了吗?”
“没有,只有一个置顶的号码,备注是男朋友,还给挂断了,那边有女孩子的声音,说让我们别配合江棠演戏?”
“什么神经病?!接着往下打!”
我艰难地想笑一下,却无比明确地知道自己此刻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带着惊讶:“江棠?什么江棠?”
是谁呢?
谁呢……
我彻底陷入了昏沉。
9.
睁开眼,是惨白的一片。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鼻尖萦绕着的消毒水味却仍旧令我十分不喜。
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下意识地开始抗拒这种白,这个味道,常住的地方总备着常用药,不是非去不可,连医务室的门都很少进。
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了光亮。
身边的男人面色憔悴,眼下发青,不复前几日的沉稳优雅。
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我柔软的手上,我有些不适,缓缓动了动手指,想要抽出来,男人却瞬间惊醒。
看到我双眼的一瞬间,他眸中闪过惊喜,顾不得仪态,跑去外面大声叫医生。
一群白大褂把我推走,做了一番检查后又推回来。
从她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我遭到剧烈撞击,浑身上下骨折严重,脑部还有瘀血,这已经是我昏迷的第七天早晨,医生说过了七天,就难了。
当夜我听到的熟悉声音正是萧逸轩。
他白天忙得很,半夜才有空来找医生做疏导,正好听到我的名字,不然没有家属同意书还好,没有缴费的,我才是连手术室的大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萧逸轩知道我可能醒不过来的消息后慌了神,推掉工作陪在病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天的话,又辗转联系上我所有朋友,麻烦她们来医院看我,陪我,多跟我说说话,最好能叫醒我,就连喻川他都捏着鼻子发过消息了。
不过结果是一样的,李薇薇接的电话,张口就柔柔弱弱让我别装了,混杂着喻川的冷嘲热讽,气得萧逸轩当场就摔了手机。
我住院七天了,喻川一次都没来过。
哪怕我出了车祸消息在整个B大疯传,甚至上了新闻,他也坚决不信。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那个渣滓!我那天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流在那儿……”
小姑娘絮絮叨叨,削个苹果坑坑洼洼,自己还气不过,咔嚓先咬了一大口。
我被她逗得笑出声,心里也有了个微妙的想法。
于是我试探着开口道:“你们说的那个喻川,他是谁呀,怎么不记得?”
小姑娘的眼睛活像探照灯,“唰”一下亮了起来,兴奋道:“喻川,你前男友,劈腿的渣男,你不记得他了?”
我装作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这个人啊,他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有男朋友,我不是一直单人吗?”
面对小姑娘兴奋的眼神,我随口道:“就算有男朋友,也应该是守着我的那个才对吧。”
我在心里给萧逸轩道了个歉。
学长,对不起了,先拿你当个挡箭牌,以后一定道歉。
坐在一边的萧逸轩猛地抬起头,键盘上的手却没动。
对面的人看着发过来的一大堆乱码,疑惑的挠了挠头:“老板这是又搞什么新加密了,也没提前说啊?”
萧逸轩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凑到我病床前,深情款款道:“江学妹……江棠,我不能骗你。我还不是你的男朋友,只是你的追求者。现在,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门外气势汹汹的一男一女僵在原地。
喻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推开门,一句“江棠,你装什么失忆”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清了萧逸轩那张脸。
喻川顿时惨白了脸,彻骨冰冷。
科研界的人他不认识几个,毕竟父母是从商的,跨频了,萧逸轩他可太认识了!
萧家一方巨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萧逸轩更是长孙,天赋绝顶,眼看着就是下一代当家人,喻川家里在他面前连碟小菜都算不上,惹了就是一口吞的命!
萧逸轩怎么会在这里?
喻川的目光在病床上的我和萧逸轩之间游移,脸色突然惨白一片。
李薇薇看他一直不说话,娇滴滴地拉着他的袖子,道:“江棠姐对不起呀,喻哥他不是故意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的,是我这几天不舒服,喻哥多照顾了我几天,江棠姐不会生气吧?”
我平静地笑了笑,看着他们的目光是全然的陌生:“这位……女士,你不舒服男朋友照顾你你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李薇薇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江棠姐,你就算生气,也不用装不认识我吧,这太过分了。”
“你差不多得了,别恶心人了。”一旁的室友听不下去了,强势插嘴,“事实上就是糖糖把你们这对渣男贱女忘了,清清脑子,多好的事。我劝你们啊,要是识相地就别再出现在糖糖面前了,也不嫌寒碜!”
“这不可能!”喻川猝然睁大了眼睛,焦急地想要来拉我的手,却被萧逸轩不动声色地挡开。
萧逸轩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喻学弟,江棠现在忘了你,是我的追求者,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喻川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劈。
李薇薇却娇声笑起来:“江棠姐,你就算想刺激喻哥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这也太拙劣了哈哈哈——”
李薇薇的娇笑声中,我依然毫无变化,看他们的眼神甚至隐隐透出了嫌弃。
我开始有些怀疑前段时间的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头,不然为什么会跟这种人生气死磕?
“闭嘴!”
喻川骤然发怒,恶狠狠地呵斥了李薇薇。
李薇薇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她短暂的恋爱记录里,始终都是一帆风顺的,喻川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直到现在。
李薇薇哭着跑了出去,却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或许该感谢他们,让我白看这一场闹剧,彻底看清了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10.
喻川成了房间里的透明人。
萧逸轩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每一根发丝都表现出了之前说的那句“追求者”的真实度,就连舍友都被他衬托地无所事事起来,只好跑出去叫医生。
检查过后,医生明确表示,脑部瘀血确实是有可能造成短暂失忆的。
喻川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我,怔然不语。
我的朋友们渐渐来了,每一个听说我忘记喻川的事,都是兴高采烈,恭喜我脱离苦海。
好像没人看到角落里的当事人。
在一室热闹欢欣中,谁也不知道喻川什么时候离开了。
朋友们也不在意,只管欢呼雀跃,煲了各种各样的骨头汤给我,致力于把我喂成小胖猪。
萧逸轩也不安分,这样忙碌又稳重的人,竟然也像毛头小子一样,有关我的事事都恨不得亲力亲为,连三餐都包了,看到我吃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生气。
我笑他:“萧逸轩,萧学长,萧老板,你好幼稚啊!”
男人却委委屈屈将面颊塞进我的掌心,反复强调:“你是我女朋友!”
是的,我没撑住。
不出预料。
这样的真心,我怎么好意思辜负?
11.
朋友们逐渐发现了我们之前的猫腻,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在萧逸轩的照顾下,我很快就出院了。
他知道我无处可去,犹犹豫豫地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还指天发誓是回他自己的房子,父母根本不会过去。
我答应了。
看着他兴奋到通红的脸,我躲在暗处偷偷地笑。
就算他现在让我跟他回去见家长,我其实也会同意的。
不过某人眼看着是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萧逸轩跟我回到那个不大的出租屋,挑剔的把所有双人的东西都丢下,只肯带走完全是我自己的东西,还试图把曾经有关我和喻川情侣关系的东西全部毁尸灭迹。
明明做得很明显,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问我要不要。
好幼稚。
我摸了摸嘴角,那里正在止不住地上扬。
我故意板起脸,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好好收拾。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开了。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是李薇薇扶着醉酒的喻川。
男女朋友住一起也不稀奇。
只是喻川之前是滴酒不沾的……
想法在我脑子里过了一圈,又沉寂下来。
说实话,喻川喝不喝酒,现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对他们微微点头,歉疚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萧逸轩只要不故意搞破坏,收拾个东西还是很快的。
他不想看到喻川,更不想让我看到喻川,自然更是飞速。
路过他们时,好像醉死了的喻川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虽然能出院了,但身体还没养好,坐在轮椅上,此时被他一带,就有些倾斜。
萧逸轩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力道之重,令人咋舌。
喻川冷白的手背上顷刻间浮起浓墨重彩的红。
李薇薇大概对喻川确实是真爱,瞬间暴起,对着我和萧逸轩破口大骂。
这样令人不愉快的背景音中,喻川却只是执着地看着我,道:“棠棠,你没有忘了我,对吗,你还记得我们的家。”
李薇薇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我只是恬淡地笑着,摇头道:“我只是从我的朋友们口中了解过这些事罢了,并不记得。喻先生还是珍惜眼前人,你女朋友……她很爱你。”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为她说话,李薇薇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12.
萧逸轩骗我。
看着楼下那对气质高贵的夫妻和他们身边一溜低眉顺眼捧着无数奢侈品的经理,我不由得咬牙切齿。
有伤在身的时候还好,我一痊愈,萧逸轩就跟饿了十年八年的狼一样,天天晚上只顾把我吃干抹净,第二天都起不来身上班。
幸亏我们这职业,只要不应酬,工作地点还算自由。
一周两周还能纵容,一月两月就实在是过分了。
面对我定下的规矩,萧逸轩很是不服,可对上不遵守就搬走的最后通牒,他也只能服气。
一年过去了,凭借萧逸轩的人脉资源和我的能力,我也混得风生水起,出门在外也会被人恭恭敬敬叫一声“江总”了。
前两天有个大单子,我飞到外地出差。
这种事情不少见,萧逸轩一开始还不放心非要跟着,后来渐渐习惯了,只是总是照着一天三顿饭打电话问平安。
旅途中有些不舒服,我也只以为是舟车劳顿,觉得回去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偏偏刚签好合同就一阵眩晕,再醒来对上的就是萧逸轩焦急中夹杂着喜悦的脸。
我怀孕了,刚一个月。
成了频危物种后,萧逸轩更是磨着我给他个名分。
老男人迂回,不像毛头小子,总是带我去玩各种好玩的,吃各种好吃吃的,末了才不经意的提一句。
我忍着笑,吊了他半个多月才答应。
主要是婚礼时间来不及了,我总不好大着肚子站上去。
昨天晚上还答应的好好的,简办简办,这哪里有半分简单的样子?
13.
我错了。
确实简单。
除了出一个身高体重,全程基本没有用到我什么,就剩下吃各种补品。
萧逸轩的父母叱咤风云多年,这都是很和善的人,绝口不提儿子和孩子,连改口都没透露一点意思,什么流程什么装饰什么事情只管我舒心,我最大。
我心底一暖,久违地感受到了长辈的宠爱和温柔。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喊了一声“爸”“妈”。
两位老人家抹着眼泪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已经有点皱巴的红包塞到我手里。
萧母很温柔地抱了抱我。
像母亲。
萧逸轩看着我的泪水,也什么都不问,只管做完一桌子好菜,招呼我吃饭。
其他的流程都有人去跑,分到我们这段闲不住的准夫妻手里的就只剩下写请柬。
当然,大头也不在我们这里。
虽然说估计我的身体婚礼要减半,但是以萧家的地位,再减也减不到哪去,总要有些利益纠缠,分到我们这里的这一小部分就是让我们自己看着邀请点亲朋好友合作伙伴。
我犹豫再三,还是在某一张请柬上写了喻川的名字。
不是报复也不是炫耀,只是祭奠自己那段曾经糊涂的时光。
请柬发出去那天,喻川找到了这里。
天公不留情,就像我在实验楼外等他那天一样,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固执的在楼下站了一夜,直直的望着亮着灯的窗户。
我没有看他,因为没有必要。
心里甚至有些后悔。
如果没有多此一举,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萧逸轩同样看到了他,厌恶地让保安把他赶出去。
保安没有赶动他,李薇薇却冒雨赶来了。
女人的哭声混杂着雷声,格外可悲。
她尖锐的声音划破云霄,:“喻哥!江棠那个脏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都已经和别的男人有孩子了!你看看我好不好啊,我才是真心爱你的人!”
我在楼上愣了愣。
倒不是因为她辱骂我,而是这话似乎有些……不打自招。
14.
哪天之后的事情我没有关注,只是喻川又来过几次,一次比一次更颓废憔悴。
他偶尔会撞到我们拥抱亲吻,碰到我们甜甜蜜蜜地挑选婚纱和戒指。
每一次他都会红了眼眶。
我和萧逸轩都视若无睹。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他约束自己?
听说他和李薇薇吵了好几次架,我当时举到他面前他都不相信的证据又被他自己一点一点翻出来。
喻川翻出真相后,当场就发了疯。
不过他这人像条毒蛇,就连发疯也是冷静的,计划好了的。
能养出李薇薇这样的女儿,导师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喻川从小到大见惯了这个,熟练地扒出了导师私吞公款,侵占学生研究成果等事实,却又隐忍不发,在研究室的研究完美结束,发表论文的时候爆在网上,当场就有好几个他过往的被压迫火的学生出来作证,顿时引起了腥风血雨。
群情激奋,调查和审判过后,导师直接被判无期徒刑,显然是要在牢里老死终生了。
李薇薇引导网暴,造谣,也没获得什么好下场。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车祸竟然也是她安排的,喻川砸了几百万,硬生生撬开了肇事司机的嘴。
萧逸轩当场大怒,差点就要冲过去把李薇薇打死。
我深知他看上去沉稳实则混得不行的本质,好歹才用即将到来的婚礼把他安抚住了,不过他背后有没有动手脚,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婚礼那天,伤害我的人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
萧母牵着我走向萧逸轩。
我一路笑容满面,高高兴兴,萧逸轩却哭成了泪人,惹的一边的萧父嘴里连篇地骂他不争气,不吉利。
还未等我走到他面前,他就三两步冲上前来,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萧父高喊“孽子”的声音响彻云霄,宾客们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在某一个侧头,我看到了喻川的脸。
消瘦又憔悴,和意气风发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平静地一扫而过,就像只是看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对我而言,他已经是了。
我们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我将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是诗和远方,是星辰大海。
(正文完)
“阿川……”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手边是一个淡蓝色的保温桶,简约大方。
里面原本是我心疼喻川泡实验室辛苦,送给他的鸡汤,现在给了谁,不言而喻。
“呀!”
见到我过来,少女夸张地捂住嘴,道:“喻哥,我喝了江棠姐给你的鸡汤,江棠姐不会生气吧?”
喻川并没有看到我,声音温柔而耐心:“不会的,她一向大方。你不舒服,她不会在意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他拿着我精心准备的东西,去讨好他的学妹,他导师的女儿的第一次了。
哪怕我一开始的确不甚在意,现在也不得不在意了。
少女侧头对我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大声喊道:“江棠姐,又来给喻哥送东西呀!”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看过来,我也只能勉强扯出笑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喻川,细心叮嘱道:“趁热吃,你胃不好,别总为了研究忘记吃饭……”
喻川低垂着眸子,依旧是一派清冷。
他惯常便是如此的,此刻看起来却有些陌生。
这份清冷,到底是对所有人的,还是只对我一个人?
一旁有人听了我的话,哄笑起来:“嫂子你就别担心啦,现在薇薇天天拉着喻哥出去吃饭,比谁都准时……”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眼疾手快地在他肚子人锤了一拳,对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嫂子,他这人没脑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喻哥和薇薇没什么的,我们都替你盯着呢!”
我笑了笑,心情终于开朗了一些。
四年时间,我和喻川实验室里的这些人都很熟悉,也有感情,知道他们都是真心认我这个嫂子的,毕竟我这几年来对喻川的好他们有目共睹。
喻川打开饭盒,耳边有几缕碎发垂下,我下意识伸出手,替他抚到耳后,他却受惊一样躲开。
喻川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厉声补救:“江棠!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碰我!实验室里的东西都很贵,万一坏了怎么办!”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很快又尴尬地收回。
他好像忘了,能进这个实验室,我就已经是经过全身消毒的了,现在身上穿的是与他们一般无二的实验服,而李薇薇刚才坐在实验台上的动作,才更容易导致实验事故。
喻川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到了,他的兄弟们慌了一瞬,又赶紧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
“你先走吧。”喻川仿佛没了耐心,冷漠地把饭盒一推,别过头去。
我眨眨眼睛,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涩意,抱过一口未动的饭,转身离开。
李薇薇笑嘻嘻地追上我,把另一个蓝色的保温桶也带给我:“江棠姐辛苦啦。不过江棠姐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每天送饭过来了。我爸已经向上面打了申请,以后喻哥的实验室就有专属小食堂了!”
她的声音并不小,身后的人们欢呼起来。
喻川他们这个实验室很受重视,里面有些新材料,所以离中心很远,自然也离食堂很远,我才会一直来送饭,现在有了自己的小食堂,确实是件好事。
我轻声道:“那挺好的,恭喜……”
李薇薇的声音被掩盖在身后的欢呼里:“所以,江棠,你以后就是个多余的人了,不要再来了,也别再出现在喻哥身边了。”
我猝然抬头,望进她充满恶意的眼睛里。
2.
李薇薇没等我反应,直接一把把我推出了门,外面有个不高不低的门槛,我踉跄了一下,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江学妹!”外面的人惊呼一声,却被隔绝在门外。
我被人扶着去了医务室,包扎了脚踝,又被舍友带回宿舍。
舍友们都是很活泼的小姑娘,叽叽喳喳一路上都在抱怨我不好好照顾自己,又紧张兮兮,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在她们要把饭喂进我嘴里是,我终于破功,被她们逗得笑了出来,把她们都赶开:“我就是扭了脚,不是瘫痪了!”
小姑娘们笑嘻嘻地,像小鸟儿一样一哄而散,还不忘留下两句叮嘱。
我喝了热粥,睡了安稳的一觉。
3.
第二天,脚踝的肿胀消下去,我急急忙忙回到我和喻川的家。
这是我们一起在外面租的房子,我不富裕,喻川实验也烧钱,所以房子的空间不大,但所有装饰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挑的,很温馨。
一室冷清。
我恍然反应过来,喻川已经忙到很少回家了,我没回来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为我着急。
我眼角发热,恍恍惚惚地走进厨房,做好了饭菜,直到没有摸到手边的保温盒,才突然反应过来,喻川已经不需要我送饭了。
委屈后知后觉,汹涌而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落在冒着热气的饭菜里。
我曾经是不会做饭的,但喻川是天才,导师很看重,大二就进了实验室,经常日夜不分连轴转,后来急性胃炎进了医院,我才开始学做饭。
从最开始的卖相色相味道均不佳,糖和盐都分不清,到如今的色香味俱全,谁看了都得竖个大拇指,我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开门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极为突兀。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喻川清冷的眸。
他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一边,冷声道:“薇薇不是都跟你说有小食堂了,你还在瞎忙活什么?”
我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习惯了,下次不会做了。”
喻川看着我的眼泪,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道:“薇薇做的是好事,对整个实验室都好,你不要因为不能再缠着我就无理取闹。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我猛地抬起头,从没想过喻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当然有自己的事情,我学的是经济,忙起来同样是昏天黑地。今年是毕业季,我成绩优秀,抛出橄榄枝的公司很多,还有邀请我一起创业的学长学姐朋友们。
因为他曾经在犯胃病时难得地跟我撒娇,缠着想要吃我做饭,我才从繁忙的学业中抽出身来,每天也只有这一点空闲时间,他竟然觉得,我是在找理由缠着他?
明明就在三个月前,他还抱着我,向来话不多的人笨拙地抿着唇,一点一点细数我们的将来,跟我保证以后不会让我辛苦,不会让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一切有他。
喻川没有看我,他只是回到房间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再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似乎想到什么,说:“这段时间是实验的关键,我去宿舍住一段,你别来打扰我。”
这是通知,或许也是警告。
关门声干脆又无情,一如喻川这个人。
摇摇晃晃走进房间,看着空了一半的床和衣柜,我终于忍不住,滑落在地,抱着双膝无声大哭起来。
床头上还摆着我们一起挑的小熊,两只靠在一起,那么温馨可爱。
我告诉他自己十岁家里出了车祸导致父母双亡的身世,跟他说自己被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整个青春期,威胁他只要对不起我就永远不要再想着挽回。
那时候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满眼心疼,轻拍我的背,一身傲骨的人跪在地上,说不出什么情话,只会赌咒发誓,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以为他会是我永远的依靠。
多么讽刺。
4.
我的精神恍惚是瞒不住的,原本能够简单经手的事错误一大堆,论文更甚,简直不堪入目。
导师是我高中班主任的朋友,知道我的身世,对我一向严厉,气得把我叫到办公室一通狠批。
说罢,看着我羞愧又憔悴的脸,她又叹了口气。
喻川和李薇薇现在简直是无所顾忌,喻川要踹了我的留言满天飞,她如何不知道?
她抱了抱我,语重心长道:“江棠,清醒点。男人不是你生活里全部,甚至连很小一部分都算不上。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别耽误了自己,好吗?”
我哗哗地留下眼泪,坚定了心底的想法:“好。”
5.
我去了喻川的实验室。
这里的人都对我很熟悉,还笑着打趣我为什么这几天没来,又打量我手上没有饭盒,猜是喻川惹着我了,起哄要喻川给我道歉。
我撑起笑脸,一一谢过,这才进了喻川的实验室。
现在是午休时间。
实验已经进入最后关头,剩下的就是等,着急也急不来,实验室又有了食堂,他们就也不再那么废寝忘食。
据他们说,现在还会长期盯着实验室的只有作为主导人员的喻川一个。
我以为我能和喻川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李薇薇,我可以接受分手,却看到了从没想象到的一幕。
喻川和李薇薇站在实验台前,喻川正手把手教李薇薇使用那些复杂到我看一眼就眼晕的器材,耐心而细致。
从背后看去,二人身影交叠,亲密无间,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我僵在原地,心痛难当。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声渐渐热闹起来。
实验室不只这一个入口,我在的这个可以说是外人专属,根本没人,还很隐蔽,
实验台前的二人明显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抬头,其他人也习以为常,还有大嗓门打趣他们:“喻哥和薇薇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听声音,正是那个前几天还说要帮我看好喻川的那个人。
我鼻尖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让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突然,有人看到了角落里的我,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实验台前亲密无间的二人终于察觉到不对,顺着大家都视线望见了角落里泪流满面的我。
喻川明显慌了神,直接推开了李薇薇,急忙向我走来。
李薇薇一下子磕在实验台冰冷尖锐的边沿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喻川来到我面前,想要为我擦拭眼泪,却找不到纸巾,手足无措之间甚至把雪白的衣角递到我面前。
李薇薇却突然痛呼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娇柔地喊道:“喻哥,我疼!”
喻川瞬间回神,面对我的脸色重新变回冰冷,走回去抱起李薇薇,急急忙忙赶往医务室。
走之前,他冷漠地对我道:“江棠,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你有完没完了?”
我同样以冷漠地眼神回望他:“喻川,你今天要是抱着李薇薇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分手。”
喻川冷漠的背影一僵。
李薇薇立刻道:“我自己走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伤,江棠姐别为了我和喻哥吵架啊!”
顺着,她就要挣扎着从喻川的怀抱下来,只是很快又痛呼一声,带着哭腔道:“喻哥,对不起,但是我好疼啊,我下不来了。”
喻川立刻皱着眉看向我,丢下一句:“随便你。”直接抱着李薇薇跑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像个小丑。
我大笑起来,笑声混杂着泪水,狼狈不堪。
其他人有目露怜悯的,想上来安慰我,却被其他人拉住。
我知道,导师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决定着他们这几年来的辛苦付出到底能不能有成果。
李薇薇是导师的女儿,他们不得不如此,我不怪他们。
我只怪自己,怪自己太傻看不穿,怪自己太天真,竟然还对这段感情抱有幻想。
6.
或许是因为有一个人沉甸甸地从心里移开,我难得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
每天奔波在无数的公司与简历之间,我又重新做回了那个耀眼的自己。
李薇薇恨不得把和喻川的事贴个大喇叭放到所有人耳边,一开始还有人或担心或嘲讽地来找我,时间一长,也就都都觉得无趣了。
朋友们都笑话我是没男人一身轻,我也只是笑笑。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这话真是没错。
正午的咖啡厅里,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一份文件,很快签下名字:“合作愉快,学长。不过……以后是不是该叫老板了?”
对面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温润,明明只比我大三岁,却浑身都散发着成熟的味道。
萧逸轩温柔地笑道:“都可以,江学妹高兴就好。”
我愣了愣。
看着对面男人毫无变化,仿佛完全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的男人,我失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说喻川是科研界的天才,萧逸轩就是金融界的神话,短短三年从无到有创立起属于自己的事务所,到现在每一笔交易都过亿,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听说还背景深厚,怎么会看上我一个孤女呢?
我只当他是在拉近关系,拉拢我这个新员工的衷心,忽略其他的所有。
刚被一段感情刺得遍体鳞伤,我还没有勇气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萧逸轩恍若未觉,温和而绅士,又十分懂得进退。
我们专业相同,性格也想投,聊得十分开心,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伺候惯了,正要那嘴去接他插过来的水果。
我慌慌张张地道了歉,急急忙忙跑掉了。
身后的男人低沉的轻笑声如同催命符,让我更加不好意思,只想逃离现场。
7.
这几天,我察觉到路上看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也有很多,因为我开学做优秀学生演讲,因为我金融系才女的名号,或者因为我是喻川的女朋友,我早已经习惯。
但这次不一样,是充满恶意的,肮脏的。
回到宿舍,舍友慌慌张张地拉着我看了一个帖子。
一看到标题,我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爆料!B大金融系才女频繁搭乘不同豪车出入,真是有钱啊!】主楼放着一堆偷拍我的照片,都是我这段时间出入各个公司的。
我能力不错,也有不少老总赏识我,拉着我聊得晚了,就会派人派车送我回来,最显眼的一张是我那天和萧逸轩在咖啡厅的,偷拍者的角度十分巧妙,纸清清楚楚拍下了我的侧脸,萧逸轩的脸却被一旁的绿植挡了个严严实实。
学校里这么多人,总会有一两个知道我身世还和我关系不好的,在我孤女的身世爆出来后,前几楼的羡慕很快惊天大反转,每一句都不堪入目起来:
【啧啧啧,不愧是才女,小脸蛋真好看,身材也挺有料嘛!】
【才女一晚上多少钱啊?全套都不让包夜吗?】
【一个孤女怎么出得起B大学费的?这几年应该没少卖吧!】
【哈哈哈什么才女,明摆着就是婊子,早让人玩烂了吧!】
也有人扒出了我和喻川的男女朋友关系,李薇薇却直接发微博道:喻哥和江棠姐半个月前就已经分手啦,喻哥现在是我男朋友,不过大家也不要乱猜啦,江棠姐不是那种人的!
李薇薇这一发微博,立刻有网友顺着时间线查到了“真相”——我开始出入豪车的时间,正好和我和喻川分手相吻合!
喻川家里和科研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确实也算小有资产,一个拜金捞女的名头立刻又扣在了我头上。
而从始至终,喻川仿佛是默认了这个说法,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恶意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一旁的舍友急忙扶住我:“糖糖你别急!我已经让我男朋友去封贴和找这个楼主了!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舍友的男朋友是隔壁帝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确实对此道精通,很快就黑掉了帖子,又把楼主的信息发了过来。
不怎么令人意外,是李薇薇本人的账号。
她的恶意一向如此光明正大,不加遮掩。
舍友愤怒地握紧拳头,拉着我往喻川的实验室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太过分了!”
我跌跌撞撞一路跟着,也想问个明白——问问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他喻川,惹到了她李薇薇,让他们如此不肯放过我!
学弟尴尬地拦在实验室门口,对我道:“江棠姐不好意思,但是里面实验正是关键阶段,薇……导师吩咐了外人不能进去的。”
我几乎要冷笑了。
实验在收尾阶段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突然又封闭了?
不如说是李薇薇在嘲讽我,嘲讽我的无能为力,嘲讽我像只丧家之犬,只能在门外眼巴巴看着。
我站着的时间越长,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无数指指点点混杂着鄙夷,像利剑一样向我射来。
我推了推舍友,让这个敏感的小姑娘先回去。
这是我的事,不应该让她来承担。
小姑娘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还想拉着我离开下次再来。
我坚定地拒绝了她。
这种事情,必须在人前一次性说清楚才行,我现在离开,别人只会觉得我心虚。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周围的人声逐渐嘈杂,直到消失。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生疼。
发丝柔顺地贴在脸上,却又杂乱无章,雨水流下来,或许还有泪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只是固执地盯着面前的大门。
守门的学弟于心不忍,想要放我进来,却被其他人拦住。
“你不想在这儿干了?”
细细碎碎的声音穿进耳朵,我却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灯亮了。
灯灭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个个避我如蛇蝎。
有人过来劝我:“江棠姐,走吧,喻哥和薇薇很晚才出来的。”
我只是摇头。
身上在发冷,意识逐渐昏沉。
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直到少女活泼的声音响在耳边:“喻哥,你好厉害啊!”
喻川好像在宠溺地顺着什么,听不清了,至少,是对我很久没有过的温柔。
“呀!”李薇薇似乎是没想到,故作惊讶地遮住唇,“江棠姐,你怎么还在这里?淋了很久的雨吗?”
喻川也随之看向我。
他的眼神充斥着冷漠与鄙夷,和之前的那些人并无二致。
李薇薇貌似抱歉地道:“江棠姐不好意思啦,我那条微博确实是给你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可我也不知道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喻川看着狼狈的我,眼里全都是厌恶:“江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无理取闹!你简直疯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有大笑起来:“没错,我是疯了,在她,在你的小女朋友找人偷拍我,发帖造谣我傍大款的时候酒疯了!”
李薇薇显然没想到我能查到这一层,心虚的眼神一闪而过,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委委屈屈地拉着喻川的衣角道:“喻哥,我也不知道是谁骗了江棠姐,但是你相信我,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薇薇,我当然相信你。”喻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向我时又是满脸厌恶和不可置信,“江棠,薇薇她最是善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胡乱攀咬别人,抹黑无辜人的名声,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
李薇薇娇娇柔柔地拉着喻川的袖子,小声道:“江棠姐该不会是想见喻哥了,所以自导自演的吧……”
说完,她又夸张地捂住嘴,对我不断道歉:“对不起江棠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胡乱猜猜而已,江棠姐你不会生气吧?”
喻川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冷漠:“江棠,你就算用这样的手段,我也不会和你复合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看着面前这对狗男女,我只觉得好笑,又觉得陌生。
记忆力虽然有些高冷但温柔的喻川,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揪住李薇薇的衣领,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李薇薇完全没想到我竟然好打她,放声尖叫起来。
喻川又气又怒,一把推开我,小心翼翼地抱过李薇薇,捧着她的脸细细查看。
我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笑得很大声。
我笑,笑自己傻瓜,笑他们自欺欺人。
“江棠,你不会是疯了吧?”
李薇薇厌恶地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在喻川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厌恶,喻川却视若无睹。
他们撑开一把粉色的雨伞,相携着走过我身边。
李薇薇状似不经意,尖细的高跟鞋尖狠狠在我手指上碾过。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又怎么能真的有心里的痛深?
8.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路如鬼魂一样飘向大门。
出了门,我才恍然发现,我能去哪里呢?
我早就没有家了。
至于那个和喻川一起租的房子,我不屑于去。
太恶心了。
我摸着在雨水中都滚烫无比的额头,准备回宿舍,眼前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白昼。
再次有意识时,耳边的声音嘈杂到令我眩晕,
“快!给伤者输血!”
“家属的电话打通了吗?”
“没有,只有一个置顶的号码,备注是男朋友,还给挂断了,那边有女孩子的声音,说让我们别配合江棠演戏?”
“什么神经病?!接着往下打!”
我艰难地想笑一下,却无比明确地知道自己此刻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带着惊讶:“江棠?什么江棠?”
是谁呢?
谁呢……
我彻底陷入了昏沉。
9.
睁开眼,是惨白的一片。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鼻尖萦绕着的消毒水味却仍旧令我十分不喜。
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下意识地开始抗拒这种白,这个味道,常住的地方总备着常用药,不是非去不可,连医务室的门都很少进。
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了光亮。
身边的男人面色憔悴,眼下发青,不复前几日的沉稳优雅。
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我柔软的手上,我有些不适,缓缓动了动手指,想要抽出来,男人却瞬间惊醒。
看到我双眼的一瞬间,他眸中闪过惊喜,顾不得仪态,跑去外面大声叫医生。
一群白大褂把我推走,做了一番检查后又推回来。
从她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我遭到剧烈撞击,浑身上下骨折严重,脑部还有瘀血,这已经是我昏迷的第七天早晨,医生说过了七天,就难了。
当夜我听到的熟悉声音正是萧逸轩。
他白天忙得很,半夜才有空来找医生做疏导,正好听到我的名字,不然没有家属同意书还好,没有缴费的,我才是连手术室的大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萧逸轩知道我可能醒不过来的消息后慌了神,推掉工作陪在病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天的话,又辗转联系上我所有朋友,麻烦她们来医院看我,陪我,多跟我说说话,最好能叫醒我,就连喻川他都捏着鼻子发过消息了。
不过结果是一样的,李薇薇接的电话,张口就柔柔弱弱让我别装了,混杂着喻川的冷嘲热讽,气得萧逸轩当场就摔了手机。
我住院七天了,喻川一次都没来过。
哪怕我出了车祸消息在整个B大疯传,甚至上了新闻,他也坚决不信。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那个渣滓!我那天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流在那儿……”
小姑娘絮絮叨叨,削个苹果坑坑洼洼,自己还气不过,咔嚓先咬了一大口。
我被她逗得笑出声,心里也有了个微妙的想法。
于是我试探着开口道:“你们说的那个喻川,他是谁呀,怎么不记得?”
小姑娘的眼睛活像探照灯,“唰”一下亮了起来,兴奋道:“喻川,你前男友,劈腿的渣男,你不记得他了?”
我装作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这个人啊,他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有男朋友,我不是一直单人吗?”
面对小姑娘兴奋的眼神,我随口道:“就算有男朋友,也应该是守着我的那个才对吧。”
我在心里给萧逸轩道了个歉。
学长,对不起了,先拿你当个挡箭牌,以后一定道歉。
坐在一边的萧逸轩猛地抬起头,键盘上的手却没动。
对面的人看着发过来的一大堆乱码,疑惑的挠了挠头:“老板这是又搞什么新加密了,也没提前说啊?”
萧逸轩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凑到我病床前,深情款款道:“江学妹……江棠,我不能骗你。我还不是你的男朋友,只是你的追求者。现在,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门外气势汹汹的一男一女僵在原地。
喻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推开门,一句“江棠,你装什么失忆”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清了萧逸轩那张脸。
喻川顿时惨白了脸,彻骨冰冷。
科研界的人他不认识几个,毕竟父母是从商的,跨频了,萧逸轩他可太认识了!
萧家一方巨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萧逸轩更是长孙,天赋绝顶,眼看着就是下一代当家人,喻川家里在他面前连碟小菜都算不上,惹了就是一口吞的命!
萧逸轩怎么会在这里?
喻川的目光在病床上的我和萧逸轩之间游移,脸色突然惨白一片。
李薇薇看他一直不说话,娇滴滴地拉着他的袖子,道:“江棠姐对不起呀,喻哥他不是故意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的,是我这几天不舒服,喻哥多照顾了我几天,江棠姐不会生气吧?”
我平静地笑了笑,看着他们的目光是全然的陌生:“这位……女士,你不舒服男朋友照顾你你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李薇薇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江棠姐,你就算生气,也不用装不认识我吧,这太过分了。”
“你差不多得了,别恶心人了。”一旁的室友听不下去了,强势插嘴,“事实上就是糖糖把你们这对渣男贱女忘了,清清脑子,多好的事。我劝你们啊,要是识相地就别再出现在糖糖面前了,也不嫌寒碜!”
“这不可能!”喻川猝然睁大了眼睛,焦急地想要来拉我的手,却被萧逸轩不动声色地挡开。
萧逸轩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喻学弟,江棠现在忘了你,是我的追求者,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喻川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劈。
李薇薇却娇声笑起来:“江棠姐,你就算想刺激喻哥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这也太拙劣了哈哈哈——”
李薇薇的娇笑声中,我依然毫无变化,看他们的眼神甚至隐隐透出了嫌弃。
我开始有些怀疑前段时间的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头,不然为什么会跟这种人生气死磕?
“闭嘴!”
喻川骤然发怒,恶狠狠地呵斥了李薇薇。
李薇薇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她短暂的恋爱记录里,始终都是一帆风顺的,喻川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直到现在。
李薇薇哭着跑了出去,却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或许该感谢他们,让我白看这一场闹剧,彻底看清了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10.
喻川成了房间里的透明人。
萧逸轩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每一根发丝都表现出了之前说的那句“追求者”的真实度,就连舍友都被他衬托地无所事事起来,只好跑出去叫医生。
检查过后,医生明确表示,脑部瘀血确实是有可能造成短暂失忆的。
喻川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我,怔然不语。
我的朋友们渐渐来了,每一个听说我忘记喻川的事,都是兴高采烈,恭喜我脱离苦海。
好像没人看到角落里的当事人。
在一室热闹欢欣中,谁也不知道喻川什么时候离开了。
朋友们也不在意,只管欢呼雀跃,煲了各种各样的骨头汤给我,致力于把我喂成小胖猪。
萧逸轩也不安分,这样忙碌又稳重的人,竟然也像毛头小子一样,有关我的事事都恨不得亲力亲为,连三餐都包了,看到我吃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生气。
我笑他:“萧逸轩,萧学长,萧老板,你好幼稚啊!”
男人却委委屈屈将面颊塞进我的掌心,反复强调:“你是我女朋友!”
是的,我没撑住。
不出预料。
这样的真心,我怎么好意思辜负?
11.
朋友们逐渐发现了我们之前的猫腻,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在萧逸轩的照顾下,我很快就出院了。
他知道我无处可去,犹犹豫豫地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还指天发誓是回他自己的房子,父母根本不会过去。
我答应了。
看着他兴奋到通红的脸,我躲在暗处偷偷地笑。
就算他现在让我跟他回去见家长,我其实也会同意的。
不过某人眼看着是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萧逸轩跟我回到那个不大的出租屋,挑剔的把所有双人的东西都丢下,只肯带走完全是我自己的东西,还试图把曾经有关我和喻川情侣关系的东西全部毁尸灭迹。
明明做得很明显,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问我要不要。
好幼稚。
我摸了摸嘴角,那里正在止不住地上扬。
我故意板起脸,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好好收拾。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开了。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是李薇薇扶着醉酒的喻川。
男女朋友住一起也不稀奇。
只是喻川之前是滴酒不沾的……
想法在我脑子里过了一圈,又沉寂下来。
说实话,喻川喝不喝酒,现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对他们微微点头,歉疚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萧逸轩只要不故意搞破坏,收拾个东西还是很快的。
他不想看到喻川,更不想让我看到喻川,自然更是飞速。
路过他们时,好像醉死了的喻川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虽然能出院了,但身体还没养好,坐在轮椅上,此时被他一带,就有些倾斜。
萧逸轩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力道之重,令人咋舌。
喻川冷白的手背上顷刻间浮起浓墨重彩的红。
李薇薇大概对喻川确实是真爱,瞬间暴起,对着我和萧逸轩破口大骂。
这样令人不愉快的背景音中,喻川却只是执着地看着我,道:“棠棠,你没有忘了我,对吗,你还记得我们的家。”
李薇薇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我只是恬淡地笑着,摇头道:“我只是从我的朋友们口中了解过这些事罢了,并不记得。喻先生还是珍惜眼前人,你女朋友……她很爱你。”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为她说话,李薇薇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12.
萧逸轩骗我。
看着楼下那对气质高贵的夫妻和他们身边一溜低眉顺眼捧着无数奢侈品的经理,我不由得咬牙切齿。
有伤在身的时候还好,我一痊愈,萧逸轩就跟饿了十年八年的狼一样,天天晚上只顾把我吃干抹净,第二天都起不来身上班。
幸亏我们这职业,只要不应酬,工作地点还算自由。
一周两周还能纵容,一月两月就实在是过分了。
面对我定下的规矩,萧逸轩很是不服,可对上不遵守就搬走的最后通牒,他也只能服气。
一年过去了,凭借萧逸轩的人脉资源和我的能力,我也混得风生水起,出门在外也会被人恭恭敬敬叫一声“江总”了。
前两天有个大单子,我飞到外地出差。
这种事情不少见,萧逸轩一开始还不放心非要跟着,后来渐渐习惯了,只是总是照着一天三顿饭打电话问平安。
旅途中有些不舒服,我也只以为是舟车劳顿,觉得回去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偏偏刚签好合同就一阵眩晕,再醒来对上的就是萧逸轩焦急中夹杂着喜悦的脸。
我怀孕了,刚一个月。
成了频危物种后,萧逸轩更是磨着我给他个名分。
老男人迂回,不像毛头小子,总是带我去玩各种好玩的,吃各种好吃吃的,末了才不经意的提一句。
我忍着笑,吊了他半个多月才答应。
主要是婚礼时间来不及了,我总不好大着肚子站上去。
昨天晚上还答应的好好的,简办简办,这哪里有半分简单的样子?
13.
我错了。
确实简单。
除了出一个身高体重,全程基本没有用到我什么,就剩下吃各种补品。
萧逸轩的父母叱咤风云多年,这都是很和善的人,绝口不提儿子和孩子,连改口都没透露一点意思,什么流程什么装饰什么事情只管我舒心,我最大。
我心底一暖,久违地感受到了长辈的宠爱和温柔。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喊了一声“爸”“妈”。
两位老人家抹着眼泪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已经有点皱巴的红包塞到我手里。
萧母很温柔地抱了抱我。
像母亲。
萧逸轩看着我的泪水,也什么都不问,只管做完一桌子好菜,招呼我吃饭。
其他的流程都有人去跑,分到我们这段闲不住的准夫妻手里的就只剩下写请柬。
当然,大头也不在我们这里。
虽然说估计我的身体婚礼要减半,但是以萧家的地位,再减也减不到哪去,总要有些利益纠缠,分到我们这里的这一小部分就是让我们自己看着邀请点亲朋好友合作伙伴。
我犹豫再三,还是在某一张请柬上写了喻川的名字。
不是报复也不是炫耀,只是祭奠自己那段曾经糊涂的时光。
请柬发出去那天,喻川找到了这里。
天公不留情,就像我在实验楼外等他那天一样,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固执的在楼下站了一夜,直直的望着亮着灯的窗户。
我没有看他,因为没有必要。
心里甚至有些后悔。
如果没有多此一举,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萧逸轩同样看到了他,厌恶地让保安把他赶出去。
保安没有赶动他,李薇薇却冒雨赶来了。
女人的哭声混杂着雷声,格外可悲。
她尖锐的声音划破云霄,:“喻哥!江棠那个脏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都已经和别的男人有孩子了!你看看我好不好啊,我才是真心爱你的人!”
我在楼上愣了愣。
倒不是因为她辱骂我,而是这话似乎有些……不打自招。
14.
哪天之后的事情我没有关注,只是喻川又来过几次,一次比一次更颓废憔悴。
他偶尔会撞到我们拥抱亲吻,碰到我们甜甜蜜蜜地挑选婚纱和戒指。
每一次他都会红了眼眶。
我和萧逸轩都视若无睹。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他约束自己?
听说他和李薇薇吵了好几次架,我当时举到他面前他都不相信的证据又被他自己一点一点翻出来。
喻川翻出真相后,当场就发了疯。
不过他这人像条毒蛇,就连发疯也是冷静的,计划好了的。
能养出李薇薇这样的女儿,导师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喻川从小到大见惯了这个,熟练地扒出了导师私吞公款,侵占学生研究成果等事实,却又隐忍不发,在研究室的研究完美结束,发表论文的时候爆在网上,当场就有好几个他过往的被压迫火的学生出来作证,顿时引起了腥风血雨。
群情激奋,调查和审判过后,导师直接被判无期徒刑,显然是要在牢里老死终生了。
李薇薇引导网暴,造谣,也没获得什么好下场。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车祸竟然也是她安排的,喻川砸了几百万,硬生生撬开了肇事司机的嘴。
萧逸轩当场大怒,差点就要冲过去把李薇薇打死。
我深知他看上去沉稳实则混得不行的本质,好歹才用即将到来的婚礼把他安抚住了,不过他背后有没有动手脚,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婚礼那天,伤害我的人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
萧母牵着我走向萧逸轩。
我一路笑容满面,高高兴兴,萧逸轩却哭成了泪人,惹的一边的萧父嘴里连篇地骂他不争气,不吉利。
还未等我走到他面前,他就三两步冲上前来,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萧父高喊“孽子”的声音响彻云霄,宾客们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在某一个侧头,我看到了喻川的脸。
消瘦又憔悴,和意气风发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平静地一扫而过,就像只是看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对我而言,他已经是了。
我们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我将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是诗和远方,是星辰大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