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走道的出口就在前面,言旗加快速度往前跑。

    黏液渗入机甲的脚部关节,和作为枢纽的触须相碰,强烈的吞噬感和痛楚侵袭而来;触须越来越多,向上伸展,越发粗壮,不断挤压空间,出口在分秒流逝中变得狭小。

    言旗用力抬起脚,拧断钻过腋下的触须,试图向前走却发现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原来的位置已经钻出新的触须。

    地面千疮百孔,彻底失衡。

    她一屁股坐在触须上,黏液漫进机甲,刺痛像火烧油煎,在娇小的水母身上层出不穷。

    “我想见她……”恍惚中,有怪异的呢喃传来。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语调,完全无法模仿的咬字,甚至连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都无法分辨,但是,言旗听懂了。

    真是荒诞,又有点合理。她太痛了,笑不出来,只是清楚地知道一点:这是变异星兽的声音。

    声音和痛觉激起藏在言旗心底的另一道意识。

    这道意识还不死心,猛地窜出来,又急又快,言旗来不及按住,大脑在灼痛中渐渐模糊,感知也快速走远。

    莹白的触须裹住轻型机甲,快速绞紧。

    机甲周身润满光泽,慢慢渗出橙色和紫色的黏液,粘在和触须紧紧相贴的地方。

    走道已经被触须挤满,供电系统也全面崩溃,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一双脚落地,和黏液紧贴,发出轻微的“啵”声;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长条拍打水面,荡出细弱的水波声。

    言旗走出来,机甲的护甲当作塑形衣,支撑脑袋以下柔软的身体,随手摸面前的触须,触须随机断裂,让出空间。

    留在原地的触须被紫色黏液覆盖,而截面外圈裹着一层橙色的黏液。

    她舔一口,涎液扩大橙色面积,胶质迅速化作玉色溶液,顺着护甲的缝隙流进身体,作为营养。

    真恶心,但味道不错。

    言旗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可以选择割下面前的触须,或是左边、右边的触须,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脚,甚至,她清醒的意识里也在不断督促她,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那里有东西在呼唤她。

    星船的颠簸越来越剧烈,重力让她踩在地板上,触须的根部,到现在,站在一扇门前,她踩在触须的顶端,而门把手和她的膝盖在同一水平线。

    言旗抬手敲门,一个洞在指节下展开,橙色的黏液不断向四周延伸。触须在后面虎视眈眈,不敢先一步上前。

    *

    张蓉是被臭醒的。

    还没睁开眼睛,她闻着味儿就想呕,最好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呕干净才好,第二反应是宋尘念那个小丫头八成又使坏,不知道在星船里折腾什么新玩意儿;意识清醒,身体也变得轻盈畅快。

    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

    睫毛轻颤,细碎的皮屑颤巍巍落下来,张蓉睁开眼睛,在白点纷飞的黑暗里,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女孩和挤满密室的触须。

    ——她的“蜕化”失败了,所以她的夜视变得极好。

    铁笼融开一个大洞,莹白粗壮的触须宁可将周围的铁杆撑到扭曲、变形,也没靠近她们两个。

    “你……”一睁眼就看见这种非人的模样,她该说什么呢?

    “你好”,会不会显得她太客气而好欺负?“你是谁”,好像有点儿太直接、太冒昧,她们明明还是陌生人?“你在做什么”……这个好像可以。

    “你是谁?”言旗通过触须,在粘稠的地上摆出三个字。

    她暂时失去口语能力,好在,组织语言文字没问题。刚刚对视的那几秒里,她从对方上下打量、惊诧迟疑的眼神里确认一点:对方能看清她。

    这个四肢修长,上面长满坚硬的绒毛,腰腹又异常粗壮的姐姐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她,再低头看看字,好久没说出话来。

    言旗皱眉。难道她也失去说话的能力?

    这难办了,她的能力现在处于暴走边缘,控制不住,她也没想控制,轻易催眠她,稍不留神就有变成傻子的高风险。

    “你、你不是人类,宋尘念在哪?”张蓉说话磕磕巴巴,脑子还算不糊涂,转一圈,揪出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言旗在思索这个触须攻不破的房间、这位小姐姐和宋尘念背后的星猎小队的关系,还有她那句“你不是人类”,她自己不也不是吗?

    星船骤然翻了个底儿朝天。

    “啊啊啊——”张蓉下意识跳过去抓铁杆。

    手上没有真实的触感,身体也没有倒悬后想吐晕厥的感觉,她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女孩踩着肥胖的触须慢慢走过半圈,黏液滴滴答答从天花板倾斜向下挂落,这一幕不断刺激她,提醒她刚刚的感觉不是幻觉。

    “我也在找宋尘念。”言旗站稳站直,摆出七个字。

    张蓉没抬头。她正在盯着自己全新的身体,神色惊恐又难过。坚硬的四肢,庞大的身躯,她真的变成了恶心的蜘蛛!

    言旗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提前预判的了然,但她痛苦的神情不似作假。

    “或许我们可以互帮互助?”她又摆出一行字,向前一步。

    张蓉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眼底渐渐泛红。她压住躁动,摇摇头,神色凄凉又执着:“帮助什么,找宋尘念?我是蜕化的失败者,你也是,我们只剩一个小时可以活,找到宋尘念又能怎么样?我们都要死了。”

    蜕化?一个小时?

    这位小姐姐显然对言旗产生了一点误会,但这句话让她想起一个人——岩。岩曾经警告过她,但之后的每一次使用能力,她都是迫不得已。

    言旗环顾狭窄的地方,没找到两人一笼之外的东西。

    “这里没有光。”

    “光啊,我们不能见光,这里是漠平星,有人类居住的城市,还有学校,我之前还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呢。我们这样,见到光就会吓到光下的人。你是蜕化失败才不能说话的吗?如果你之前能说话,现在遇见熟人,别人发现你不能说话,也会被吓到。”张蓉边说边把自己缩起来,按在角落里。

    她的四只蜘蛛腿抱在腹前,缩紧脖子,整个人十分萎顿。

    言旗钻进笼子里,摆出字,强硬交流:“你看这些触手,有星兽在袭击星船。”

    张蓉瞪大眼睛:“这些……不是你的伴生物吗?”

    伴生物。

    又多了一个新名词。星猎小队除了开发禁区,还在暗地里进行联邦没有公开的事情。

    言旗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不能说话,她真的很想好好和这位学姐聊聊,驱使触须摆字要耗费不少体力。从进来到现在,她一口触须都没舔过。

    “不是。”摆出两个字。

    为了证明,她随手从身后折下一根触须,在手里晃了晃,失去一半的触须没一会儿就瘫软倒地;她再抬起脚,让学姐看自己脚上细细的触须。小触须一扭一扭,在跟学姐打招呼。

    “……你蜕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张蓉不理解。

    终于!

    言旗心甘情愿摆出五个字:“蜕化是什么?”

    张蓉:“……”

    要不是宋尘念不在这,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人是她和那几个神经病抢来的吗?

    “那应该是失败了。”张蓉叹口气。她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但这个比她年纪更小的女孩儿还没有。看年纪,女孩儿估计还没到上军校,也没见识过三校联赛,更没真正进入禁区深处,在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幻想的时候,误打误撞遇到蜕化,她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张蓉重新站起来,整理措辞和语气,尽量不吓到她:“蜕化是我们这类人,嗯,就是你之前会感觉身体的体能时好时坏,或者出现异能,这种状态达到临界值,或者你遇到特殊的物品,从而产生特殊的反应。蜕化成功,你能活下来,等待下一次蜕化,但成功的概率很低,即使有特殊的引导,也很容易失败,就像我,失败后只剩一个小时的生命。现在,最多是五十三分钟。”

    “没有蜕皮?”言旗摆出四个字。

    张蓉:“……”这么悲伤的事,为什么要提蜕皮这种东西,看的她好饿啊。

    “没有,侥幸成功的人会有新的皮,就像我的四肢,可惜,我失败了。”她摊摊手,却只能用两条蜘蛛腿摆出滑稽的样子,连她自己看着都笑了。

    言旗处于这种状态,对人类的情绪感知最敏感,她能感受到学姐身上弥漫的痛苦,很多很多,塞满这间神奇的屋子。

    一个不被变异星兽洞穿的房间。

    她伸出触须,缠上蜘蛛腿上的硬毛,轻轻抚摸,然后在腿上绕圈,轻轻拉她:“走出去,宋尘念在等你。”

    张蓉:?

    尽管理智上很抗拒,但她满心的困惑里有一丝丝期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被拽着往外走。

    言旗想的很简单。她们身处漠平星,军校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解决船下那只星兽只是时间问题;学姐未必等到那时候,但她清楚这副身体,她很有可能彻底站在军校生的炮火之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宋尘念那样厉害的人,不惜花时间精力帮助这位学姐。明知成败与否,所面对的人都不再是人还敢继续,两人的关系肯定很亲密。

    她找不到宋尘念,学姐找知心好友还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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