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第一眼看到颜安小姐你,我就觉得有些古怪。”

    足够短暂的默契后,弗鹦就像楚明誉,绝不会有把此事揭过去的可能,她看着颜安,平和却也让人不能逃避:

    “你最开始见到我时,并没有被刺客挟持的惊恐,或者说,颜安小姐是在我张口说话时,才被吓得晕厥过去,我想,被刺杀并不可怕,听到‘太子’二字才是颜安小姐恐惧的来源吧。”

    “太子正居住在颜府上,来来往往的下人都能提一嘴这位傀儡都说不定,那么恐惧太子殿下的颜安小姐,为何又在刚刚说出要接近太子的话——想必颜安小姐恐怕一定是知道了我这个想接近太子的人和太子本身关系,甚至,我的身份在颜安小姐那里可能也算不上秘密,因此你恐惧我们,更恐惧楚明誉那个蠢货,颜安小姐,你到底是谁?”

    从南疆被送出去的那一天,侍女青蕊抱着她哭,塞给了她许多许多糖,滚烫的眼泪洒在她的脸颊上,青蕊说:“公主,太子殿下还是把您要回去了,您要记得您叫常桉桉,知道吗?”

    她捏住了糖,那腻人的味道她已然记得很清晰,就像青蕊总是抱着她,她被毒哑了,于是点头做好。

    常桉桉总是很相信青蕊,相信她告诉自己的过去,相信她告诉自己的名字,更相信她说这一次回到夫君的身边,就能得到救赎。

    马车的车夫在不停地催促,青蕊哭着松开了双手,她看着常桉桉的脸,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移过面去,她轻声说:“你要活着,可以吗?”

    常桉桉没法出声应答。

    女主的聪明果然能够看到许多东西,但她能提出的疑问,也就仅限于正常逻辑下的结果,颜安闻言,心底惊悸和恐慌散去了不少。她想,即使是男女主,也逃不过书里正常的逻辑,她没什么本事,但是明明有看过书这一天然优势,她越害怕,反而不是落入了书中的圈套。

    颜安这么想着,也就松开手,对上常桉桉的视线:“我是颜安,如假包换,反倒是弗鹦姑娘剖析了这么多,也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想。太子妃死而复生,何不让人惊恐万分?”

    颜安说着,看着弗鹦的面具,觉得堵不如疏,逃避只会让疑云越来越重,她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扯下弗鹦的面具——果然,那背后是一张见过就再也忘不了的脸,能让颜安看得浑身发抖,痛至骨裂。

    事发突然,弗鹦对颜安这病秧子根本毫无防备,直到面具被对方从脸上扯下来,她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把人一手按倒床上,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颜安看着常桉桉那张明显带上了慌乱的脸,一瞬间突然懂了反派为何如此喜欢折磨主角,她被按在床上,被撞得咳嗽了两声,却心情很好地笑起来:“尹朝的太子妃,居然跟南疆的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想必这死而复生,也是南疆计划的一环吧。”

    按在颜安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如常桉桉所说,她对自己的死活其实不大关心,她只是根本不想牵扯到这三人中去,用死亡作为代价也不是不可。因此她看着常桉桉脸上的慌乱,想起了脑子里记忆里面的某人,笑得更开心:“或者说,有人想要公主死,又有人想要公主活着,因此,付出了一点人命的代价让公主不必殉国,是吗?”

    “你···”常桉桉大概还是想问颜安是谁,但又觉得这问题根本问不出什么,她松开手,“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认得出我是南疆的公主?”

    “南疆势弱,败于尹朝是再正常不过的势了,发起战争,想必不是国主的意愿,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此战后南疆陨落,我虽然没听见什么秘辛。”颜安装腔作势的分析了一番,然后胡编了一个理由,“但我此前居于凤尾关,恰巧看到过南疆国主发布告示上公主的画像——虽是根据幼年所绘,却跟弗鹦小姐现在大差不差呢。”

    “你在敷衍我····”

    不过还没待女主展开她那细致而完整的分析,外面就冒出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女主的话。

    “表妹表妹,盛家大姐姐办了一场赏花宴,说是全数用纸折了,冬日里看个新奇的百花齐放呢,我想着你整日呆在房里,不如我们一齐去赏花品茶,岂不乐哉?”

    所幸常按按刚刚松了手,声音刚刚响起来时就抓起面具戴上站在她身旁。

    颜安闻言,几乎是一眨眼就目睹完女主这一套动作,抬起头,就看见来人从屏风外走进来,来人一身绯色绣荷长裙,青色兰草毛呢短袄,乌发全数束起,正是她舅父的女儿,她表姐颜好。

    “怎么不见瑾德红昀?”颜好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坐到颜安身边,一手过来按住她要行礼的动作,“欸,都姊姊妹妹呢这么还这么见外,你就说去不去嘛?”

    “瑾德见我丢了头上珠钗,去库房找人要了,红昀跟着她一起去了。”颜安自然不会拒绝表姊的好意,“那就多谢表姊邀请了。”

    “一个珠钗罢了,平州的库房能有什么好东西,瑾德回来你也不要拿,我到时候叫人做几副好的。”颜好闻言噗嗤一笑,抱着她蹭了蹭,柔香盈怀,软语在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好表妹。”

    颜白树官职虽高,但和夫人感情和睦,育有一子一女,后宅也就一个幼时的通房抬做姨娘,不管嫡庶父亲的身份都是顶个高的,也轮不上大家斗来斗去,颜好作为家中的嫡长女,对待家人的态度却很可爱,实在是颜安前一个月过得安逸的主要原因。

    “我是个乡下人,不会挑什么好坏。”颜安无奈,“更何况表姊既然邀我去赏花宴,难道首饰都不准人带了?”

    “你就知道打趣我!”颜好被她这话惹到了,两只手直指颜安的胳肢窝,把她挠得发笑到床上才看到了旁边弗鹦的模样,“你身边这是新添了什么奇葩,怎么还带着面具?”

    “她有面疾,不便见人,”颜安笑着,招呼着常桉桉,“弗鹦,来见过颜家大小姐。”

    “给大小姐请安。”常桉桉又恢复了那副温驯的模样,无愧于其本书女主的身份。

    颜好本就是寻话打趣回去颜安,见着常桉桉这副与其余侍女一般无二的表现也没放在心上,新起了话头,“我听说宋蕖昨天包了个红倌,你问过她没有,是不是真的?”

    颜好看来是以为她和宋蕖去了疏山寺,颜安本想应答,但考虑着接下来是女儿家的私房话,实在没法当着女主的面自然而然地说下去,她摇摇头,叫弗鹦去外面奉茶,这才放心开口应答:“好表姊,我怎么知道?如果不是瑾德说宋蕖在家闭门思过,我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去疏山寺?但宋蕖素来清心寡欲,想来这事一定不如传言所说,等她到时候出门了,我再问问真假罢。”

    “但愿是假的罢,”颜好撇撇嘴,“花楼里的倌人,像宋蕖那样正直的女子陷进去,实在是容易万劫不复。”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颜安作势要捂颜好的嘴,她笑着,“就算是真的,说书先生不是都说,这样一出救风尘的戏码,两位主角也能修成正果嘛!”

    “我的好妹妹,要是所有事都像说书先生说得那么好,这世上就不会有庸人万千,名利污泥呢。”

    “不过我刚刚从丹心园过来时,”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像说教,颜好说完就又兴致勃勃提了一事,“听底下仆人说露华姨娘在做咸豆鲜肉饼,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凑在一起尝鲜,我看你现下也是在屋子里发呆,跟我一起去罢。”

    在府里不用讲那么多规矩,颜安想着大家凑在一起热闹,她没见过这位名字像是取自“玉碗冰寒滴露华”的姨娘,也就算去混个脸熟,也就点了点头。

    正巧这时瑾德带着红昀回来了,颜安想着被她支取茶的常桉桉,还是让瑾德留下看顾着院子,她带着红昀和颜好一齐去丹心园。

    丹心园离颜安所在的纵博园不远,两姊妹一路说着香料首饰的就到了——颜安作为一个乡下丫头,大部分都是很有兴致的做个捧哏,顺便从颜好说的东西中学着那些高雅复杂的叫法。

    颜安早些时候听瑾德说过,这露华是伺候她舅父颜白树从小到大的丫头,到了年纪就学了房事教颜白树通人事,颜白树也不惹什么桃花债,露华又老实憨厚,颜夫人宋齐笙进门生了一女一子后才怀了一胎,颜夫人念着她这些年辛苦,做主给她抬了姨娘,这些年倒也和睦。

    按照颜安本人的认知来说,她是理解不了这一男二女的相处方式的,她就算穿了书,被砍了头都是装着一夫一妻和唯物主义的头,但总归是她舅父舅母自己家的事,符合他们两的认知,颜安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什么,更无力改变一个时代。

    通房,她想到这一点,更觉得楚明誉在她心中的恶心程度更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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