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天降大雪。
白碎子断断续续地落，北风又急又凶，掌风似的刮在人脸上，参差不齐光秃的树杈子打起哆嗦。
黑台上摆着剩了半杯的暖咖，飞着雾气，白烟在空中纠葛，翻滚。
风衣上染了片深棕，江筠脚踩石阶，手上粗暴地揉搓污渍，电话那头是南初在抱怨：“宝啊，你还来不来给个准话呗，我这边替你挡着呢。”
今天下午江筠有同学会，这会儿她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江筠黑着脸，蹙眉看向那半杯罪魁祸首，头疼的厉害，半晌后叹了口气：“来的时候咖啡洒身上了，不好说，估计得一会儿。”
背景音嘈杂，对面南初的声音含糊不清。
江筠头歪的发酸，想换姿势，边上一只手贴心地接过手机，靠在她耳边，她微愣，笑着抬眼看男人，嘴型道：谢谢。
周自珩碎发掩住黑亮的眸子，沉默地垂眸注视她，抿抿唇。
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沫点子随风起舞。气温低咖啡冷的快，没一会儿凉透了，江筠不爱喝冰的，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脏的那块儿没随着她的心意，沾水之后反而蔓延开来，越来越大。江筠放弃挣扎，将手冲干净，斜倚着墙，那头的南初还在喋喋不休。
“没事，你慢慢来吧，反正周自珩也还没来呢。”
江筠拿手机的手一顿，瞥了眼话少的男人，斟酌了下解释：“其实吧，我俩在路上遇见了，他现在在我边上呢，等会一块儿过去。”
“谁，”南初静了，拉长调啊了声，不知道在惊讶什么，然后笑得意味深长：“行吧行吧，你俩快点。”
挂了电话，江筠直起身子，将手机塞回兜里。
她理好耳边碎发，歪头安静看着他好一会儿，眸子澄澈的如脆玻璃，笑意吟吟：“不方便换啊，不换了算了？”
周自珩点点头，轻声说：“随你。”
江筠裹紧外套，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诡异的静默，半晌，周自珩低下头，盯着她冻得发红的膝盖，表情古怪像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真的…变了很多。”
“变了？”江筠诧异挑眉，散漫地笑笑，嘴上打趣：“哪里变了，变漂亮啦？”
周自珩长久地缄默，她眉头轻皱，将笑意敛起。
天是无色透明的只是自早到晚亮着，昨日亮三度，今日便也只亮三度，江筠的后大段人生被分割成无数个今日，这样的白昼与黑暗不知重复多少载。
她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语笑嫣然，都要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
江筠不安分地踢着脚边冻硬的雪块，自欺欺人将话题转攻到他身上，嘟囔：“非要这么说的话，你不是也变了？”
周自珩深深看了她眼，摇摇头。
江筠从小就标志，随着年龄越发有韵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不大高兴地看着他，撇撇嘴：“怎么没变呢，不是越长越帅了？”
周自珩兀自笑出声，她才算舒坦，正经了些：“怎么想着回来了，你不像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他的专业在国外发展前景更好，几年前出国了，江筠还以为短时间内见不到他了。
周自珩眸色黯淡下来，兴致不高：“国外没有想见的人。”
他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显于色，江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沮丧，顿了下，有些不可思议：“女朋友？”
周自珩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搓了搓，他盯着江筠光亮的眼眸看了好久，微抿的唇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语气沉闷：“不是，不是女朋友。”
江筠也不多问。
两人身上笼着莫名的哀伤，破油灯似的在风雪中微颤。
江筠插兜望着斑驳的残雪，等迟到的时间过了第几个整点，扭头看着他，晃荡几下手中的车钥匙，笑得明媚：“我开车了，坐我的？”
周自珩注视她的动作，迟疑下，慢慢点头。
-
燕城是新一线城市，一千多万常住人口里，三分之二是外地人。
每年春运繁忙，为了缓解交通压力避开高峰，到了年底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往家赶，高速附近的马路堵得可怕，车辆夹心饼干似的头挨着屁股，再急也飞不过去。
江筠车技烂油门踩得深，车子尾巴一抖一抖，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暖气足，一路上走走停停，配上刘若英一首不停循环的《后来》，难过又憋屈，硬生生给周自珩坐晕车了。
偏偏本人还不自知，一脸无辜的江筠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同学会不知道是谁组织的，饭店有点档次，江筠小学同学大部分是燕城人，都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大家却总是好久不见。
江筠到的时候，四桌已经快坐满了。
她站在门口，苗条的身姿单薄但有生命力，清冷的五官没怎么变，眉间的阴郁却一扫而过，精致的淡妆衬着气色很好。
身上那件浅驼色风衣被她穿出几分随意，光洁的腿露在外面，匀称笔直。
房间里闷，酒意催人，几个喝多的上头了，脸涨的通红非要江筠自罚三杯，南初皱眉要替她说话，江筠表情有些无奈。
“大家饶了我吧，最近感冒呢，喝酒是真不行。”
好事的几个看见她进来时后面跟的周自珩，话锋不知怎么又转了，又一个劲地要周自珩代喝。
这群人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和当年八卦的样子一模一样。
江筠眉头跳得厉害，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歉意地看了眼周自珩，好脾气地耐心说：“要不然这样吧，大家今天随意吃随意玩，费用我包了，可以不？”
众人见状，没再为难她，江筠松了口气。
即使伪装再好，她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安静地撑着下巴发呆，手上无意识摩挲着酒红的桌布，耳边的吵闹声模糊不清，忽远忽近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江筠今年二十八，快奔三了，说不好是不是在这群人中最有本事的。
从小文科就好，大学专业也和文学有关，毕业后正式踏足写作圈，情感细腻文笔简练，处女作便使她在国内名声大振。
至今出版十几本书，在国外也小有名气，算是功成名就了。
有人追随她的作品，说她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相同的影子，问她的灵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影子是谁，惦念的人都要忘记了，回忆是粘腻不堪的，江筠哪里还记得清晰，大脑像是想要将那伤痛裹藏起来，她只能想起模糊的黑影。
即使记不清，他也是最特别的。
同龄人基本都有孩子了，起码也结婚了，个个手上戴着戒指，只剩江筠显得突兀，二十八年还在独身，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幸福美满吗，大概吧。
思绪飘远了，边上有人在叫江筠，她愣了下急匆匆收回手，玻璃杯叮当倒下在桌子上滚了圈，热水洒了她一身。
今天真是倒血霉了。
短发女人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看这场面，惊呼道：“哎呀，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冬天的热水可不好说，一烫掉层皮。
江筠看着湿掉的外套，皱皱眉，语气轻松笑着安慰她：“没事，天气冷一会儿就干了。”说着，站起身子想去够桌那边的餐巾纸。
边上坐着的周自珩，默不作声将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递给她。
江筠诧异地看着他，又低下头仔细打量手帕，粉嫩可爱边角上还缝了只小白兔，看起来和他风格极其不搭，怎么都有些滑稽。
“现在这么讲究？”她语气有点不可置信。
周自珩张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只憋出一句：“习惯了。”
江筠没在意，短发女人看到他俩的互动，更不好意思了，抿唇扭扭捏捏半天，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没对象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和你肯定很配的。”
就这事啊。
短发女人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里还有个大的。
江筠知道她是好心，思索了会儿还是礼貌地拒绝了，她抿了口果汁，无所谓地笑笑：“没喜欢的，工作也忙，下次吧，有需要找你。”
工作忙是真，没喜欢的是假，话里有几分真情只有江筠自己知道。
她在违心。
-
晚上温度一降再降，冻得人直打摆子，老天心硬坏了，仿佛要将人挫骨扬灰才好。
江筠吸吸鼻子，光着腿也不嫌冷，她很喜欢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穿的少，似乎带着自虐的心思，总觉得这样能更加清醒。
比起下半身，她觉得脖颈间更加空荡荡。
到该戴围巾的时间了，江筠默默地想。
出社会后，她生活习惯变得很差，熬夜喝酒是常事，身体健康毫不放在眼里。
没安生一会儿，江筠烟瘾犯了，为了不影响市容，蹲了个昏暗的角落，红星子在黑夜中亮着，将黑布染了点红颜料。
风一吹，像异样的星，颤颤巍巍地闪。
路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侏儒似乎都能变巨人，长椅上坐了对小情侣，雪落满肩头，不嫌冷地互相搂着。
画面倒是蛮唯美的，江筠静静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敌不过寒风，将烟熄了，退缩着往饭店里走，没再当这个电灯泡。
年纪大，受不住了。
饭店装修的很豪华，灯火通明，大堂站了好多服务员。
江筠将长卷发撩到背后，踩着步子走到前台，白皙的指关节敲敲台面，红唇微扬，晃了下手中的手机：“小包的四桌，结账吧。”
前台是个年轻的小男生，看见她脸红了下，然后小声道：“刚才已经有人来结过账了。”
江筠错愕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回忆了下，脸又红了，给她简洁地形容：“个子高，很帅，有梨涡。他刚才出去买东西了，你估计能遇见他。”
江筠静了会儿，温柔地笑笑：“我知道了。”
她站在大门口，硬生生地等，非要亲眼看是哪个傻逼打肿脸充胖子要和自己争着付钱。
雪下的很大，底下的来不及化上面就堆下来，风都是冰的，争先恐后钻进江筠怀里，大街上有些萧瑟，没一个人走过，刚才的小情侣都消失了。
不会不来了吧，她无端地想。
好在没一会儿，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走来，右手拎着东西，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有些艰难。
江筠觉得有些好笑，喉咙里闷哼了声。
还没待人影走近，李嫣婳的信息弹来，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突兀：“筠筠啊，你再考虑考虑，妈妈觉得你那同学都挺不错的。”
她皱皱眉，按着屏幕，声音清晰：“我说了我看不上那些小学同学……”
剩下半句生生咽下，江筠微张着嘴，惊愕地看着男人。
断断续续的积雪坠在地上，碎开，白霜落在睫上，迅速化成浅浅的洋，顺着眼角流下，沿路都晶莹。
她呼吸微滞，喉咙都在发涩：“边若？”
男人抬抬黑伞，露出那张江筠朝思暮想的脸，含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嗯？”
回忆尽数碎成玻璃，才痛回她的心绪，周身空气都是停滞的，靠近他的那端传来风，荡漾着十几年前的皂角香。
二十八岁边若的笑替换掉十五岁时他离去的背影。
“筠筠，不要哭。”
耳边传来他慌乱的声音，江筠蹲在地上，眼泪滴滴落在地上。
隔了十几年，她终于再见到边若。
不是在梦里。
白碎子断断续续地落，北风又急又凶，掌风似的刮在人脸上，参差不齐光秃的树杈子打起哆嗦。
黑台上摆着剩了半杯的暖咖，飞着雾气，白烟在空中纠葛，翻滚。
风衣上染了片深棕，江筠脚踩石阶，手上粗暴地揉搓污渍，电话那头是南初在抱怨：“宝啊，你还来不来给个准话呗，我这边替你挡着呢。”
今天下午江筠有同学会，这会儿她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江筠黑着脸，蹙眉看向那半杯罪魁祸首，头疼的厉害，半晌后叹了口气：“来的时候咖啡洒身上了，不好说，估计得一会儿。”
背景音嘈杂，对面南初的声音含糊不清。
江筠头歪的发酸，想换姿势，边上一只手贴心地接过手机，靠在她耳边，她微愣，笑着抬眼看男人，嘴型道：谢谢。
周自珩碎发掩住黑亮的眸子，沉默地垂眸注视她，抿抿唇。
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沫点子随风起舞。气温低咖啡冷的快，没一会儿凉透了，江筠不爱喝冰的，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脏的那块儿没随着她的心意，沾水之后反而蔓延开来，越来越大。江筠放弃挣扎，将手冲干净，斜倚着墙，那头的南初还在喋喋不休。
“没事，你慢慢来吧，反正周自珩也还没来呢。”
江筠拿手机的手一顿，瞥了眼话少的男人，斟酌了下解释：“其实吧，我俩在路上遇见了，他现在在我边上呢，等会一块儿过去。”
“谁，”南初静了，拉长调啊了声，不知道在惊讶什么，然后笑得意味深长：“行吧行吧，你俩快点。”
挂了电话，江筠直起身子，将手机塞回兜里。
她理好耳边碎发，歪头安静看着他好一会儿，眸子澄澈的如脆玻璃，笑意吟吟：“不方便换啊，不换了算了？”
周自珩点点头，轻声说：“随你。”
江筠裹紧外套，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诡异的静默，半晌，周自珩低下头，盯着她冻得发红的膝盖，表情古怪像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真的…变了很多。”
“变了？”江筠诧异挑眉，散漫地笑笑，嘴上打趣：“哪里变了，变漂亮啦？”
周自珩长久地缄默，她眉头轻皱，将笑意敛起。
天是无色透明的只是自早到晚亮着，昨日亮三度，今日便也只亮三度，江筠的后大段人生被分割成无数个今日，这样的白昼与黑暗不知重复多少载。
她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语笑嫣然，都要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
江筠不安分地踢着脚边冻硬的雪块，自欺欺人将话题转攻到他身上，嘟囔：“非要这么说的话，你不是也变了？”
周自珩深深看了她眼，摇摇头。
江筠从小就标志，随着年龄越发有韵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不大高兴地看着他，撇撇嘴：“怎么没变呢，不是越长越帅了？”
周自珩兀自笑出声，她才算舒坦，正经了些：“怎么想着回来了，你不像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他的专业在国外发展前景更好，几年前出国了，江筠还以为短时间内见不到他了。
周自珩眸色黯淡下来，兴致不高：“国外没有想见的人。”
他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显于色，江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沮丧，顿了下，有些不可思议：“女朋友？”
周自珩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搓了搓，他盯着江筠光亮的眼眸看了好久，微抿的唇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语气沉闷：“不是，不是女朋友。”
江筠也不多问。
两人身上笼着莫名的哀伤，破油灯似的在风雪中微颤。
江筠插兜望着斑驳的残雪，等迟到的时间过了第几个整点，扭头看着他，晃荡几下手中的车钥匙，笑得明媚：“我开车了，坐我的？”
周自珩注视她的动作，迟疑下，慢慢点头。
-
燕城是新一线城市，一千多万常住人口里，三分之二是外地人。
每年春运繁忙，为了缓解交通压力避开高峰，到了年底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往家赶，高速附近的马路堵得可怕，车辆夹心饼干似的头挨着屁股，再急也飞不过去。
江筠车技烂油门踩得深，车子尾巴一抖一抖，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暖气足，一路上走走停停，配上刘若英一首不停循环的《后来》，难过又憋屈，硬生生给周自珩坐晕车了。
偏偏本人还不自知，一脸无辜的江筠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同学会不知道是谁组织的，饭店有点档次，江筠小学同学大部分是燕城人，都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大家却总是好久不见。
江筠到的时候，四桌已经快坐满了。
她站在门口，苗条的身姿单薄但有生命力，清冷的五官没怎么变，眉间的阴郁却一扫而过，精致的淡妆衬着气色很好。
身上那件浅驼色风衣被她穿出几分随意，光洁的腿露在外面，匀称笔直。
房间里闷，酒意催人，几个喝多的上头了，脸涨的通红非要江筠自罚三杯，南初皱眉要替她说话，江筠表情有些无奈。
“大家饶了我吧，最近感冒呢，喝酒是真不行。”
好事的几个看见她进来时后面跟的周自珩，话锋不知怎么又转了，又一个劲地要周自珩代喝。
这群人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和当年八卦的样子一模一样。
江筠眉头跳得厉害，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歉意地看了眼周自珩，好脾气地耐心说：“要不然这样吧，大家今天随意吃随意玩，费用我包了，可以不？”
众人见状，没再为难她，江筠松了口气。
即使伪装再好，她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安静地撑着下巴发呆，手上无意识摩挲着酒红的桌布，耳边的吵闹声模糊不清，忽远忽近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江筠今年二十八，快奔三了，说不好是不是在这群人中最有本事的。
从小文科就好，大学专业也和文学有关，毕业后正式踏足写作圈，情感细腻文笔简练，处女作便使她在国内名声大振。
至今出版十几本书，在国外也小有名气，算是功成名就了。
有人追随她的作品，说她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相同的影子，问她的灵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影子是谁，惦念的人都要忘记了，回忆是粘腻不堪的，江筠哪里还记得清晰，大脑像是想要将那伤痛裹藏起来，她只能想起模糊的黑影。
即使记不清，他也是最特别的。
同龄人基本都有孩子了，起码也结婚了，个个手上戴着戒指，只剩江筠显得突兀，二十八年还在独身，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幸福美满吗，大概吧。
思绪飘远了，边上有人在叫江筠，她愣了下急匆匆收回手，玻璃杯叮当倒下在桌子上滚了圈，热水洒了她一身。
今天真是倒血霉了。
短发女人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看这场面，惊呼道：“哎呀，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冬天的热水可不好说，一烫掉层皮。
江筠看着湿掉的外套，皱皱眉，语气轻松笑着安慰她：“没事，天气冷一会儿就干了。”说着，站起身子想去够桌那边的餐巾纸。
边上坐着的周自珩，默不作声将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递给她。
江筠诧异地看着他，又低下头仔细打量手帕，粉嫩可爱边角上还缝了只小白兔，看起来和他风格极其不搭，怎么都有些滑稽。
“现在这么讲究？”她语气有点不可置信。
周自珩张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只憋出一句：“习惯了。”
江筠没在意，短发女人看到他俩的互动，更不好意思了，抿唇扭扭捏捏半天，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没对象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和你肯定很配的。”
就这事啊。
短发女人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里还有个大的。
江筠知道她是好心，思索了会儿还是礼貌地拒绝了，她抿了口果汁，无所谓地笑笑：“没喜欢的，工作也忙，下次吧，有需要找你。”
工作忙是真，没喜欢的是假，话里有几分真情只有江筠自己知道。
她在违心。
-
晚上温度一降再降，冻得人直打摆子，老天心硬坏了，仿佛要将人挫骨扬灰才好。
江筠吸吸鼻子，光着腿也不嫌冷，她很喜欢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穿的少，似乎带着自虐的心思，总觉得这样能更加清醒。
比起下半身，她觉得脖颈间更加空荡荡。
到该戴围巾的时间了，江筠默默地想。
出社会后，她生活习惯变得很差，熬夜喝酒是常事，身体健康毫不放在眼里。
没安生一会儿，江筠烟瘾犯了，为了不影响市容，蹲了个昏暗的角落，红星子在黑夜中亮着，将黑布染了点红颜料。
风一吹，像异样的星，颤颤巍巍地闪。
路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侏儒似乎都能变巨人，长椅上坐了对小情侣，雪落满肩头，不嫌冷地互相搂着。
画面倒是蛮唯美的，江筠静静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敌不过寒风，将烟熄了，退缩着往饭店里走，没再当这个电灯泡。
年纪大，受不住了。
饭店装修的很豪华，灯火通明，大堂站了好多服务员。
江筠将长卷发撩到背后，踩着步子走到前台，白皙的指关节敲敲台面，红唇微扬，晃了下手中的手机：“小包的四桌，结账吧。”
前台是个年轻的小男生，看见她脸红了下，然后小声道：“刚才已经有人来结过账了。”
江筠错愕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回忆了下，脸又红了，给她简洁地形容：“个子高，很帅，有梨涡。他刚才出去买东西了，你估计能遇见他。”
江筠静了会儿，温柔地笑笑：“我知道了。”
她站在大门口，硬生生地等，非要亲眼看是哪个傻逼打肿脸充胖子要和自己争着付钱。
雪下的很大，底下的来不及化上面就堆下来，风都是冰的，争先恐后钻进江筠怀里，大街上有些萧瑟，没一个人走过，刚才的小情侣都消失了。
不会不来了吧，她无端地想。
好在没一会儿，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走来，右手拎着东西，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有些艰难。
江筠觉得有些好笑，喉咙里闷哼了声。
还没待人影走近，李嫣婳的信息弹来，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突兀：“筠筠啊，你再考虑考虑，妈妈觉得你那同学都挺不错的。”
她皱皱眉，按着屏幕，声音清晰：“我说了我看不上那些小学同学……”
剩下半句生生咽下，江筠微张着嘴，惊愕地看着男人。
断断续续的积雪坠在地上，碎开，白霜落在睫上，迅速化成浅浅的洋，顺着眼角流下，沿路都晶莹。
她呼吸微滞，喉咙都在发涩：“边若？”
男人抬抬黑伞，露出那张江筠朝思暮想的脸，含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嗯？”
回忆尽数碎成玻璃，才痛回她的心绪，周身空气都是停滞的，靠近他的那端传来风，荡漾着十几年前的皂角香。
二十八岁边若的笑替换掉十五岁时他离去的背影。
“筠筠，不要哭。”
耳边传来他慌乱的声音，江筠蹲在地上，眼泪滴滴落在地上。
隔了十几年，她终于再见到边若。
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