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朝臣分立两侧,皇帝坐在龙书案后俯瞰群臣,双眉紧蹙,怒色未消。

    书案前的地板上有一滩水渍,四处迸溅的碎瓷片残留着泡得微微发涨的茶叶。

    空气仿佛凝固,朝臣们面色惶恐地立在堂中,大气也不敢出,衬得宣政殿的氛围更加阴郁。

    宁王垂手立于众臣首位,此刻,他正合群地与朝臣们一起低着头,神态尽量保持着悲痛。

    皇帝训斥的声音中,透着对臣子无能的谴责:“三天了!楚王遇害已经三天了,吴栈琼,你还没查出个眉目?!”

    大理寺卿吴栈琼战战兢兢出列回话:“回皇上,事发地点偏僻,且爆炸发生在深夜,周围无人目击,涉事之人全部身亡,客栈完全被炸毁,已经一片废墟,臣派人细细搜索,并......并没有什么新线索......”

    他极力展示着惶恐,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不作为。

    事实上,自大理寺接管以来,吴栈琼只到现场去过一次,根据依稀可辨的服制将“楚王”敛棺,又安排人将烧焦的尸首抬出来,便没有再去过。

    何必装模作样地做些无用功?他明明不敢,也不能真的极力追查真凶!

    再说,再查下去能怎么办?无非罗织证据、编造“真相”,找个倒霉的替罪羔羊。

    可即便这样,也是需要花费时间和心思的。

    吴栈琼实在不喜欢做栽赃陷害的事,这使他内心煎熬。

    吴栈琼自诩还算正直,从未参与党争,只一心效忠皇帝。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皇帝尽快如朝堂上其他官员一般清醒,不要在这个注定无果的案子上继续“为难”他。

    吴栈琼的回答无法令皇帝满意,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地通红,抬起手颤抖地指着阶下,丝毫不给这位老臣面子:“大理寺养了些酒囊饭袋吗?查,继续给我查,咳咳......查不出来,你就不用再出现在朝堂上了。”

    吴栈琼吓得急忙跪倒:“微臣一定加派人手,不遗余力追查真相,恳请皇上息怒,切勿伤了龙体。”

    朝堂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皇帝沉闷的咳嗽声空荡地回响。

    安明程站在首排,他环顾身侧,看到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宁王居于列首,正埋头沉思,他盘算着,此案不能一直悬而未决,要找什么人顶罪、罗织什么动机更合理地解释这场阴谋。

    与宁王亲厚的大臣们脸色轻快,时不时有人压抑着喜色瞄一眼宁王。

    与楚王亲厚的大臣们则一脸哀然,或许在懊悔自己选错了主子,又或许在为自己的前程担忧,害怕遭到宁王一党的清算。

    安明程无声地发出悠长的叹息,他感到自己的气性也随着这声叹息被抽干了。

    他从未后悔支持陆元承,但如今尘埃落定,他自己是无所谓的,行将就木之人,何必在乎大限的早晚。

    可他不得不为安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打算,尤其是他钟爱的儿女。

    做官是不成了,他和儿子都不可能再在朝廷有生存之机。

    主动辞官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即便如此,宁王也未必真的会放过他的家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整理了一下衣冠,缓缓出列:“皇上,臣有事启奏。”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太监响亮的通报声:“楚王殿下到”。

    众臣惊愕,齐刷刷望向殿外。

    宁王震惊地瞪大眼睛,“楚王”两个字如惊雷般擂响了他的耳膜,但他仍然不能完全相信!

    他还活着?不!这不可能,他已经化为一具焦尸体,就躺在京郊客栈的棺材里!

    但眼睛也很快告诉他,这件起死回生、绝无可能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陆元承一身戎装,带着副统领韦青幅、参将陈光泰阔步踏入殿中,屈膝跪下,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龙椅上,皇帝不可思议的神情尚未落下,忙向身边的宫人伸出手,在太监的搀扶下快步走下高台,脚步有些踉跄。

    他仔细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陆元承,良久,伸出双手将他扶起:“元承,你没事......你没事!苍天庇佑,此番出征你辛苦了!”

    父子相对而视,皇帝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慈爱笑容。

    宁王仍未从不可思议的震惊中清醒,他呆立在原地,连陆元承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没来得及躲闪,甚至忘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应该象征性地寒暄一二,略略表达对血肉至亲平安归来的关心。

    皇帝大喜过望,爽声一笑,拍了拍陆元承的肩膀:“哈哈哈,元承,快给朕说说边疆战事。”

    陆元承站在朝堂正中,生动地描述在虎门关佯装败北,诱敌深入,一举歼敌的战事详情,皇帝和满朝文武听得入了神,随着陆元承口述的战事胜败而浮现出相应的表情。

    待到陆元承说完,皇帝面露兴奋之色,边从龙椅上站起来边拍手称赞,“元承,你此次大破突厥,擒获突厥王子为人质,固我边疆,扬我国威,为大昭立下了汗马功劳,有功当赏!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没有不允的!”

    陆元承单膝跪地:“儿臣不过是谨记父皇平日教导,尽力而为,不敢居功!边疆战事之所以取得胜利,全赖众将士戮力同心,浴血奋战,更仰仗父皇英明君威。若说赏赐......”

    陆元承说着,起身引出身后的两位副将:“儿臣以为,副统领韦青幅和参将陈光泰英勇奋战,智勇双全,功不可没,赏赐他们才是实至名归!”

    韦青幅和陈光泰一听提到自己,忙恭敬地跪下。

    对于陆元承主动请旨封赏,韦青幅感到意外和心虚。

    毕竟,自从陆元承接任大军统帅以来,他因被分权而心生不满,对军务难免懈怠。

    突厥接连攻克城池时,面对陆元承看似荒唐的军令,他更是听之任之,等着看笑话。

    大破突厥后,陆元承要求他和陈光泰一同赴京述职,他心里直犯嘀咕,害怕陆元承以怠慢军务为由在皇帝面前弹劾他。

    谁知,他竟主动为自己和陈光泰请赏!

    韦青幅伏头拱手跪在地上,余光瞥着陆元承的衣角和靴子,困惑中夹杂了一丝敬佩:他虽不太明白陆元承为什么以德报怨,但这在他几十年的从军生涯中毕竟是很少见的。

    皇帝带着欣慰看向陆元承,爽快地回应:“两位将军居功甚伟,自然也要封赏!传旨,楚王陆元承率兵出征,运筹帷幄,大破突厥,功不可没!赐黄金千两、珠宝百件、良田千顷,加赏食邑千户。副统领韦青辐加封骠骑大将军,统领北部兵马,参将陈光泰擢升副统领,其他赏赐由兵部拟定,论功行赏。”

    三人扣头谢恩后,陆元承却跪地不起:“父皇,儿臣有事启奏!儿臣还朝途中,在客栈遭遇刺杀,有人提前埋布火药,待儿臣入住后引燃。如今客栈已炸为废墟,若不是儿臣事先觉察,恐怕此刻已经与父皇阴阳两隔。刺杀之人用心险恶,手段歹毒,恳请父皇彻查,还儿臣公道!”

    刚才还沉浸在激动、喜悦、羡慕甚至嫉妒情绪中的朝堂一瞬间沉静下来,如同冬夜轻雪飘落在地,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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