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大哥!”

    “大哥!”

    门外响起了尉迟澈的喊叫声。

    秦潇潇被吵醒打了个哈欠,懵懵的看着纱帐外的尉迟凌已经在更衣了。

    她半坐起身要喊人的时候,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尉迟凌走了出去对着门外小声道:“小点声,你长嫂还没醒。”

    “吱呀——”

    门被轻轻的关上,秦潇潇算是彻底醒了。

    伸了伸懒腰,右肩膀的疼已经轻了许多。

    尉迟澈一见尉迟凌,急忙上前,一双手抓住尉迟凌的衣袖,一身红衣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大哥,你没事吧?他们说衙门被血洗了,你——”

    尉迟澈那双鹤眸蓄着泪水,头上扎着的红绳随风飘荡。

    尉迟凌见他如此微微一叹:“我没事,倒是你长嫂,为我做事受了伤,以后你不要惹她生气。”

    尉迟澈抬眸微楞,眼泪掉了一颗:“我——”

    “我还有公事,好好跟着先生读书,莫要再做荒唐事了。”尉迟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带着严厉的警告。

    尉迟澈点点头,又望了眼里屋才离开。

    秦潇潇选了身干净利落的男装,将头发全部盘起。

    灵儿端着洗漱的铜盆进了门:“夫人,今早的早膳想吃点什么?”

    “吃点粥,带上点酥饼。”

    秦潇潇还在抻脖子压腿,尉迟凌已经换了身新的官袍走进了院子。

    见她的装束,哽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叹了一声,走了上去:“夫人且快些用膳,一会我们便要出发了。”

    秦潇潇点头,收了功,跟着尉迟凌来到圆桌,坐在他的身边。

    两人吃饭都很快,谁也没有什么话说,席间也没有什么太高的声响。

    用完了早餐没多久,就听管家来报:“大爷,夫人,马车备好了。”

    “好。”帕子擦了擦嘴,尉迟凌看向秦潇潇:“走吧。”

    两人都有伤,秦潇潇也没固执的骑马。

    跟着尉迟凌上了马车,县衙里暂时由司昀坐镇,未处理的事暂时由他处理。

    林槐的马车走在前方,他们跟在后方,周围是回归的军队。

    之所以尉迟凌处理不了这件事,就是因为他的官职无权调用军队的力量,现在有了林槐加持,事情很顺利。

    秦潇潇将昨夜灵儿给的药方递给尉迟凌:“昨夜你睡的沉,没叫醒你,这是——”她警惕的看了眼马车的四周,凑到他的耳根前:“求仙丸的一部分药方。”

    “一方面是治心病的,另外,是破解不出的药引,有点致幻作用。”

    秦潇潇的香气侵占尉迟凌周围的空气,尉迟凌眸子颇深的看了她一眼,细长如玉的手接过了黄色的药方,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黄芪、人参、党参、西洋参、白术、茯苓、甘草,都是补气的。如丹参、桃仁、红花、川芎、地龙都是活血化瘀的,这些药材都是治疗心病的。”

    怕他不懂药理,还学着灵儿的说词又跟他重复了一遍。

    尉迟凌点点头,想起了巡抚临死前说的药,还有他口里提到的夫人。

    心中有些猜测,这一切怕是有关联。

    秦潇潇似乎也是思及此处,对着尉迟凌道:“这巡抚做这些,是不是什么民间偏方,或者印度佛教的一些隐秘手法?专门用在治心病的?”

    尉迟凌抬起拿上瑞凤眼,白净修长的手指折好了黄色的药方纸张,塞进怀里,漫不经心道:“没想到夫人对查案子这般上心。”

    “怎么?你不会也学着天下男子那一套,女子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哪也不能去吧?”秦潇潇挑着眉头,毫不畏惧的望向尉迟凌的眼睛。

    要是他下一秒敢说是,那她下下一秒就敢翻脸。

    反正现在整个苏州的贵女都不待见她,所有人都说她受冷落,那就坐实了这段冷漠的关系,她对他的考量也不是特别好。

    再大不了最后一拍两散。

    她秦潇潇又不是非得指着这些名头财产才能活好后半辈子。

    尉迟凌不可察觉的微叹一声,没有回答她,掀起帘子望向街市。

    街市上有卖豆腐的,卖抄手的,还有卖包子早茶的。

    “豆腐,一文钱的豆腐~”

    “包子,两文钱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喽~”

    ……

    大家身着布衣,大多都是夫妻店,女的负责忙活着包包子,男的忙活张罗。

    “这世间百态,人生百味,并未非要有个一二三的框架,我读过圣贤书,也看过杂文野籍,我拜访过名人大家,也请教过女夫子。若你的心不在后宅安稳,我又怎么会将你按在那里。”

    说完,尉迟凌放下帘子,从一边的食盒里掏出一枚早晨备好的点心递了过去:“你嫁于我,我们之间的事,就仅限于我们之间,不必听别人的闲话。”

    秦潇潇望着他的眼里不似糊弄作假,接过他递过来的果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一笑:“京城都说你是当今第一君子,我以前还觉得她们过于爱慕你所以才把你说的这样好,现在看来,尉迟公子,确实不同。”

    她本就明眸皓齿,尤其是那双眼,炯炯有神,又清透雪亮,这般一笑,像极了外头的春日阳光,明媚的让人心底都跟着升温。

    尉迟凌眸子闪过一丝温和,最后娶了秦潇潇这件事,确实是他意料之外,当秦老将军深夜来访,将她托付给他的时候。

    他是惊愕的。

    最后答应也是因为安王给定的娃娃亲并未退,他不想做落井下石的人。

    相处下来这些日子,他发现秦潇潇虽不像别的世家贵女那般温声细语,却也有她的果敢英勇。

    他不明白别人的婚后都是如何相处的,但他想既是做出的决定,就不该辜负。

    他不懂什么是情爱,却懂忠诚和陪伴。

    至少他能给她的,是尉迟家有的一切,还有他的府邸不会出现第二个女人。

    不像他母亲一样,前半生和侧夫人小妾斗的不可开交,常夜半垂泪。

    -

    巡抚府邸的侍卫见到大批车马的到来,神情十分严肃又小心的上前:“是何人的马驾?”

    林槐从最前方的马车上下来,出示了令牌:“县里发生的案子,需要巡抚府做配合,府里的夫人呢?”

    侍卫急忙作揖:“见过大人。”

    尉迟凌和秦潇潇也从马车上出来,尉迟凌将手里的药方递上:“大人,这是求仙丸其中一部分药方,药引并未查出,但是有致幻作用。”

    林槐看着药方,心中已经有了一丝猜测,在巡抚府管家的指引下进了府里。

    一个瘦弱白皙,美的柔弱无骨,在两个丫鬟搀扶下才站稳的华贵夫人,慢慢行礼:“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这华贵的瘦弱美人,说完这几句话,脸色就苍白的不行,扶着胸口,大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林槐示意一边的府医上前候着,自己往前走一步:“夫人先请坐。”

    华贵的妇人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槐坐到主座,尉迟凌坐在副座,文书已经开始记录。

    秦潇潇站在尉迟凌的身后,眸子看着那个弱柳扶风的美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巡抚大人遇刺身亡了。夫人请节哀。”林槐的话刚说完,这华贵的妇人脸色一白,胸口开始不断地起伏。

    似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府医急忙向前,先是快速的诊脉,随后掏出一枚十九味养心丸给夫人喂了下去三颗。

    许久夫人的脸色才好些,只是红着眼圈,望着林槐,扑腾一下,跪了下去。

    “大人,我官人是为何遇刺,尸身在何处?能否让妾身为他——”说到这里,这位夫人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了。

    “现下的案子,法不容情,巡抚大人与苏县九桩青年男子挖心案有关,不知夫人知情几分?”林槐望着跪在地下的人。

    秦潇潇虽然面有同情之色,但想到了死去的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青年们,便压下了这同情之色。

    弱柳扶风的华贵夫人,泪如雨下,一边摇头一边道:“我实在是不知啊大人,若我知道官人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做下如此恶事,那我断然是不敢活下去的。”

    众人都不说话,听这位夫人讲述了一段关于她自己的往事。

    “我和官人自小相识,那时他并未中举,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巡抚夫人自小身体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自小不敢见风,也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出去玩泥巴尽情的玩耍,更不敢奔跑,疾走,甚至在院子里都要走一走歇一歇。

    她对自己的人生期望就是活过二十岁。

    她没有闺中密友,也没有什么手帕之交,她儿时唯一没有嫌弃她的人就是她现在的官人。

    他总是照顾她的身体和情绪,给她讲书里的华丽故事,给她买一些小玩意逗她开心。

    甚至在他中举那年,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她。

    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巡抚寻遍了天下名医,用尽了天材地宝,也堪堪将她的命吊到了二十八岁,所有人都说,她活不过三十岁了。

    巡抚一面不动声色的安慰她,一面偷偷的借酒浇愁,后来有一天,巡抚回来忽然像是染了春光一般,递给她一枚药丸。

    她就着黄酒服下,似乎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巡抚说:“夫人,有救了,这次我寻到了一位高人,他说只要练成了药引,你的心疾就可痊愈。”

    当时的巡抚夫人那是极为的高兴,只是从那以后,巡抚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两三天。

    这次走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握住她的手说:“夫人,最晚后日,药引就成了,你的病,就彻底好了。”

    巡抚夫人在底下泣不成声:“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

    林槐和尉迟凌神色都很淡然,作为一个案件的判官,是不能因为主观人的可怜而加入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判断的。

    秦潇潇虽然也有些同情她,可还有另外九位母亲泣血伤心,她不能饶过她们去同情她。

    “你可曾见过巡抚大人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没,比如很低调的跟着,比如有什么特殊技艺?”林槐声线平静的问着。

    巡抚夫人在底下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想了许久才开口:“官人平日往来的都是官员,下属,因为我身体原因很少带人回家,只有那么一次,是夜里,官人以为我睡了,实际我并未睡,透过门缝看到过一个戴面具穿黑衣,很高的男人。”

    文书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尉迟凌和林槐对视一眼:“很高?是多高?胖瘦如何?除了黑衣还有什么特征?面具呢?是半面,还是全面?”

    巡抚夫人想了许久才道:“面具是全面的,远远望去有些凶神恶煞,比我官人要高半个头,极瘦,那腰带的腰,也就碗口粗细。”

    文书记得全面,甚至还根据巡抚的身高大体画了下巡抚夫人描述的身高体貌。

    最后士兵在府里查了一通,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箱子。

    箱子上了九道锁,士兵拿过来的时候,众人眼里也都是惊讶。

    巡抚夫人也是不停的摇头,她没见过。

    林槐没有犹豫:“破锁!”

    在铁斧头的猛砍下,九道锁都破开了。

    盒子打开,里面全是药草。

    药草底下还有一张药方。

    林槐打开药方。

    【求仙丸】

    【黄芪2钱、人参3钱、党参2钱、西洋参1钱、白术1钱、茯苓2钱、甘草2钱、丹参1钱、桃仁1钱、红花1钱、川芎3钱、地龙5钱、五石散半副,曼陀罗花蕊1钱,罂粟3钱】

    林槐看着药方,眼里都是摸不透的情绪,现在证据确凿,就算想替巡抚辩解,也无法辩解。

    也实在是想不到,这九起连环杀人案的背后,竟然是如此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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