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赛全部结束了。因为被强大的对手全方位吊打,他们X11机械部,不出意外地没有拿到任何冠军。汤部长表示“重在参与”,大方地给每一位拿到名次的成员发了大红包,林晗掂了掂分量笑道:“还挺沉。”

    唐扬名问她:“领了奖金,要不要再请大家去好地方玩一下?”

    “不,”林晗断然拒绝,“这钱是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要供起来。”

    “哈,你突然变小气了,”唐扬名站在组员中间,高声宣布,“我有一个超级重大的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展燕和我们设计组已经完成了猎鹰1到3号的初稿,现在正加紧安排工厂落地,看看零件的打样如何。没什么问题的话,很快就能组装完成。林晗,猎鹰1号你得负责起第一批实战操纵——你发什么呆?听到我说话了没?”

    “啊,”林晗回过神,“进度还挺快。”

    “是滴,从塑料厂找到了新型轻量合成材料,试了一下效果惊人的好。等工厂打样结束,就可以把展燕派来的几尊大佛请回去了。林晗,恭喜你,你总算可以把你那个万人迷弟弟送走了,不用再当他的贴身保镖。为了庆祝你回归自由,是不是该用你的大红包请我们聚个餐?”

    林晗沉默了。从向南昕第一天来到海城,她就希望他早日回去。希望他能够在林家得到安全的照顾,不用她分心。也希望他的眼泪和痛苦不要再展现在她面前,让她重新获得逃避般的平静。现在这一天要提早到来了,她竟然不觉得如释重负,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思来想去,林晗决定不对向南昕提起任何有关离别的只言片语,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再云淡风轻地道个别,将他的不舍降到最低。

    向南昕显然也非常逃避“道别”这件事,工作之外,他从不提起任何有关“猎鹰”的事情,像寻常一样跟她同进同出。

    离别是个太沉重的话题,林晗的一颗心,早已在这些年岁中冰冷似铁。可是面对向南昕,她又变回了那个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小女孩。他的痛苦太明显,她无法漠视,不能不放在心上。

    周末的前一天,林晗问向南昕:“明日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应该有什么打算吗?”向南昕迷茫。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别的事情,跟我去个地方?”

    向南昕点头:“好。”

    他既不询问去哪儿,也不问做什么,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安排,仿佛这和吃饭睡觉一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就像她驯养的一头小兽,从很小的时候便对她敞开心扉,无条件的信赖和顺从,不管林晗扔给他的是宝石,是糖果,还是一个巴掌,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林晗驱车带向南昕来到了郝文博开的搏击培训班,向南昕盯着招牌,看着来来往往的小孩子,不知所措地问:“你想送我来上培训班?”

    林晗带着他走进去:“这里是我的格斗技老师开的。郝文博,我以前跟你提过。带你来探望他。”

    她熟门熟路地领着向南昕进了二楼的办公室,郝文博正在打游戏,见到她,笑容满面:“心心!你来了!”他又笑着把目光转向林晗身边的人,白炽灯下,向南昕的精致脸孔像橱窗里的人偶,无一丝瑕疵。郝文博不由得暗暗吃惊,林晗口中那个重病的孩子,竟然是这样一位出众的Omega,阅人无数的郝文博也不禁多看他几眼:“这是你的那位小朋友?”

    “是他。”

    “欢迎欢迎,”郝文博跟向南昕握手,“林晗带你来玩的?”

    “不是,”林晗说,“我想请您教他几招。”

    郝文博摇头:“他是Omega,体质天生就不适合格斗,没必要特意来学。你试想一下,一个力气比他大十倍的Alpha跟他过招,在这种绝对的优劣势对比下,他没有任何的胜算。”

    “我又没让您把他培养成世界冠军,就请您教他几招防身术,您教不教?”

    “嘿,你这脾气。”郝文博和蔼地对向南昕说,“我以前听林晗说,你身体不太好。现在痊愈了吗?”

    听到林晗对郝文博提过他,向南昕嘴角抿出一个甜美的弧度,笑着说:“已经好了。”

    郝文博从一旁凌乱的书架上翻了半天,找出一本书递给他:“《气功导引术》,这个很适合你。它对身体素质要求较低,入门也简单,练起来就好比古东方的八段锦,每日坐式站式练个一两次,不出两个月,你的体质就能变好。”

    “我们不学这个,要学实用的,”林晗拿过书,翻了翻,在一旁泼冷水,“坏人把他抓住了,靠八段锦能脱身?”

    “坏人可能还拿着枪拿着炮呢,光练几招花架式就能脱身了?”郝文博跟她抬杠,“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武功,用来跟人打打杀杀的,那只是下三流的路子;对身体有裨益的,才是真的绝学。”

    “我不需要你的绝学。你不教他,我们就走了。”

    “没见过比你还孝顺的徒弟,”郝文博悻悻地说,“别站在这里了,请吧,我带你们去练练。”

    因为向南昕是第一次来,郝文博带他四处看了看,见他性格如此沉静,不禁连连摇头:“看你这个心性,就知道是被林晗那个臭脾气轻易拿捏的。”

    “姐姐不是任性的人,”向南昕说,“她真的很信任您,才会对您撒娇。”

    “哈,那是撒娇?那叫威胁!”

    他们找了一处空的搏斗场,向南昕换上雪白的训练服,看起来像模像样。郝文博起初以为他完全不会,没想到随便过了几招,向南昕是有一些基础的。郝文博点点头,使出他拿手的擒拿术,他只用了三分力,被向南昕轻而易举地躲避了。

    郝文博神色端重了些,连攻几拳,都向南昕抬肘格挡住,他趁着郝文博停顿的间隙迅速出拳,被郝文博紧紧抓住了手腕。郝文博端详着向南昕的神色,没想到他的人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并不小,被自己攥着手腕,手上没有一丝颤抖,下盘也很稳。

    郝文博满意地点头:“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惜是个Omega。”

    向南昕不卑不亢地答:“老师,Omega只是性别的区分,并不能代表任何事。”

    “你既肯叫我一声老师,我便不辜负你。”郝文博摆出认真的架势,“我教你几招实用的,希望你将来用不着。”

    向南昕颔首。

    林晗随意坐在一旁,看着向南昕一板一眼的动作。她惊讶地发现,向南昕对格斗技并不陌生,基本功甚至很扎实。以他的身体条件,在林晗不曾了解过的地方,向南昕一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和汗水。

    郝文博对充满天赋的学生向来耐心十足,教了他几个动作之后,发现向南昕记忆力超群,满意地点点头:“你也跟你姐姐一样,算是天赋异禀了。”

    向南昕道谢,表情很认真,郝文博是一名极擅长分析学生的老师,他根据向南昕的体格,教了他几个防身的动作,看他很快学会,又教了几个,感叹:“很好,林晗应该早几年带你来,说不定你还能在赛场上给我长长脸。”

    “做什么梦呢,我拿的奖还不够你炫耀?”林晗呛他,“还早几年,早几年他天天在病床上躺着——”

    她想到向南昕以前的样子,突然一阵揪心,果断闭口不言了。

    回去的路上,林晗问他:“怎么样,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向南昕靠在车座上,还在微微喘着气,“好累啊姐姐。”

    “累就休息。”林晗把空调温度调高。

    向南昕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笑:“姐姐,其实你不用替我操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更何况,我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你处处为我考虑。”

    他顿了顿,若有所指地说:“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林晗失笑:“我比你还大一岁,你记得吗?”

    向南昕闭着眼睛喃喃低语:“可你总是想着照顾别人,我就想照顾你。”

    林晗轻描淡写地呵了一声:“我从小到大的佣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用不着你照顾。你顾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向南昕不说话,一连数日,他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本来就沉默寡言,现在连对着林晗都不太讲话。林晗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带他去了机械部的心理咨询室。

    吴医师见到她很意外:“你怎么突然愿意来找我了?是回心转意,想让我帮你解决问题了?”

    “你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林晗低声说,把向南昕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弟弟,他最近心态不佳,我想请你开导开导。”

    “我会尽力,”吴医师和蔼的看着向南昕,请他坐下。

    “你跟吴医师好好聊聊,我去上班了。”林晗嘱咐向南昕,他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嘴上答应着,却不去看她。

    林晗放心不下,等在咨询室外面。没一会儿向南昕就出来了,她迎上去问:“怎么样?”

    向南昕勉强一笑:“姐姐,谢谢你为我操心。”

    林晗拍拍他的肩膀,陪他走到工位上,又折回咨询室。吴医生一边修剪着植物,一边充满遗憾地说:“他跟你一样,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开口。我很想帮你,林晗,但是看上去,他对外人的防备心极深,真是抱歉喽。”

    林晗长叹一口气。

    连续几晚深夜,林晗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看着向南昕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终于还是心下不忍,走到他身边:“南昕,你又睡不着吗?”

    “我只是在欣赏月色。这样好的夜景,等回了宁都,就再也见不到了。”他转过身来望向她,映着窗外的灯火璀璨,他是寂寞而又孤独的侧影,“姐姐,我回宁都了,以后还能再见你吗?”

    “会的,”她破天荒地回答,“以后每个新年,没有别的事情,我都会回家过年的,好不好?”

    “那我每年都能见到你,真好,”向南昕喃喃地说,他的双眸反射着远处的灯光,像是有流光溢彩的泪,“我会从走的那一天开始盼着过年,一直到你回去。”

    林晗说:“我希望你有你的生活,我每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能跟我分享一些新鲜的事情,让我知道你过的很好。不要等我,好不好?”

    “我已经习惯了,姐姐。就像小的时候,每年都盼着放暑假,算着你何时到芦苇镇,能见你一面。有好几个冬天医生都宣布我快死了,我还是活了下来,因为我不甘心死啊,姐姐,等熬过冬天,天气会慢慢暖和起来,再暖一点,就又能见你一面。”

    “你到海城的这几年,其实我是为你高兴的,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宁都以外的地方生活,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姐姐,现在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喜欢的吗?”

    “也许是吧。”林晗出神地看着窗外,半天才回答他。

    从很久以前,她就告诉自己,要变得有力量,凡是都能靠自己。现在虽然还远达不到她的希望,但总归能平静的生活。除了平静,她还能奢求什么?

    向南昕颔首,又轻声道:“姐姐,我回宁都之前还有一个愿望,你肯答应我吗?”

    “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他直视着她的双眸,开口请求:“你能不能标记我呢?”

    林晗回视他,眼睛里是悲悯,是担忧:“南昕,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对你。”

    “只有你能这么做啊,”向南昕对她破碎的微笑,“难道你想我就这样孤独终老?”

    “你知道被不是伴侣的人标记,会有什么后果吗?南昕,你会为此送命。我下不了这个手。”

    她知道被伴侣抛弃的滋味。她想到妈妈,想到她爱而不得的疯态。那是她留给自己最痛的教训,时刻提醒她,不能靠可怕的生物本能,让理智消失。不能沉湎于爱意,不能将感情交付予一个疯狂而执拗的人。

    “我什么都不怕,姐姐,多活的这些年,本来就是上天的恩赐,能跟你相处这么久,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向南昕的眼睛里有泪光浮现,“我本来想,等这三个月过去了,我回了宁都,就还给你一个清净,可是,可是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回去了,我只希望你能标记我,一切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行吗?”

    林晗看着他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心里面很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你就打算这样过了?将来如何,你真的一点不去想了吗?”

    “将来也唯有一死。”他的脸色平静。“姐姐,我从出生开始就被预告了会死,从来没有心存侥幸的时候。苟活了这么多年,能像这样跟你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已经很感激上天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姐姐,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你。这一点,一直到我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晗不止一次被他表白过,以前都刻意避开他的眼神,此刻面对面坐着,离得极近,她才能完全看到他眼中的哀切与绝望。

    他身上还有她临时标记的味道,那一点属于她的味道越来越淡,终于还是会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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