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就是一阵很冷的风。

    手机满电,但钟浅巧既不打算用手电筒,也不想看着地图走。

    搓了搓手臂,她戴上蓝牙耳机沿着公路漫无目的。

    仅仅散发出些微光的路灯周围扑棱着很多小飞蛾,天上密布乌云,把山压得更沉的样子,路的两边几乎没人,安静到极致。

    但钟浅巧既不害怕,也不觉得落寞。

    其实这边严格来说,还不算她老家。

    从小到大,钟浅巧待过很多地方。

    刚刚有记忆时,待在那个去集市来回要三四个小时的山中,一大片地方,加上他们家只有四五户人,每天玩泥巴。

    稍大一点儿,去乡镇读学前班,把凉席垫在山坡、石头上滑着玩儿,折草根编玫瑰花。

    小学,又挪到另一个乡镇,和大家一起过家家找虫子,玩点追逐游戏,累了就坐在和院坝那么大的榕树下,听那些摇扇的大人们吹牛,拍一晚上蚊子。

    初高中的时候,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内敛,很少交朋友了。

    那时候整天做题学习,坐在班级的角落里,笑笑幽默的男同学;寒暑假,偶尔客车换火车再换私家车,辗转、跟着妈妈来到这里。

    以前的交通是真不便。

    钟浅巧还记得,她妈说,08年全国春运停滞大雪封山那一次之后,其实才真正开始好起来了,不过钟浅巧没什么印象和体会。

    高中毕业之后,钟浅巧没有去读大学,暑假刚放,她就拿着录取通知书自己一个人出了远门,声称利用暑假提前过去适应打工,但其实偷偷到了网上认识的一个姐姐家。

    就是很少交朋友的那几年,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在□□空间看到好多新奇的东西,只不过最后没有沉迷种菜,而是照着网上那些示范,学会了画设计图。

    那个年代,什么小众、定制,都还叫做“非主流”,甚至连饰品和搭配的概念也不突出,按理说很难做出名头,钟浅巧认识的姐姐却莫名门路很多,也什么都接什么都能做,只要图能画出来。

    最离谱的一次,钟浅巧给妈祖设计过她手里拿的那奏板。

    约单的老板是妈祖狂热粉丝,说是在自家修了一座,奏板相当于妈祖手里的工作专用手机,老板想给他换一个漂亮的,觉得反正东西小,也无伤大雅。

    钟浅巧在网上百度查了三天,确认这真的不犯法后,才终于敢下笔,整个过程极度恐慌,害怕冒犯妈祖娘娘。

    就这样,她俩相依为命,一个每天画一个每天做,赶上后来的各种汉服、美甲、绒花手串等热点,逐渐做大,有了点饰品版“义乌小商场”的意思。

    很早之前,两个最初的创业者就已经不必再一切亲力亲为了,不过钟浅巧为了保持手感,又额外签了一家珠宝品牌。

    张轶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虽然已小有成绩,但每天画图埋头苦干,钟浅巧还和毕业刚到那儿时差不多一个样儿,心智不成熟,设计之外的事,通通都处理得软弱又胆怯。

    两人脱手一线后,姐姐本就有意让她多发展人脉关系,闲时就鼓励她多接触张轶,通过他认识他身上、背后的品牌和资源。

    所以,回到这里,好像只是选择了她人生的其中一个点,希望能重新开始。

    她和张轶,从这里开始结束,感觉会很不错。

    -

    徒步一小时,出了点汗,钟浅巧终于完全不感到冷了。

    脚底和小腿都发酸,正好路过水库旁修的寺庙栏亭,钟浅巧决定进去坐坐。

    以前她来的时候,水库都还只是个窝凼,就更别提寺庙了。

    从栏亭走过去,整栋建筑都绕好一圈霓虹灯,瞬间让周围的可见度提高了不少,钟浅巧新奇地转了转,发现寺庙侧边的秋千坐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旁边的水库,大得跟横竖截下来单取放过来的海似的,是不是有点夸张?

    夸张到,她都想找个人显摆显摆了,你家的水库有那么大吗?

    再给那人看看瀑布,然后说是水库放出去水形成的瀑布,最好是外地人,对方肯定真信。

    钟浅巧笑笑,低头翻微信,列表从上往下拉到底,一个个挑选。

    倒不是真的要找出个人来,她也知道这些年除了工作她就几乎只有张轶了,只是做个消遣。

    最后她打开相机,手电筒亮起自动补光,画面一白,恢复正常后,却意外地出现个人。

    她请来的领队。宇兴…

    冲锋衣运动裤,上面大红下面大绿,宇兴双手插兜,蓝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星点。

    看见她,宇兴愣了愣,然后大喜,“巧巧!”

    宇兴像个大型犬一样自来熟地扑过来,只有他俩时,他就叫会叫她单字,说是因为普通话不行,“巧巧”念着比“钟浅巧”简单多了,他对每个客户都这样,如果不是张轶第一次见就和他吵起来,他也会叫张轶“张张”。

    “…你怎么在这?”钟浅巧双手放膝盖上,微不可见地躲。

    宇兴并没有真的冲上来拥抱她再亲两口,外国人在这方面的确是恐怖,钟浅巧有点忌惮。

    宇兴:“我在找年年山啊,明天去的。”

    “…娘娘山?”

    “年娘山。”

    “……”

    “对了吗?”宇兴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知道自己有口音。

    “算是…”钟浅巧不再纠正了。

    “对了,为什么叫年娘山?”宇兴笑一下,凑近。

    去娘娘山是钟浅巧提议的,不在宇兴之前的攻略安排里,所以他不清楚。

    他们这一趟旅程,初步定的是一个月时间,如果一个月不够让张轶承认这儿不是他口中的“鬼地方”,就继续延长,反正她总能拖住人。

    但,其实她这个“本地人”,也不太清楚。

    钟浅巧突然尴尬,摇了摇头,让他自己去查。

    宇兴张大嘴巴盯着她难以置信!

    “你推荐。”他掏出口袋的手机,从善如流,但还是意有所指地看她。

    你推荐的地儿连为什么叫这个你都不知道,就这,还有立场拒绝别人说这里是“鬼地方”?

    钟浅巧顿了顿,底气不足地卡出一句:

    “…我知道,娘娘山比较高,可以看见云海。”

    “可是你推荐。”宇兴点开搜索,看一眼屏幕,又再看一眼她。

    “…我还知道具体的位置,那里…登顶有个观景房,两层,不用买门票,有步行栈道。”钟浅巧加快语速,拼命回忆着细节。

    “那它为什么叫年娘山?”宇兴问。

    钟浅巧“………”

    “…………”

    夜风吹动树叶,宇兴突然意识到什么,闭嘴,两个人默契地都不再说话。

    关于娘娘山的名字来源,有很多说法,看起来比较令人信服的是说,娘娘山水资源丰富,用水哺育山下世世代代的人们。所以,人们尊称她为娘娘山,也就是母亲的意思。

    钟浅巧逃避了一会儿,自己搜了把结果递给宇兴看。

    “噢!原来如此。”宇兴放下手机,配合地吆喝。

    “你汉语还挺好…”钟浅巧顺着自己给自己搭的台阶下。

    宇兴双眼一亮,“当然,我的汉语非常很好!”

    “为了留在,我学了每天三小时,”宇兴呲牙,拿手竖了三个手指头。

    “我爱这!”

    “。”钟浅巧心头一紧。

    “…你去过别的地方吗?”她抽回自己的手机。

    宇兴下意识目光追随,摸了摸下巴回忆思考。

    “来很多次,第一次上海,还去北京,今年,待很久,所以贵州!”

    宇兴办了长期居住,之前沟通聘请的时候,钟浅巧有了解过。

    她重新拼凑努力理解他的意思,得出结论:听不懂。

    “去过别的地方,为什么还要长期待在这儿?”

    一般…来说,不是大城市更有吸引力吗?

    虽然不甘心,但钟浅巧不得不承认这点。

    但宇兴好像从来没考虑过什么大不大城市,也没有“北上广深崇拜症”,

    “为什么?”他喃喃两遍,直率道,

    “反正来了就喜欢了,喜欢留下不好?”

    “这里的风景很好,人也很好!”宇兴笑道。

    “……”

    钟浅巧微微莞尔。

    “你要荡秋千吗?”没等她动容完,宇兴站起来跳到了她身后。

    钟浅巧猛地回神,下意识抓紧,秋千绳晃了晃,连带着她也开始晃悠,但下一秒木板边缘就被宇兴躬身扶住,她和她的秋千瞬间稳定了下来。

    “算了,不要…”钟浅巧蹙眉,想了想还是拒绝。

    原本以为宇兴会失望诱导劝说她试试,但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哦”了一声,无功而返,又坐回来。

    “那好吧。”

    钟浅巧呆了几秒,极其地不习惯。

    “…你要吗?”她反问,目光落在宇兴的秋千。

    宇兴摇头,抬手指了指钟浅巧来时的方向,那里群山绵延,流云淌过。

    “年娘山?!”

    ……是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钟浅巧斟酌了一下。

    不一会儿,她抓过他的手腕儿,带着他往他那边偏了偏,纠正:

    “不是那座,是这座。”

    指肤相触,互相留下对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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