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和雪霁为难玄钺,她只能改变计划,暂时不去见少昊,也少给他添麻烦。

    玄钺轻挥袖袍,指尖流转着法诀,那封山符印自掌心缓缓升起,逐渐变大,直至数米多高。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符印瞬间变成一道门。玄钺推门而入,便步入葴山。

    这山里,到处都是葴草,蓝色的叶子簇在一起,宛如片片蓝云。山间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林中溪水潺潺,倒映着玄钺的影子,如同一片云霞坠入幽林。

    她沿着溪流向山下走,山间的景致逐渐变得疏朗、明亮,山花伴随左右,芳香沁人。

    在这花香中,玄钺闻到一丝特别而熟悉的味道,“是炙肉吧?”

    她许久没吃过人间的食物。在仙界,大家总嘲笑她身上的凡尘之气,污浊腥臭,不知不觉间,玄钺自己也对喜爱的食物避之不及。突然再次闻到炙肉的香味,迷得她魂儿都要没了。

    随着脚步的移动,那香气愈发浓烈。隐约间,玄钺听到前方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说话声。她心中一动,莫非是有人族在此?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过去,瞧见一棵参天大树下,有两个男子抱作一团。

    其中一男子身形魁梧,面容凶悍,他在二人中处于上端,呈压迫之势。他身下的青年倒是面容俊逸,尤其是一双瑞凤眼,清澈明亮,宛如星辰,只是被欺在地上,衣衫凌乱。他在看到玄钺后,眼神里满是慌张。

    见此情景,玄钺心中一紧,忙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两人也停止了动作,其中凶悍的男子起身,叫住了玄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呦,这位姑娘打哪来啊?”

    还没等玄钺有所反应,俊逸男子已挣扎起身,迅速挡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你个山匪贼人,离她远点。”

    凶悍男人冷笑一声:“滚一边去!你小子潜入我山寨偷东西,还顺走了炙羊腿,竟倒打一耙说我是贼人?”

    玄钺闻言,心中顿时明了,刚才所见并非自己所想。她转而看向俊逸男子,人如青松,也挺仗义,且看他接下来如何行事。

    此时,那俊逸男子突然侧身,冲她低声说了句“快跑”。话音未落,山匪竟已挥拳攻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后背。

    男子身形一晃,踉跄着朝玄钺倒去,与玄钺撞了个满怀。而且他的半边嘴唇,蹭着玄钺的双唇而过,方才吃了几口炙羊腿,残留在嘴上的肉汁和油脂还未擦去,都蹭在了玄钺的唇上。

    “这味道……”

    膏粱厚味勾人欲。玄钺半含唇瓣,轻啜唇上的滋味,恨不能咬一口炙羊肉。整个葴山中,鸟语花香太静逸,都不及这一刻澎湃。

    “姑娘,你……”

    “你闭嘴!”

    那山匪语气轻浮,刚要调戏玄钺,被她冷声打断。

    “小娘们说话挺冲啊?”山匪有点气恼,朝玄钺逼近。

    此时,俊逸男子赶紧起来,把玄钺拉到身后,警惕地瞪着山匪,“你要干什么?”

    而玄钺将他推开,抬手,“啪——”一声,给了山匪一巴掌。

    山匪被打得眼红,撸起袖子就扑了上来。玄钺侧身,闪避,抬腿,顺势照着对方屁股来了一脚。

    她虽然法力不深,但在人界曾是赤焰大将军,收拾一个山匪不在话下,三五下便将他踩倒在地。

    “放开我!”山匪挣扎着叫嚣,“等鹰王来了,有你苦头吃!”

    玄钺闻言,好奇地挑了挑眉,“鹰王是何人?”

    山匪冷笑一声,“哼,鹰王是我们山寨的首领,天生鹰眼双翅,威震山林,你等着瞧吧!”

    玄钺微微一笑,松开了脚,“回去告诉你的鹰王,让他来见我。”

    那山匪也没回话,爬起来就跑,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这下终于安静了。玄钺环顾四周,看见草丛中果真有块炙羊腿。她捡了起来,略施仙法,便将尘土拂去,也让凉掉的肉变得温热。

    此时肉香四溢开来,玄钺闻着味道,实在诱人。她又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尝一口,担心加重了身上的凡尘之气。

    罢了,她轻轻叹息,决定还给那位男子。毕竟,他刚才好意护她。

    玄钺转身,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两人差点又碰在一起。

    “玄钺将军,别来无恙?”男子眼神里满怀期待。

    玄钺微微一怔,仔细打量这人,似乎在哪见过,“你是……”

    “江辰,云澜国的江辰啊!”他热切地说,“当年你出使我国,咱们见过。哦,还有一次,你在云澜国都被追杀,逃到我的宫里,还把我当人质劫走了。当时你就这样站在我身边,揽着我的胳膊,拿刀这样抵着我……”

    江辰越说越兴奋,比画起劫持的情景,看得玄钺莫名其妙。

    云澜国几年前就灭国了,正是拜玄钺和赤焰军所赐。眼前这个江辰,她依稀记得,是云澜国君的三皇子。可让她不解的是,一个亡国皇子,按理说应该处死,或者发配为奴,怎么跑到深山里和山匪纠缠在一起?并且提及往日恩怨,他竟那么喜悦?

    “我,我想起来了。”面对前尘往事,和奇怪的江辰,玄钺声音略显生硬,“你,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好想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玄钺一口气没顶住,猛咳起来。江辰赶紧扶住她的肩膀,轻拍后背,帮她缓解不适。

    “想我?为什么啊?”玄钺缓过来了,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我爱慕你,自然会想你啊。”江辰坦然道。

    这天没法聊了。玄钺哑然失笑,她看着江辰,觉得他荒唐至极。她话都不愿意多说,提起裙摆,转头就要走。

    “唉,你要去哪啊?”江辰见状,急忙跟上,“玄钺将军,等等我。”

    山里起风了,葴草跟着摇摆。玄钺顺着风往山下走,脚步不知不觉变快了。江辰人高腿长,也不是追不上,但他故意压着步伐,始终跟在她身后十多米处。

    终于,玄钺忍不住了。“你总跟着我干吗?”

    江辰一脸无辜,“好不容易见到你,我就想跟着你。听说你成仙了,能带我一起吗?我给你当个侍从如何?”

    “不需要。”玄钺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云澜国的皇子,不信任我?”江辰追到玄钺面前,拦住了她,“你放心,我对你绝对真心,绝对忠诚。真的,我还给你盖了个庙呢。”

    玄钺想起天峰给她封山符印的时候说过,少昊在葴山见过她的仙庙。

    “当真?”她来了兴趣。

    “当真啊!”他坦言。

    山风越来越大,天色逐渐黯淡。玄钺琢磨,反正晚上也得找个住所,不如去看看,于是二人又一前一后行走在山间,此时他们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

    傍晚葴山草木幽幽,二人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小屋静立其间,没有院墙。屋旁,一棵梨树伫立,树枝上系着不少红布条。

    “我想把地平一平,再修个院子。”江辰轻声解释,同时将玄钺引进屋,点了一盏灯。

    昏黄的灯光映出屋内的陈设——中央立着一尊泥塑像,与玄钺差不多高,塑像施了彩绘,油彩中似乎掺杂了石英砂,在光影下闪烁。塑像前是一个香案,香案下有个破蒲团。塑像后则是一张红色帘幕,有多处拼接的痕迹,纹案不同,材质不同。玄钺一眼便认出来,其中一块红绸是自己穿过的衣料。

    “你费心了。”她语气柔和。

    “还是有点简陋,我现在……”江辰露出尴尬的神色,“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个逃奴,身无分文,没户没籍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江辰赶紧拉着玄钺,躲到塑像背后的红幕帘中。

    这个空间昏暗而狭窄,仅有一张干草席可供坐卧。两人静坐其上,屏息聆听门外的动静。

    玄钺环顾四周,这比牢房还小,她注意到草席,难不成是江辰睡觉的地方?她又转头看了看江辰,他正在透过幕帘的缝隙向外窥视,一缕幽光照在他的嘴上,就是那个啃过炙羊腿的嘴。

    升仙后,玄钺的感知力增强,轻易就捕捉到江辰唇上若有似无的气味。她轻轻吞咽了一下,又感觉那肉香味越来越浓。

    不对,这不是炙羊腿的气味。这是——

    玄钺不禁凑近江辰,一同向外窥视。只见一位老妇已跪在塑像前,虔诚地祈祷。香案上多了一只食篮,篮盖微启,露出半只酱鸡。

    “仙人在上,我家孙儿的病近日已大好,感谢仙人庇佑。只是家中贫寒,唯有这只鸡拿得出来,还得留半只,给孙子补一补,仙人莫怪。”老妇磕了个头,又双手合十继续说,“我那儿子离家数年,说是去做工,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是生是死,恳请仙人保佑,但愿一家人还有团聚之时。”

    随着老妇的祈祷声落下,玄钺突然感到周身力量丰盈,脑海中记忆闪回,出现一些雾霭和星辰的画面。可转瞬间,弦力之蛹变得躁动,让玄钺头痛不已。

    “你怎么了?”江辰察觉到她的不适,悄声问道。

    玄钺锁着眉,摇了摇头,“无妨。”

    待老妇走后,玄钺的不适感也逐渐消散。可江辰还是关切,他拉着玄钺出来,将香案上的酱鸡取来递给她,“来,吃点补补体力。”

    她看这半只鸡,回想刚才那老妇,却没任何欲望,便摇了摇头。

    “也罢,留着明日吃。”江辰将食篮的盖子盖好,收到一边,却引起了玄钺的不满。

    “我问你,你可是经常吃这的供品?”玄钺面无表情,像是审讯犯人。

    江辰微微一愣,“这山里食物有限,我自然也会吃些供品充饥啊?”

    “你也配?”玄钺的怒气愈发旺盛。初入这庙,她还有点感动,但是想想江辰住在这里,日日享用供品,而且那些供品可能都是如老妇一般的人,紧着自己省出来的。

    江辰被玄钺的责备震惊,急迫地解释:“可我不白吃啊,他们祈愿,我也帮忙实现呢。你以为今日我与那山匪厮打在一起是为何?其实是……”

    “够了!”玄钺抓起江辰的胳膊,扯着他来到门口的梨树前,摘下树上一条条红布,逐个读出上面的心愿:有想让负心汉暴毙的,有想和玄钺一样升仙的,还有期盼亡故之人死而复生……

    “看看,你能实现吗?”她举着一把红布条,在江辰眼前晃,怒斥道:“你这人真是荒唐,莫名其妙说爱慕我,又打着我的幌子修庙立像,骗取银钱吃食。亏你以前还是个皇子!”

    江辰错愕,随即眼里泛起一圈红。“是!我是个没用的亡国皇子!”他道,“我看着云澜国内腐败溃烂,无能为力!我想死又没死成!唯一做成的事,便是塑了你的像,又盖了这个破庙!”

    玄钺常年在军中处理事务,见惯了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术。“不要跟我东拉西扯!你若是觉得今日境地怪我玄钺,大可以冲我报仇。但此刻我要说的是,你不能以我的名义骗山民的供奉。”

    “报仇?呵呵。”江辰低头苦笑一声,又向她走近,眼中盈盈,低声道:“玄钺,那日你劫持我时,让我不要担心,你说你看过我的变法策论,认定我良善正直,不愿伤害我。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江辰为你立像,不为那点供品,只想心中有个寄托。是那些山民自愿信奉,将我的住处当作你的庙。你要知道,偌大的葴山,养着多少匪患?若是没有这个破庙镇着,他们便无从敬畏,便肆无忌惮地作恶!”

    玄钺闻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你……你怪我?”她问。

    “就是怪你。”江辰极力控制颤抖的声音,“你看不见我。”

    说罢,他快步走进屋里,到塑像后,掀开幕帘,将地上的干草席卷起,抱在怀里往外走。

    “站住!”玄钺急忙追进屋内,站在门口,挡住了江辰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江辰看着怀里的草席,轻叹一口气,“我离开,以后这里只供奉你。”

    玄钺看着他沉默一阵,半晌才开口,“我在修行,不吃凡间食物,你将那鸡送还给方才的老妇去。”

    江辰不发一言,默默转身,拿了食篮准备离开。但玄钺仍挡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意思。

    “这是何意?”江辰不解地问。

    玄钺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江辰的眼睛:“我……与你一同去。”

    “不必了,我定会还回去的。”他冷言道。

    玄钺不为所动,拿过江辰怀中的草席,放到一边。“你不是说山里匪患多吗?你一人去我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免得你再被打。”她说完便往外走,出了门还时不时回头看他。

    江辰愣了一下,又赶紧跟上来解释,“今日你来得迟,没看到我打那贼人好几拳呢……”

    玄钺冷冷地说:“这不重要,我只看到结果,你被欺在地上了。”

    “你又不信我?”江辰被噎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夜色中。晚风吹着葴草,沙沙作响,似絮语呢喃,诉说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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