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南冠清看不起祁枕风外门弟子的身份，却不质疑为何一个外门弟子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
即使现在祁枕风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忘接二连三地抓着祁枕风的身份，说一些轻蔑的话。
他们全然不考虑祁枕风会将他们打成什么样，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看着那一个个生动的表情，我的后背不禁生出一丝凉意。
祁枕风似乎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想法，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生疏地说了句：“不怕。”
不同于祁枕风的平静，南冠清已经祭出了他的本命剑，他身边的人也没有闲着，一个个的都拿出了自己的法宝。
而祁枕风只是蹙了蹙眉头，那裹挟着霜雪的狂风便呼啸而来，凛冽的风吹在南冠清的身上，让他几乎拿不稳剑。
南冠清牙齿打颤：“你究竟是谁？”
祁枕风倦怠地抬起眼，并没有回答南冠清的问题：“听闻你是元婴期大圆满？”
南冠清目眦欲裂：“是又如何？”
祁枕风摇了摇头：“不该是这样的。”
我心中起疑，不明白祁枕风的话，不该是哪样的？
祁枕风伸出食指，朝着南冠清一行人的方向虚空一指，那些人便纷纷倒了下去。
而那风雪也逐渐偃旗息鼓。
祁枕风带着些歉意看向了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连忙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你救了我第二次。”
待风雪平息，祁枕风也收起了手中的伞，那是一柄白色竹伞，我想到祁枕风似乎并不喜欢白色，心念一动：“白色未免有些寡淡，若是恩人不介意，我对作画还是有些见解的。”
“好。”祁枕风把那竹伞递给了我。
“恩人有什么想画的吗？”
祁枕风答道：“只要是你心中所想皆可。”
8
自那日的闹剧之后我又过上了清净的日子，每日除了修炼之外就是在那柄竹伞之上作画。
是了，在北魏，我的画作也曾千金难买。
果不其然，当祁枕风看到了那柄竹伞的时候，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艳。
那洁白的竹伞上如今一边是千里江山，一边是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守护着浩荡的千里江山。
这是我最熟悉的领域，我也曾身披战甲，一柄长枪闯敌营，我也曾驰骋沙场，一腔热血护安宁。
祁枕风喃喃：“这就是你心中所想吗？”
我很想向他描述大漠的辽阔和边塞的黄沙，可惜我不能，因为如今的我，是江溪月，江溪月是不知道这些的。
所以我只能答道：“不过是在凡间看过别人的画罢了。”
祁枕风点点头，递给我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谢礼。”
我不禁低头失笑，我本是想还了他的人情，却没想到如今的境遇是愈发还不清了。
再抬头时，眼前已没有了祁枕风的踪迹。
过了几日，向来很少出面的玉林长老竟是提出要举办一场比武，拔得头筹者可在藏宝阁任意挑走一件东西带走。
这一消息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来是奖品十分诱人，二来就是玉林长老前不久刚刚突破了炼虚期，若是可以得到她的指点那才是真的捡到了大便宜。
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而摩拳擦掌，我也不是例外。
江溪月已是金丹大圆满，可依我看她的能力似乎早就在这之上，却不知为何她迟迟不肯突破，我不知若是遇到了南冠清还能有几分胜算。
想到这里我突地一顿，我不由得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怎么就忽略了祁枕风的存在了呢？
9
我没想过比武的这天又飘起了雪，更没想过玉林长老会撑着那柄我画的竹伞出现在演武场。
我对于祁枕风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不过看了看玉林长老身上雪白的大氅，我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看，玉林长老的伞上画的是什么？”
“似乎是凡间的景色。”
“凡间也会有如此壮阔的景象吗？”
来参加比武的修士先是讨论起了天上的雪，而后便把注意放在了玉林长老的伞上，不过刚过了一会，便已经有胆大的修士走到了玉林长老的身边。
“弟子于修炼天赋不佳，可对于丹青却情有独钟，今日见了玉林长老所作，才知道什么叫做妙笔，弟子对于丹青有几个疑问，不知长老可否给弟子解惑？”
玉林长老下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狐裘之中，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修士：“此画非我所作，而是友人割爱，你若有什么疑问，可寻江溪月小友解惑。”
两人的谈话早就被很多人加以关注，因此玉林长老的话可谓是引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
“什么，江溪月，我记得她不是被冠清师兄处死了吗？”
“似乎是有什么人将她救走了，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是何人！”
“莫非是魔族中人？否则冠清师兄怎么会不敌？”
与玉林长老交谈的修士大为诧异：“玉林长老，你说的那江溪月可是有魔族血脉的人！”
人群中的南冠清也走了出来，来到了玉林长老的面前：“江溪月身有魔族血脉，本应斩杀，若非……若非有人将她救走，她本不应存于这世上！”
南冠清在逍遥派的影响力极大，只要他说了话，向来是一呼百应。
所以我听到那些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修士都喊起了“恳请玉林长老将江溪月就地斩杀”的时候也没有很意外。
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我有预感，玉林长老并不是听信谗言的人。
南冠清见玉林长老不为所动便上前一步：“弟子明白玉林长老不想手染鲜血，因此愿代劳手刃江溪月！”
我的内心涌起了一阵酸胀的痛楚，我抬起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有些疑惑，莫非江溪月还有一缕残魂停留在这世间？
一行眼泪从我的脸颊滑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青色的帕子笨拙地替我拭去了眼泪。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哭，他不值得。”
10
玉林长老抬眸，似是透过无边风雪看了我和我身边的祁枕风一眼，而后又垂落了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演武台下的南冠清。
只是一眼，原本鼎沸的人声便消失殆尽。
“南冠清，你可记得江溪月是怎样来到逍遥派的？”
南冠清顶不住玉林长老的威压，跪在了地上：“是，是弟子将她带回来的。”
玉林长老给在场的修士都下了噤声咒，却独独留下了南冠清说话的权利，也只将威压降在了他的身上。
“你为何将她带回来？”
南冠清想说，是看江溪月根骨奇佳，而她又日子过的不好，所以给了她一个求仙问道的机会。
但是他发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更可怕的是，南冠清发现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想，拿她当做，炉鼎……”
这是真言咒的效果。
南冠清此话一出，众修士纷纷瞠目结舌，他们虽然说不出话，但从他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震惊。
玉林长老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只是垂着眼继续问道：“你为何私自决定将江溪月斩杀？”
南冠清满目慌乱，颤颤巍巍地继续说道：“禁书上说，斩杀拥有魔族血脉之人可以大幅提高修为……”
“冠清，你乱了道心。”玉林长老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悲悯，像是俯瞰凡尘的神仙，“你这般行径，如何冠以清名，如何配得上你自己的名字？”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肃穆的场景。
“哈哈，玉林，你还是这样死板，一个炉鼎而已，值得你这么护着吗？”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信步而来，沿途的修士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
此人便是福绍长老。
福绍长老眯着眼细细地瞧着南冠清，而后给出了他的看法：“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范，只不过，比我少了些坦荡。哎，这种事情也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啊，不然，玉林这个老古板肯定会揪着你不放的。”
玉林沉声道：“福绍，此事与你无关。”
“啊？”福绍揉了揉耳朵，脸上扬起了一个恶劣的笑，“为什么？你也是长老，我也是长老，为什么你管得我就管不得？”
“你修为远不及我。”玉林语气平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而且，掌门快出关了。”
“哦。”福绍摊了摊手，看向了南冠清，“那我救不了你了。”
南冠清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跌跌撞撞地爬向了福绍长老：“长老，你不能不管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把江溪月献给你吗，你不能不管我……”
南冠清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他的名声算是全毁了。
“溪月。”祁枕风有些生涩地念出了我的名字，“你想让南冠清如何？”
我听见自己带着哽咽回答道：“我此生再不愿见他。”
11
那天的闹剧并没有影响后来的比武，而最终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弟子，听说她最后只是拿走了藏宝阁里一本不起眼的心经。
不少人都在说她是个傻子，明明有那么多的宝贝却独独挑中了一本没用的书，但我是可以理解她的。
若想修身，必先修心。
不过相较于这位女弟子，显然是南冠清的事迹更能吸引他人的目光。
有人说他修为高深，是因为修了禁书中的功法，这时候的修士才意识到南冠清平庸的天资，纷纷唾弃他是个废物。
而曾经被当作垫脚石的我则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
毕竟被玉林长老夸赞过的人，肯定是不一般的。
原来，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普通人的命运，没想到凡间的规则，到了这里同样适用。
南冠清从云间跌落泥潭，而我成为了新的炙手可热的人。
每日都有不认识的修士想要与我攀附关系，想要借我得到玉林长老的指点。
这日，我不过是走在路上，有人看见我便追了上来：“溪月，你知道吗，南冠清被废了修为赶出逍遥派了。”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一顿，听着那人继续说道：“依我看玉林长老还是仁慈了，毕竟南冠清的修为可是靠禁术才修成的。”
“听说南冠清被赶走的时候一直哭着喊着什么他可是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溪月你都不知道，他看上去简直像个疯子，一直在说什么，他不过是想变强罢了，哪里有错。他都算计你的命了，哪里没有错！”
“哎，也不知他那样自大的人入了凡间还有几日可活。”说话的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我的腰间，“溪月，你这玉佩看上去可真是个好东西，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是祁枕风赠予我的。”鬼使神差地，我说出了玉佩的来历。
那人挠了挠头：“那人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我一愣，浅淡地弯了弯唇：“一个故人罢了。”
12
我回了我的洞府，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祁枕风，但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他。
还好他还说过，我需要时，他自会出现。
这些日子我没有懈怠，依旧每日努力地修炼，只是我却不知道了修炼的意义。
听一些从凡间历练回来的修士说，凡间的两国起了冲突，想不到那如同蝼蚁一般的生命也会造成血流成河一般的场面。
一股悲哀从我的心里涌出，他们忘了，他们这些修士也曾是普通人，是他们自己口中的蝼蚁。
我不想再留在逍遥派了。
凡人在人间受苦，可仙人却在山间避世。
我明白我不该插手，只是偶尔会想起北魏的百姓。
我还记得他们充满笑容的面庞，我还记得他们发自肺腑的感谢，我还记得他们对将士们情真意切的关心。
我不知道边疆的子民如今的境况如何，想必不会太好。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眼眶总是发酸，而这时，祁枕风赠予我的玉佩便会散发令人心安的温热，好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几乎都要以为那玉佩也生出了灵魂。
终于在一个飘雪的午后祁枕风踏入了我的洞府，手上撑着那柄绘有金戈铁马和万里江山的竹伞。
不等他说话，我便问出了我的疑惑：“恩人，你究竟是谁？”
祁枕风的睫毛颤了颤：“我是掌门的一缕分神。”
“他们为什么会忘了你？”
祁枕风替我掸落了肩头的雪，纸伞再度倾了过来：“因为我不想他们对我有太多的注意。”
我哑然，事已至此，我也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在原本的话本子里，祁枕风是个出场只有那么几句话角色，那时的他，像是一个只有大概轮廓的人。
而我的到来，改变了剧情的走向，随着祁枕风出场的增多，这个角色渐渐地生出了血肉，有了自己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愈发完善的“人”。
“恩人，你为何帮我？”
祁枕风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垂落在我腰间的玉佩之上，眼里盛着足以让人陷落的一腔温柔。
我听到祁枕风轻声说道：“江溪月曾帮过我。”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是江溪月。
原来是江溪月自己种下的善果开出了花。
逍遥派的外门弟子日子并不好过，身为其中一员的祁枕风就遭受过其他修士的欺辱，而纯善的江溪月曾为他挺身而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江溪月被送上灭仙台后祁枕风会施以援手，只可惜，原本的江溪月拒绝了他的好意。
“多谢。”祁枕风对着我说道，“谢谢你保下了她的一缕残魂。”
原来那玉佩是温养魂魄的容器，明白这一点后，我解下玉佩，郑重地递给了祁枕风。
江溪月这样纯善的人，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可能会有人笑她愚蠢，但不得不说，南冠清也曾是唯一照亮她世界的那个人。
“我会送你一份谢礼。”祁枕风把玉佩攥在手心，眼里带着如风雪般的寂寥，“逍遥派上下皆荒唐，你不该留在这里了。”
逍遥这个名字明明寄予的是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可却被人当做了为所欲为的荒唐借口，若我是祁枕风，下一步恐怕就是清理门楣了。
祁枕风道：“我会送你回到你原本的世界，我想，你应该还有未做完的事情。”
我心中大恸。
我晕倒的前一刻我看到祁枕风的身侧幻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想必就是江溪月了，她问我：“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道：“江惜月，只不过是可惜的惜。”
她说：“不，是珍惜的惜。”
13
刺眼的阳光唤醒了我，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帐子里的椅子上，而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本名为月乘风归的话本子。
我有些惊诧，连忙翻开了那话本子，却发现话本子前面的内容全都变成了空白，只余下最后几页。
书里说，江溪月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外来魂魄，所以外来魂魄离开后，江溪月的肉身便也失去了生机。
待江溪月的残魂温养好之后，祁枕风带着她重塑了肉身，从此往后，江溪月只是江溪月，再无半分魔族血脉，只剩下，不能被他人诟病的纯善灵魂。
至于逍遥派，书中未提半字，像是从来不存于世一般。
这样的结局真是极好。
我弯了弯唇，想笑一笑，却不知怎的，一行泪流了下来。
靖节何年种时梦，半溪明月一枕风。
我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春秋大梦，还是真的去别人的故事里当了一回过客，别人的故事已经完结，我的才刚刚开始。
“报！将军，我方在敌营的探子送回一封密信！”
我抬起眼，看着捏着密信的部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此人，正是前世背叛我军之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毕竟，北魏的百姓与江山还等着我来守护。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南冠清看不起祁枕风外门弟子的身份，却不质疑为何一个外门弟子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
即使现在祁枕风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忘接二连三地抓着祁枕风的身份，说一些轻蔑的话。
他们全然不考虑祁枕风会将他们打成什么样，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看着那一个个生动的表情，我的后背不禁生出一丝凉意。
祁枕风似乎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想法，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生疏地说了句：“不怕。”
不同于祁枕风的平静，南冠清已经祭出了他的本命剑，他身边的人也没有闲着，一个个的都拿出了自己的法宝。
而祁枕风只是蹙了蹙眉头，那裹挟着霜雪的狂风便呼啸而来，凛冽的风吹在南冠清的身上，让他几乎拿不稳剑。
南冠清牙齿打颤：“你究竟是谁？”
祁枕风倦怠地抬起眼，并没有回答南冠清的问题：“听闻你是元婴期大圆满？”
南冠清目眦欲裂：“是又如何？”
祁枕风摇了摇头：“不该是这样的。”
我心中起疑，不明白祁枕风的话，不该是哪样的？
祁枕风伸出食指，朝着南冠清一行人的方向虚空一指，那些人便纷纷倒了下去。
而那风雪也逐渐偃旗息鼓。
祁枕风带着些歉意看向了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连忙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你救了我第二次。”
待风雪平息，祁枕风也收起了手中的伞，那是一柄白色竹伞，我想到祁枕风似乎并不喜欢白色，心念一动：“白色未免有些寡淡，若是恩人不介意，我对作画还是有些见解的。”
“好。”祁枕风把那竹伞递给了我。
“恩人有什么想画的吗？”
祁枕风答道：“只要是你心中所想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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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的闹剧之后我又过上了清净的日子，每日除了修炼之外就是在那柄竹伞之上作画。
是了，在北魏，我的画作也曾千金难买。
果不其然，当祁枕风看到了那柄竹伞的时候，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艳。
那洁白的竹伞上如今一边是千里江山，一边是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守护着浩荡的千里江山。
这是我最熟悉的领域，我也曾身披战甲，一柄长枪闯敌营，我也曾驰骋沙场，一腔热血护安宁。
祁枕风喃喃：“这就是你心中所想吗？”
我很想向他描述大漠的辽阔和边塞的黄沙，可惜我不能，因为如今的我，是江溪月，江溪月是不知道这些的。
所以我只能答道：“不过是在凡间看过别人的画罢了。”
祁枕风点点头，递给我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谢礼。”
我不禁低头失笑，我本是想还了他的人情，却没想到如今的境遇是愈发还不清了。
再抬头时，眼前已没有了祁枕风的踪迹。
过了几日，向来很少出面的玉林长老竟是提出要举办一场比武，拔得头筹者可在藏宝阁任意挑走一件东西带走。
这一消息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来是奖品十分诱人，二来就是玉林长老前不久刚刚突破了炼虚期，若是可以得到她的指点那才是真的捡到了大便宜。
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而摩拳擦掌，我也不是例外。
江溪月已是金丹大圆满，可依我看她的能力似乎早就在这之上，却不知为何她迟迟不肯突破，我不知若是遇到了南冠清还能有几分胜算。
想到这里我突地一顿，我不由得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怎么就忽略了祁枕风的存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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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比武的这天又飘起了雪，更没想过玉林长老会撑着那柄我画的竹伞出现在演武场。
我对于祁枕风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不过看了看玉林长老身上雪白的大氅，我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看，玉林长老的伞上画的是什么？”
“似乎是凡间的景色。”
“凡间也会有如此壮阔的景象吗？”
来参加比武的修士先是讨论起了天上的雪，而后便把注意放在了玉林长老的伞上，不过刚过了一会，便已经有胆大的修士走到了玉林长老的身边。
“弟子于修炼天赋不佳，可对于丹青却情有独钟，今日见了玉林长老所作，才知道什么叫做妙笔，弟子对于丹青有几个疑问，不知长老可否给弟子解惑？”
玉林长老下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狐裘之中，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修士：“此画非我所作，而是友人割爱，你若有什么疑问，可寻江溪月小友解惑。”
两人的谈话早就被很多人加以关注，因此玉林长老的话可谓是引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
“什么，江溪月，我记得她不是被冠清师兄处死了吗？”
“似乎是有什么人将她救走了，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是何人！”
“莫非是魔族中人？否则冠清师兄怎么会不敌？”
与玉林长老交谈的修士大为诧异：“玉林长老，你说的那江溪月可是有魔族血脉的人！”
人群中的南冠清也走了出来，来到了玉林长老的面前：“江溪月身有魔族血脉，本应斩杀，若非……若非有人将她救走，她本不应存于这世上！”
南冠清在逍遥派的影响力极大，只要他说了话，向来是一呼百应。
所以我听到那些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修士都喊起了“恳请玉林长老将江溪月就地斩杀”的时候也没有很意外。
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我有预感，玉林长老并不是听信谗言的人。
南冠清见玉林长老不为所动便上前一步：“弟子明白玉林长老不想手染鲜血，因此愿代劳手刃江溪月！”
我的内心涌起了一阵酸胀的痛楚，我抬起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有些疑惑，莫非江溪月还有一缕残魂停留在这世间？
一行眼泪从我的脸颊滑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青色的帕子笨拙地替我拭去了眼泪。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哭，他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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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长老抬眸，似是透过无边风雪看了我和我身边的祁枕风一眼，而后又垂落了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演武台下的南冠清。
只是一眼，原本鼎沸的人声便消失殆尽。
“南冠清，你可记得江溪月是怎样来到逍遥派的？”
南冠清顶不住玉林长老的威压，跪在了地上：“是，是弟子将她带回来的。”
玉林长老给在场的修士都下了噤声咒，却独独留下了南冠清说话的权利，也只将威压降在了他的身上。
“你为何将她带回来？”
南冠清想说，是看江溪月根骨奇佳，而她又日子过的不好，所以给了她一个求仙问道的机会。
但是他发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更可怕的是，南冠清发现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想，拿她当做，炉鼎……”
这是真言咒的效果。
南冠清此话一出，众修士纷纷瞠目结舌，他们虽然说不出话，但从他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震惊。
玉林长老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只是垂着眼继续问道：“你为何私自决定将江溪月斩杀？”
南冠清满目慌乱，颤颤巍巍地继续说道：“禁书上说，斩杀拥有魔族血脉之人可以大幅提高修为……”
“冠清，你乱了道心。”玉林长老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悲悯，像是俯瞰凡尘的神仙，“你这般行径，如何冠以清名，如何配得上你自己的名字？”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肃穆的场景。
“哈哈，玉林，你还是这样死板，一个炉鼎而已，值得你这么护着吗？”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信步而来，沿途的修士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
此人便是福绍长老。
福绍长老眯着眼细细地瞧着南冠清，而后给出了他的看法：“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范，只不过，比我少了些坦荡。哎，这种事情也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啊，不然，玉林这个老古板肯定会揪着你不放的。”
玉林沉声道：“福绍，此事与你无关。”
“啊？”福绍揉了揉耳朵，脸上扬起了一个恶劣的笑，“为什么？你也是长老，我也是长老，为什么你管得我就管不得？”
“你修为远不及我。”玉林语气平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而且，掌门快出关了。”
“哦。”福绍摊了摊手，看向了南冠清，“那我救不了你了。”
南冠清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跌跌撞撞地爬向了福绍长老：“长老，你不能不管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把江溪月献给你吗，你不能不管我……”
南冠清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他的名声算是全毁了。
“溪月。”祁枕风有些生涩地念出了我的名字，“你想让南冠清如何？”
我听见自己带着哽咽回答道：“我此生再不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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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闹剧并没有影响后来的比武，而最终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弟子，听说她最后只是拿走了藏宝阁里一本不起眼的心经。
不少人都在说她是个傻子，明明有那么多的宝贝却独独挑中了一本没用的书，但我是可以理解她的。
若想修身，必先修心。
不过相较于这位女弟子，显然是南冠清的事迹更能吸引他人的目光。
有人说他修为高深，是因为修了禁书中的功法，这时候的修士才意识到南冠清平庸的天资，纷纷唾弃他是个废物。
而曾经被当作垫脚石的我则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
毕竟被玉林长老夸赞过的人，肯定是不一般的。
原来，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普通人的命运，没想到凡间的规则，到了这里同样适用。
南冠清从云间跌落泥潭，而我成为了新的炙手可热的人。
每日都有不认识的修士想要与我攀附关系，想要借我得到玉林长老的指点。
这日，我不过是走在路上，有人看见我便追了上来：“溪月，你知道吗，南冠清被废了修为赶出逍遥派了。”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一顿，听着那人继续说道：“依我看玉林长老还是仁慈了，毕竟南冠清的修为可是靠禁术才修成的。”
“听说南冠清被赶走的时候一直哭着喊着什么他可是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溪月你都不知道，他看上去简直像个疯子，一直在说什么，他不过是想变强罢了，哪里有错。他都算计你的命了，哪里没有错！”
“哎，也不知他那样自大的人入了凡间还有几日可活。”说话的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我的腰间，“溪月，你这玉佩看上去可真是个好东西，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是祁枕风赠予我的。”鬼使神差地，我说出了玉佩的来历。
那人挠了挠头：“那人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我一愣，浅淡地弯了弯唇：“一个故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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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我的洞府，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祁枕风，但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他。
还好他还说过，我需要时，他自会出现。
这些日子我没有懈怠，依旧每日努力地修炼，只是我却不知道了修炼的意义。
听一些从凡间历练回来的修士说，凡间的两国起了冲突，想不到那如同蝼蚁一般的生命也会造成血流成河一般的场面。
一股悲哀从我的心里涌出，他们忘了，他们这些修士也曾是普通人，是他们自己口中的蝼蚁。
我不想再留在逍遥派了。
凡人在人间受苦，可仙人却在山间避世。
我明白我不该插手，只是偶尔会想起北魏的百姓。
我还记得他们充满笑容的面庞，我还记得他们发自肺腑的感谢，我还记得他们对将士们情真意切的关心。
我不知道边疆的子民如今的境况如何，想必不会太好。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眼眶总是发酸，而这时，祁枕风赠予我的玉佩便会散发令人心安的温热，好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几乎都要以为那玉佩也生出了灵魂。
终于在一个飘雪的午后祁枕风踏入了我的洞府，手上撑着那柄绘有金戈铁马和万里江山的竹伞。
不等他说话，我便问出了我的疑惑：“恩人，你究竟是谁？”
祁枕风的睫毛颤了颤：“我是掌门的一缕分神。”
“他们为什么会忘了你？”
祁枕风替我掸落了肩头的雪，纸伞再度倾了过来：“因为我不想他们对我有太多的注意。”
我哑然，事已至此，我也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在原本的话本子里，祁枕风是个出场只有那么几句话角色，那时的他，像是一个只有大概轮廓的人。
而我的到来，改变了剧情的走向，随着祁枕风出场的增多，这个角色渐渐地生出了血肉，有了自己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愈发完善的“人”。
“恩人，你为何帮我？”
祁枕风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垂落在我腰间的玉佩之上，眼里盛着足以让人陷落的一腔温柔。
我听到祁枕风轻声说道：“江溪月曾帮过我。”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是江溪月。
原来是江溪月自己种下的善果开出了花。
逍遥派的外门弟子日子并不好过，身为其中一员的祁枕风就遭受过其他修士的欺辱，而纯善的江溪月曾为他挺身而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江溪月被送上灭仙台后祁枕风会施以援手，只可惜，原本的江溪月拒绝了他的好意。
“多谢。”祁枕风对着我说道，“谢谢你保下了她的一缕残魂。”
原来那玉佩是温养魂魄的容器，明白这一点后，我解下玉佩，郑重地递给了祁枕风。
江溪月这样纯善的人，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可能会有人笑她愚蠢，但不得不说，南冠清也曾是唯一照亮她世界的那个人。
“我会送你一份谢礼。”祁枕风把玉佩攥在手心，眼里带着如风雪般的寂寥，“逍遥派上下皆荒唐，你不该留在这里了。”
逍遥这个名字明明寄予的是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可却被人当做了为所欲为的荒唐借口，若我是祁枕风，下一步恐怕就是清理门楣了。
祁枕风道：“我会送你回到你原本的世界，我想，你应该还有未做完的事情。”
我心中大恸。
我晕倒的前一刻我看到祁枕风的身侧幻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想必就是江溪月了，她问我：“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道：“江惜月，只不过是可惜的惜。”
她说：“不，是珍惜的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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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阳光唤醒了我，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帐子里的椅子上，而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本名为月乘风归的话本子。
我有些惊诧，连忙翻开了那话本子，却发现话本子前面的内容全都变成了空白，只余下最后几页。
书里说，江溪月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外来魂魄，所以外来魂魄离开后，江溪月的肉身便也失去了生机。
待江溪月的残魂温养好之后，祁枕风带着她重塑了肉身，从此往后，江溪月只是江溪月，再无半分魔族血脉，只剩下，不能被他人诟病的纯善灵魂。
至于逍遥派，书中未提半字，像是从来不存于世一般。
这样的结局真是极好。
我弯了弯唇，想笑一笑，却不知怎的，一行泪流了下来。
靖节何年种时梦，半溪明月一枕风。
我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春秋大梦，还是真的去别人的故事里当了一回过客，别人的故事已经完结，我的才刚刚开始。
“报！将军，我方在敌营的探子送回一封密信！”
我抬起眼，看着捏着密信的部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此人，正是前世背叛我军之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毕竟，北魏的百姓与江山还等着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