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衣卫眼神威逼下,众人陆陆续续离开饶家。饶丞还想与贺婶理论一二,要回庚帖,却忙被阿菩拦住。

    她背对人,从怀里掏出个红帖子,给饶丞瞄了一眼。饶丞心下一惊,顾着中贵人未离开,耐着性子,将人送走后,才露出紧张表情:“你与魏明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该由着你胡来。”

    饶阿菩把庚帖塞进饶丞手中,转身回到房间,揣着预知书便要出门去。

    “去哪儿?”闺女什么都不说,饶丞自然不安,但瞧着她怀里的书,他眉头骤紧,“又是这本破书!难不成是它引起的?我、我这就毁了它。”

    说着他就要抢,饶阿菩把书藏在身后,一本正经道:“让我来。”

    见她依旧往外走,饶丞不解:“还要出去毁?”

    “嗯!”她重重点头,“得毁书灭迹,挫本扬灰才行。”

    这都什么形容啊,饶丞叹了声,偏头看向正冲外面乱叫的提子:“叫个什么?刚才那疯婆子来你怎么不叫?现在长精神了?”

    饶阿菩也正纳闷虎子叫什么,回头看了眼,心道还是书更要紧些,便匆匆拉开院门。

    这一拉不要紧,迎面便是撞上了倚在墙侧,双手环胸有意等她的魏明夷。

    他来,并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只是听别人传,饶家有纷争,他担心她,故过来看看。

    他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仅此而已。

    哪知,饶阿菩一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二话没说,“噌”一下从门缝窜出,奔向胡同飞跑。

    按照常理,不想见他,不该是摔门而归么?魏明夷盯着她背影,愣了片刻,旋即抬步追了上去。

    于魏明夷而言,饶阿菩有三不可貌相。

    其一,看似内敛害羞,实则乐观活泼,如骄阳明艳动人。

    其二,身材纤瘦,食量却是惊为天人。

    其三,以为她静若处子,不知其动若脱兔。

    真是能跑啊。

    魏明夷本就不大熟悉胡里巷,被她三绕两绕,落了不少距离,大约追了半个街,魏明夷双手撑膝,原地微喘了会儿,望着逐渐看不见的身影,一时觉得好笑。

    他官至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竟陪着一个姑娘,满大街疯跑。

    不过,看着路线,她应是想去汴河的。

    魏明夷缓缓直身,斜睨一条巷路。平安里府他不熟,但不代表中北府他也不熟。

    天虽是阴的,他却是难得的好心情。魏明夷随意哼了个调子,闲逸地走进巷子。

    弋良一大早就开始念叨要找阿菩,可惜一直被事情绊着走不开。大牛与她出任务,便是硬生生听她说了大半个上午。

    他后来好奇,问她:“你找她干啥。”

    弋良愁眉苦脸:“怕出事儿。”

    大牛眯眼,将耳朵凑到她嘴巴前,悄声道:“什么事……”

    “我勒个豆!你们听说没!今上给魏指挥使赐婚了!”一名锦衣卫极其兴奋跑过来,忙对着弋良大牛左右的锦衣卫挑眉。

    旁侧的老李轻咳一声,怼了他下,可那名锦衣卫没反应过来,眼睛放光,故作玄虚:“你们知道是谁么?”

    “是饶娘子啊!”他哈哈一笑,给了老李肩膀一巴掌,转身看向其他锦衣卫,“哎?你们咋都不笑。”

    老李扶额,暗道:这娃儿真虎,北镇抚司谁人不知,弋良心悦饶娘子。

    弋良听罢,叹了一声,起身要走:“我要去找阿菩……”

    呀!这个时候去能有什么好事啊。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指挥使,断了仕途啊。

    老李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忙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一齐上去按住了弋良。

    “唉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别给她压坏了,都起来。”陈大牛脸色慌张,连忙扒拉着压住弋良的锦衣卫。

    老李见状,勾住大牛胳膊,把他拽到一边:“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是越到这个时候,你越不能纵着他呀。”

    “不是,哎呀,没有,你们快放开她!一会儿压死了。”大牛着急,眼巴巴看向被叠罗汉,压在最底下的弋良。

    弋良喘息微微有些困难,手往前扒着,欲哭无泪:“阿菩,快点让我去啊。陈大牛!救我!”

    “啧,一个爷们,两三个人压不死,都收着劲儿呢,压着跑不掉就行。”老李擒住大牛,趁他不备,先来个过肩摔当作前菜,后使了个绞技摔在地上,而后两人就躺在那儿,互相僵持着。

    *

    非佳节时候,汴河风月桥上,来往百姓并不多。

    饶阿菩喘着气,慌慌张张回头看了眼,从这桥头跑到那头,顺着河流上游继续往前跑。

    汴河上游,有个不大的竹林子,阿菩心想着等毁了书,绕进林子再跑走。

    她选好地方,蹲着歇了会,用袖子擦净额上的细细汗珠,心里有种马上要解决心疾的快感。

    呼出口气,准备大干一场。饶阿菩撸了撸袖子,猛不丁转眼,瞧见那风月桥上隐约站在一人。

    她揉眼,再看,那人负手踱步,远远走来,朗声与她道:“阿菩总是能给我好些惊喜。”

    饶阿菩忙从地上捡起书,边退边还嘴:“比不上你,总能给我好多惊吓。”

    魏明夷在距她三丈远时停了步,面带笑意睇她,似想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潮湿的天连着风都是黏糊糊的,河水泛起涟漪,饶阿菩盯着他脸,十分不喜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于是她渐渐往河边靠,手持起书:“你想要这个吧。”

    汴河河水深不见底,每年汴京都会有人误入河中溺死,看她欲往那儿靠,魏明夷眉头轻皱,往前走了两步:“我不想要那个。”

    “放屁!”她裙边被风吹着沾了水,濡湿了一片,重重垂在脚边。

    “我没放屁。”他盯着她脚边河水,“你先过来。”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你逼我的。”此时饶阿菩的声线微冷,恼着他给她的颜色。

    原先的三丈距离已缩成一丈左右,魏明夷再不敢动,一双含情眼盯向她,气急反笑:“是谁逼谁啊?”

    “是你逼我。”绣花鞋已经侵进河里,她的袜湿了,积渐上水的寒。

    “好,我逼你。”魏明夷向前迈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冲她扬起下巴,“你跳,你前脚跳,我后脚就遣锦衣卫去你家,把你爹杀了。”

    “你敢!”饶阿菩往前冲了一下,离河边小半步,杏眸怒瞪,“你当没有王法了么。”

    魏明夷哼了声,微侧着头:“王法之下,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伏罪。”

    “你、你敢屈打成招,我、我……”饶阿菩怒火攻心,本是没打算跳河的,现下却是什么也不想了,后退半步,作势一跑。

    “饶阿菩!”

    “我去你的!”她膝盖埋进河水里,眯眼瞧着被风顶回来,飘在不远手边的预知书。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岸边谁喊了一句有人跳河了,然后就是陆陆续续的,在岸边围了一堆人。

    魏明夷双唇紧抿,面上愠怒:“你就这么不想嫁我么。”

    她没功夫搭理他,忙着弯腰用手泼水,希望让书离岸再远些。

    见飘的差不多,她转身看向他,表情有些奇怪,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她稍有疑惑,又回头看了眼书,自言自语道:“嗯?怎么还不过来?”

    不应该他冲上来,狼狈地捡起书么?怎么不捡?她还要狠狠推他一把,报一次恶仇呢。

    魏明夷本是怒极了,可无奈耳力极好,听见她那如细蚊般的动静,无语地瞟了眼还在孤独漂流的破书。

    谁要那破玩意儿。

    他被气笑了,双手松松掐着腰,冲站在水里,傻兮兮望着自己的小人道:“饶阿菩,我直白些,你听好了。”

    “我不要那破东西,我要你。是我喜欢你,所以才受降了心意,选择你做我的妻。”

    “是我想终其一生,与你共白首。”

    这字字句句,皆是他的心里话。

    在她还不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认识她了。

    那是在一张画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的容貌,却不及初见时的万分之一。

    问情究竟从何起,其实他也不知。

    或秋风浮躁,她坐在北镇抚司石阶上,任朝阳描绘在身,他远远观她,许是那第一眼钟情。

    又或他如孤魂野鬼,无依无靠毫无尊严的在校场上受罚,只有她为他喊冤,替他挨余下十棍,许是不甘时掉落下的泪珠惹了他倾心。

    回溯种种,并不会找到情动之处,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他爱着她,心里便被塞的满满的,不会空,不会疼。这是在魏家覆灭后,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着,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着。

    郎君眼红着,突然踩进河水,对上她惊愕失色的眸,紧紧拥住了她,力气之大,仿若揉进骨子里。

    那裸露的腕上,有一条红色系绳,其间玉扣在阴色里无光,但始终温润。

    他声音嘶哑,隐约带着乞求,有温度却又像第一次走路的小孩子,懵懂无措:“饶阿菩,临空说我们有缘……”

    他颤抖着,热泪灼砸在她颈侧肤上,饶阿菩手垂在两侧,紧紧攥成拳状。

    她该如何?该如何?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

    半晌过去,饶阿菩嘴角终于噙起苦涩,顺着心意喃喃开口:“是孽缘怎么办。”

    听罢,魏明夷哑声笑了,缓缓松开束缚,双手落在她肩膀,眼似泣血,目光却十分温柔地凝在她脸上:“情爱,抑或生死,我都将我,送给你。”

    “那你要什么?”她的声音渐缓,轻轻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

    “爱我,你爱我。”

    饶阿菩轻笑:“那或许,我们要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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