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饶阿菩背起行囊,乜了眼魏明夷,然后大步往前走。

    走出繁华的中北府,拐进平安里府的刹那,饶阿菩十分不耐地回头,对魏明夷道:“你跟着我干嘛?”

    魏明夷轻轻耸了耸肩,靠在一边的墙上,轻描淡写地说:“我无处可去啊。”

    无处可去?

    好像是啊,今上剥了他指挥使的外袍,查封了魏府,确然没地方能回去。

    饶阿菩双手环在胸口,上下一打量,才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不过,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一扭头,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收留我么?阿菩……姐姐?”魏明夷微微歪头,唇角沾笑,仿若春日簪花的明媚少年郎。

    阿菩转身,留下一个决绝背影:“你想得美。”

    魏明夷紧跟她的步伐,眼睛巴巴地看着她:“现实很残酷了,我要再不想得美些,那还了得?”

    饶阿菩皱了皱鼻子,双手握拳起势,趁着他精神放松的瞬间,噌的一下蹿出去老远。

    彼时,魏明夷还在愣神,等反应过来,这街上哪还能找到她的身影。

    他垂头无奈笑笑,心道也不知道这丫头钻进哪个他不熟知的小巷子里了。

    只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就算甩了他,他还能找不到她的家么。

    这样想着,魏明夷懒洋洋地抻了个腰,闲庭漫步地走进一条巷子里。

    饶阿菩自是比魏明夷更加熟悉平安里府的小路,没几下给他甩了,自己早早到了家。

    因为今上没有说她进宫后何时能回来,担心阿菩进不来家,饶丞这些日子院门索性就留着缝,防着她进不来。

    院内烛火还没熄,饶丞在里屋听到动静,便出门一探究竟。

    近来发生的事多,饶丞思虑过重,精气神不如以往的好,瞧是阿菩回来,他脸上沾了些笑,手里拿着扇子匆匆走过来。

    “怎么晚上回来了?吃饭了没?灶上有我煮的粥,配着咸菜吃,先凑合一晚吧,等明儿个爹上街给你买点好的。”饶丞抓着阿菩双臂,上下打量,见女儿哪里都没差,才松了口气。

    饶阿菩知道爹担心自己,安慰了几句,刚准备拉着他进屋,外头便传来阵阵敲门声。

    树下的提子听见了,来了精神,毫不留情地冲门外汪汪大叫,饶阿菩身形一顿,兀自叹了口气。

    饶丞瞥眼看看她,心里有了些思量,打算转身过去开门。

    阿菩见状,拦了一下。

    入了夜,蝉也噤了声,四周静谧,饶丞轻微瞅了下眉,小声斥道:“胡闹,那总归是你夫君。”

    说完,他拂开阿菩的手,走过去打开门。

    正是魏明夷站在门外。

    “明夷有愧。”

    还没等饶丞反应,这小子就鞠躬行礼,吓得饶丞不禁后退一步,等反应过来,他赶紧托了一把他胳膊,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明夷垂头:“若不是我,您和阿菩便不会受此连累,都是我的错。”

    饶丞一听,心里开始泛酸,说来他真是心疼这孩子,父母早亡,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承担所有,遇事自己抗,有苦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这才多大年纪啊。

    他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轻拍两下肩膀:“官场不由人,怨不得你,孩子。”

    “况且将阿菩嫁你时,我就做足了准备。只是你俩,都是个嘴不透风,留着我这老头瞎琢磨,生怕哪一步做的不对,给你们添麻烦。”

    “但是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我是为了谁好,我便可以独自拿下这个主意。是要有商有量,有福共享,有难同担啊。”

    这话饶丞不单单是说给魏明夷听的,还是说给饶阿菩听的。他不能陪她一辈子,往后的路是她和面前的这个男人要一起走下去的。

    夫妻间最最忌讳同床异梦,哪怕是为了对方好。

    嘴留着干嘛的,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饭吧。

    看魏明夷想是听进去了,饶丞给他从门口拉进来,顺带关上了门。

    进了院子,他一手拉着魏明夷,一手拽过饶阿菩,挟着两人坐在院内的石桌前。

    天上星星闪烁,饶丞抬头望了眼,隐去眼中泪花,脸上勾勒出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看向魏明夷:“我瞧着魏府被收了,今上是给你降职了,还是……”

    魏明夷想了想,接道:“贬了,前两日在禁卫军里当职。”

    什么叫前两日?

    饶丞有些不解,可看着他身在此处,又豁然开朗,禁军不守皇城,反而出现在他家,只能说明这是又被贬了。

    今日已晚,今上来不及下诏,所以这一贬再贬的新职位,这小子怕还不知道。

    饶丞凝眉,斟酌半晌才开口:“那索性……你便辞了吧。”

    说罢,他瞅着阿菩:“北镇抚司也招了新画师,左右不差你一个人。你这丫头不省心,白白让辛大人费心,不如也辞那处的活计吧。”

    “辞了我们家喝西北风啊。”饶阿菩反驳,后面无奈笑了下,反拉住饶丞的手,“爹,没关系的,不会再有事了。”

    饶丞摇摇头,自顾自道:“你会画画,明夷又是当过指挥使,爹想着攒攒钱,咱家开个私塾,专门培养些画师啊、锦衣卫什么的。”

    阿菩听得一乐:“要开,爹你自己个儿当老师吧,仵作也是个好活计呢。”

    饶丞恼了,抽手往她脑袋上狠狠一戳:“你是不当父母,不晓得父母心。”

    一旁魏明夷瞧着气氛不大对,掐着合适的时机开口:“不妨容我和阿菩想一想,毕竟开私塾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

    确然如此,急也急不来,饶丞也不用他们今日就给出个答复。

    他有些累了,抓起桌上的扇子,嘱咐两人早些歇息后,一个人回了屋子。

    这一下,院子里安静了,饶阿菩和魏明夷大眼瞪小眼,良久,饶阿菩起身,魏明夷紧随其后,生怕她给他落下。

    饶阿菩本想着让他睡柴房,但爹一向醒得早,若是发现他们分房睡,又得担心了。

    加之在爻城客栈时她走得急,和离书的碎片撒在地上,也没来得及收拾,爹之后肯定瞧见了,自是知道她没签,没同他和离。

    万一这傻子说漏了嘴,爹再一搭腔,那岂不是她就暴露了,如此来她还怎么给魏明夷教训啊。

    这样想着,饶阿菩最终妥协了。

    领着魏明夷进了自己的屋子,用火折点着蜡烛,放进灯盏里,而后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张旧褥子扔在地上。

    “你今晚睡这儿。”她指了指床边的那块空地。

    “我怕冷。”

    饶阿菩无语嗤笑,抱下床上被子,扔在地上:“巧了,我不怕冷。”

    魏明夷略有尴尬,揉了揉鼻子,又道:“我的伤没好。”

    她歪歪头,手指向床,问:“想睡这儿。”

    闻言,魏明夷乖巧点头。

    饶阿菩也不废话,把被子扔到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你睡吧,我睡在地上。”

    ……

    这不是魏明夷想要的结果,他讪讪笑笑,往前凑了凑:“我想和你一起睡。”

    阿菩毫不留情地开口:“我们和离了。”

    “那我再娶你一次。”他答得果断。

    “好马不吃回头草,姐姐我不缺人嫁。”她和衣倒下,侧枕着手臂,闭上眼,“你睡不睡,不睡就走。”

    魏明夷未语,不管地上脏不脏,慢慢悠悠地躺在阿菩旁边,用湿润的眸子看着她:“阿菩,我这里疼。”

    他的气息离自己很近,饶阿菩感觉得到,她眉头轻微紧了一下,没睁开眼,反是在想,他说的疼可是因为之前的伤口?

    须臾,她没骨气地睁开眼,对着他的眸,不自在地问:“哪里疼?”

    魏明夷拉住她的手,缓缓靠近自己的心脏,触及的瞬间,它的跳动一下一下的传递着他的情绪。

    他红了眼:“阿菩,别不要我。”

    他的语气很轻,像羽毛一样,在空中毫无依靠地飘啊飘,可落在阿菩心底的这片土地上,却是很重很重,重到她无法呼吸,霎时逼红了眼。

    她忽然有些委屈,瘪着嘴:“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没有不要你。”魏明夷解释,“我只是怕我没法护你周全。你我之间,生死关头,你才是我的命。”

    饶阿菩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阿菩,若是世间有轮回,有一万次的那个时候,我都会毅然决然地选择送你离开。”

    他顿了一下,坦然道:“我困在黑暗里很久了,也见过了太多的镜花水月,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整个世间好像还有我贪恋的东西。”

    魏明夷抚上她的脸,小心翼翼中带着珍重之意:“殒身不恤,佑你平安。”

    情难自禁,终是饶阿菩没有忍住,紧紧拥住了他,声音颤抖道:“魏明夷,割爱不易。纵使百死一生,我也绝不放弃你。”

    魏明夷手箍在她的腰间,苦涩笑着:“傻阿菩,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么。”

    饶阿菩犟道:“我没原谅你啊。”

    魏明夷松了手,撤出这个让他眷恋的拥抱,浅浅地笑了笑:“看来我还得尽力讨你欢心才是。”

    阿菩推了一把他,翻身对着床,道:“看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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