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萧芜不解,见谢修行年纪左不过二十来岁,却说在道观生活了十年,岂非少时就留在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愿将小孩送去道观修行。

    “我有公文处理,告辞。”谢修行与众人说完,便离开了。

    方才还饶有兴致舞剑,萧芜浅聊了句,似乎勾起了谢卿的伤心事,她不是有意之举。

    击鼓传花她也失了兴致,“我去帮谢卿,大伙儿继续。”

    “谢卿,我不是故意往你伤心之处提。”萧芜跟在身后道歉。

    谢修行眼底泛起细雨入江的波澜,一圈一圈环住她,“你不知我过往,怎晓我伤心?”

    “谢卿喜怒不行于色,却逃不过阿琰的眼睛。”

    萧芜存于温润,自在舒心,天地之大能够立身之处唯有他双眉之下毫厘之间。

    若有朝夕,失了桃源,她真不知该去往何处......

    也许,是时候想想这个问题了?

    谢修行炙热如火的目光,恰到好处地温暖她,可言语又恰到好处的泼她冷水,“这世间早已不足我伤心。”

    鱼州的荒野,谢修行差点死在那里。

    一辆绫罗马车路过此处,停下。

    少年倒在旷野,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了一个荷粉纱裙的小女孩身影,她手里提着同她半高的兔子灯,踉跄着走来。

    “哥哥—”

    等少年再次醒来,是在鱼州府衙,那个小女孩就守在他身边。

    “哥哥,醒了。”小女孩声线像狸奴般娇甜,又似莲池中蝶尾锦鲤精灵般的恣意快活。

    萧大人再次救了他。

    几日不见,谢修行浑身是伤,萧默问他发生了何事。

    他回答:村里人抢走大人赠的荷包,我拼死护住。他们对我拳打脚踢,霸占我的家,把我赶出村子,扔到了荒野里。

    “父亲,帮哥哥找个新家吧,他好可怜。”

    临走前,小女孩给了他一个兔子灯。

    “哥哥,兔子灯送给你,它会保护你。”

    因为那个女孩,他在北星山度过了没有纷扰的十年。

    那年盛夏,稻香阵阵,千里碧空,从此都蒙上了灰。

    而那一家人出现,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蓝。

    十年后,怀揣抱负的少年长大了,终究下了山,去往京城谋条明路,试图像他恩公一样,照亮同行的人。

    六年后,他的恩公成了当朝户部尚书,他是大理寺卿。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恩公记不起他,而他却一直记得恩公模样,只不过远远望着,不曾打扰。这般过了三年。

    去岁得知千金病逝,他曾去过萧府上了一炷香,恩公悲痛欲绝,未接来客。

    它默默为小女孩烧去了一个兔子灯。

    那时,他才知晓女孩的名字—萧芜。

    遗憾,已天人永隔。

    如今,他又亲手将恩公送进牢狱。

    情未还已成阶下囚。

    尚留一子托付,自当舍命护之。

    萧芜对谢修行孤僻的性子多了份心疼与理解。

    谢卿办案多年,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恐怕早已将炽热流淌的沸血熔炼得麻木不仁,所以才会说出“这世间早已不足我伤心”的话来。

    或许,曾经的谢卿为他们反抗过、拼搏过、争取过,结果不尽人意,久而,才肯放弃挣扎。

    他那样高的位置,他那样刚正不阿的心,又何尝不会四处碰壁伤痕累累。

    满心向民的朝官,为百姓疾苦、为世间正义、为天下公道。

    本该万人敬仰,却落得个:阎罗王,掌生死。

    世人骇之,权恶忌惮。

    此途何尝不是种修行。

    一路以来,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注定要孤独地在暴雨中前行,这条荆棘与落石并存的路上,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

    他不惜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面见天子谏言,萧芜又怎能弃他而去。

    她不想看他独行的背影,她愿意陪谢修行走这一程险路。

    萧芜的命早已是他谢修行的了。

    御史府。

    “这个谢修行存心想拉我下马!”御史大夫孟拙恩将请帖怒扔到案几上。

    孟二公子孟玄耸肩弓背,目光卑怜地看向父亲,指了指被父亲扔下的请帖,焦急比划手语。

    孟拙恩瞧儿子那副软弱样,不耐烦地说他:“比什么!谁看得懂?又没外人,有话直接说。”

    孟二公子自从去岁腊月里去了东宫赴宴回来后,父亲便把他软禁于府内,不得见客。

    他是逐渐被人遗忘在栖歆堂的哑巴二公子。

    如今一封请帖让他得以出现在世人眼前。

    他不想再被父亲以爱之名困于一生。

    他要反抗!

    “诗酒会,我要参加!”

    孟拙恩面对儿子的违抗,怒目圆瞪,“你哪也不许去,给我老实待在栖歆堂。”

    “父亲打算关孩儿一辈子?”孟玄本无望的心被张真民的一封请帖唤醒,若不是自己当时无意听见父亲与张真民的对话,此今还一直混沌下去。

    “去趟什么浑水!你的命是不想要了?”

    “被囚在栖歆堂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孟玄语气冷漠,双眼空洞。

    御史大夫气红了眼,捶着发闷的胸口。此时,御史夫人在旁替她顺了气,“玄儿尚且不懂事,夫君可别气坏了身子。如今玄儿行过冠礼,是该去外面闯荡闯荡,结交盟友,终日似女儿家守闺房,反倒叫士族们看孟家笑话,不也是在打您的脸面?”

    御史夫人一直盘算让儿子离开栖歆堂,在她之前,孟拙恩曾娶过妻,奈何身弱早逝留下嫡长子孟锦,仕途艰难,入仕多年不过员外郎,眼下,她寄希望于孟玄,偏偏孟家攀上太子,处处受钳制,而她的亲儿子更不如那孟锦。

    御史大夫思来想去,两边皆不能得罪,新上任的张真民不知何路数,让孟玄探探底未尝不可。

    “切记你是失语之人。”

    “我会说话!”

    孟玄甩袖离去,御史大夫望着他背影,拍桌怒喝。

    “反了!反了!”

    京城时局变更迅速,孟玄一年未与世家子弟打过交道了,一些最新的消息,他无从得知。

    出了御史府,他首先去了挚友付颜朗的府邸。

    二人坐小院中对弈品茗,棋盘上白玉与碧玺交错。付颜朗手挟碧玉落在孟玄命门处,“孟二,你的臭德行什时能改改?总喜欢让我一局。”

    “不让?”孟玄懒懒笑着,“你岂非输的太过难看。”

    “没意思。”付颜朗收起方才的落子,随意丢进玉罐,“陪我去前厅见个人呗。”

    “谁?”

    “混世大魔王。”付颜朗稀松平常不起波澜地说起为何要去见他,“前日,家姐送了我一座南海珊瑚雕八仙,被他看中了,说今日搬走。”

    在祁朝名流中将天下珍宝亦分了个三六九等,其中属南海之宝为最上品,南海珊瑚则是南海所产宝物里最珍贵的,如此稀世珍宝,在付颜朗眼中不过就是精美的物件,再价值连城,也占地方。

    奈何他的好姐姐就这么一个弟弟,对他百般宠爱,好吃、好喝、好玩的乐此不疲往府里送。东西越积越多,自然占地方。

    好在,有人替他解决。

    “纯临,东西呢?我来取了。”项星野带着一众家丁进了门,大步流星轻车熟路地到了正厅,先见到孟玄,原地愣住,试探性地用手戳戳他肩膀。

    确定。活的。

    瞬时眉飞色舞,激动拥抱孟玄,在他肩上嚎啕假哭:“啊!孟二你终于被放出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少你配合,我和颜朗打毬都入不得前筹。”

    孟玄招架不住小侯爷的热情,从腰后掰开他的手。

    “虚情假意。”

    “你我幼年相识,此般二十年感情,竟到你口中,成了虚情假意。”项星野顾不得批判孟二公子,看到付宅的家丁将红珊瑚八仙雕抬出来时,两眼放光,小心摸着价值连城同时富有顶级美感的珊瑚料子,欣羡道:“有个当贵妃的姐姐就好啊。”

    “你很差吗?姐姐将做太子妃。”付颜朗打趣。

    “快别提了。”项星野不拿付颜朗和孟玄当外人才敢说,“哭了三天。”

    “为何?”付颜朗小声问,挥手缱走了下人们。

    孟玄脸色阴沉。项星野眼神示意付颜朗,不说,便都明白了。

    景宁侯府的千金与御史府的孟二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一对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本该顺应天意喜结连理,却因父辈间的恩恩怨怨,生生撕毁了婚约。

    “不知怀愈还有这段过往。”

    “年少往事。”孟玄笑之,“既木已成舟,不如顺应天理。各安天命。”

    付颜朗淡然点头认同。

    他曾听阿姐说起很多年前发生的一桩事。

    彼时,阿姐刚过及笄,沛国公府的大公子前来提亲,付家与国公府结为亲家,眼见婚约在即,却遭变天,一道进宫圣旨,彻底断了他们姻缘。

    大公子郁郁成疾,没撑几年,于阿姐生产之日病逝。

    祁朝第一位皇子诞生时未闻啼哭,夜诏太史局卜筮,所得卦象半吉半凶,与国运脉理相生相克。

    皇子生,祁帝死。

    未保祁帝万寿无疆,祁帝命公公苏遥处理皇子,闷死小皇子之际,婴孩发出微弱啼哭之音,苏遥念及与昭妃主仆旧情,留了条性命,偷将小皇子喂了哑药,送去道观,替祁帝做功德。

    昭妃悲痛欲绝,更是一病不起。

    没承想,三年后她再次诞下皇子,祁帝念及她诞下长子有功,升了贵妃,三月早夭,同年皇后生下太子。

    太子成为祁朝唯一的皇子,储君之位顺理成章继承。

    至今她的阿姐都无法与亲生儿子相认,连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章节目录

我见谢卿多妩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猫月小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猫月小小并收藏我见谢卿多妩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