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醒再次回到江海市,没有阔别已久的重逢喜悦更谈不上什么思念家乡。

    如果可以选择,她或许会在近河村陪着外婆变老而不是上赶着去到完全不在乎她的家庭。

    日落西山,淡月新生。由浅至深层层叠加晕染出极为细致的渐变色彩,蔚蓝色的天空中有一道长长的飞机云,纯白无瑕得直闯入晚霞之中,像是跨越山海而来。

    霓虹灯映着石青色的天空,高耸的大楼里方方正正的小格子明暗交错,池醒眯着眼向上数了又数,自己家的屋子少见地亮着灯。

    也对,现在才七点,肯定亮着灯。

    叮的一声在寂静走廊很是突兀,走出明亮的电梯眼睛还不太适应黑暗的光线。借着微弱的照明灯,池醒摸出钥匙开门。

    一门之隔的欢声笑语清晰地涌入她的耳畔,举杯欢笑的餐桌之外池醒低着头换鞋。

    碗筷碰撞的声响空了几拍,池川就是这时插了句话。

    “姐,吃饭吗,刚刚做好。”

    沾了油脂的筷子泛着光泽,池川的脸色平和认真盯着她的反应。过于频繁的眨眼次数显示出他的紧张,但比他更为强烈的是后面人的眼神。

    越过池川而来的目光像是落在池醒身上,又像是落在她扶着的架子上。

    开学前池川曾抱怨鞋子不够放,早上找鞋子浪费时间。

    看来,应该是新买的,不算高的鞋架还空着几双,看大小明显男式多于女式。

    一个学期不在家她的鞋自然不在上面,池醒回想着自己离家前放的拖鞋,从柜子里翻找出来。

    几乎没有犹豫,池醒把自己带来的鞋子放在原本拖鞋的地方。

    她终于换好鞋起身关上柜门,瞥了一眼桌上的母子两人,若无其事地说:“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在学校吃过了。”

    蒸腾着的热气久久地浮在头顶没有散开,池川扭着头追着强调刚炒的,随着池醒的身影被拐角的白墙遮住看不见,他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不尝尝嘛。”

    他喝了一口粥,想把后半句含糊地咽下去,但丁英却是听得只字不漏。

    “别理她,天天跟谁欠她钱一样,你吃你的。”

    说话的间隙还往靠近池川盘子边夹了几块肉,池川只是喝着汤,没有再去动菜。

    池醒拖着行李箱走到自己房间准备开门时,看到池泉生早已打开书房门,靠着门框像是在等池醒。

    女儿不打招呼的到来对他这个父亲来说应该是惊喜的,可他脸上浮现不自在的笑容。

    有不知名的东西在几米的走廊里潜滋暗长,隐隐绰绰的,似光似影似风似雨。

    割不断却又看不见。

    他们彼此相望,都想说点什么,但又都希望对方先开口。最终,所有可以开口的契机都被消磨下去,谁也没有交谈的欲望了。

    一个家庭的不和谐,多半和父亲有关,特别是这种永远袖手旁观的人。

    池醒真想把自己扇醒,她在期待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个样子,还能转性了不成。

    她的卧室和厨房一墙之隔,可以清楚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随着水流的声音渐止,门前脚步声渐大。

    下一秒,自己卧室门就被推开。

    丁英推门而入瞥了一眼蹲在床边叠衣服的池醒,不冷不淡地开口说道:“你表姐今年保研到了京华。”

    明明不是很刻薄的话,但从丁英的嘴里说出来永远都带有让人不舒服的语气。

    池醒悬在空中的手一顿,随即轻轻搭在短袖上,背对着丁英没有说话。

    “你学校也有保研吧,多和辅导员打打关系,以后能多知道一些消息。”

    她依旧没有回应,常年的经验告诉她沉默比辩驳更快结束对话。

    “今年没有评奖学金吗?我怎么没有在官网看到你名字?”

    不算大的卧室只有空调呼呼吹着风时急时缓,池醒终于转过身看着丁英答了一句。

    “开学评。”

    她身后的客厅没有开灯,夜幕降临,黑暗中的客厅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池醒。

    在争吵即将爆发的微妙节点,两人自觉结束对话。

    门缝依旧透着风,池醒无力再去计较从来没有关上的卧室门,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蹲下。

    可即便这样,她也觉得自己始终被注视着。

    她的成绩她的性格她的生活,甚至于她的喜好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听过所有人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自己的儿女,也听过母亲如何在众人面前贬低她,原本是家庭中最为热闹的客厅,于池醒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池醒第一次尝试反抗家庭参加心心念念的作文大赛,代价却是见不到最疼爱自己的外婆最后一面。

    如果一开始她就留在外婆身边,她的人生或许就不会这样。

    理智告诉她,外婆的去世和她无关,但总是绕不开她。

    幸而池川的期末还没考,现在丁英全身心都在她儿子的考试上。池醒松了一口气,亮起的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消息。

    【池醒同学,宣讲在明天晚读的时候,不要迟到哈】

    【好的,谢谢老师,我会准时】

    庆林师范大学每年有社会实践学分需要,最快捷的方式莫过于回母校宣讲。

    在高中时代,她也曾以为是学校的福利,结果都是为学分屈服的大学生罢了。

    江海一中的传统池醒是知道的,午休的时间要做午练,安排宣讲只会耽误他们交作业,所以统一征用晚读十分钟。

    广播里放着当下的流行音乐,重回母校,池醒不觉得怀念,毕竟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很美好。

    穿梭在红白的校服间,池醒这才明白为什么大人都会羡慕年少。他们的长相或许稚嫩,思想也很单纯,但眼神中总是充满希望的,里面有希冀有期盼有自己向往的未来。

    班外的栏杆处趴着几个女生放声大笑,池醒从窗户外看到班内人未完全来齐,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聊天吃着晚饭。

    池醒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向内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女生个子小小的模样也很可爱。

    灰色衬衫的外面套了秋季校服,教室里的空调远没有这么冷,池醒想了想自己高中也是这样不怕热的打扮。

    青春期不明所以的束缚,就让她这样忍了三年,挺可悲的。

    简洁漂亮的PPT覆盖住原本写着高考倒计时的壁纸,就像是短暂地体验一场未来的梦,存在于别人口中光辉灿烂的以后。

    只可惜,这场梦对池醒来说太不光彩。

    在江海一中实验班考入庆林师范大学不算拔尖,大部分人高考分数都不会差距太大,最终录取结果也是很看报志愿的手气。

    但考入名牌大学的王牌专业可就是不一样的层次。

    她靠着作文大赛的加持考入王牌专业,宣讲自然也是侧重这个,踩着晚自习的铃声,池醒在教室门口和准备上课的老师打了个照面。

    不是自己的老师,不算尴尬。

    天色渐深,晚风习习,前一个班级靠着窗边的同学撑着脸看向楼前的槐树,惬意得池醒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很平常的景色,和池醒旅行看过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处在高考的牢笼里或许已经是他不可多得的闲暇。

    池醒顺便帮他看了一眼有没有巡视的教导主任,抬脚离开的瞬间视线无意间瞥到他们班还亮着的一体机。

    因为是自习,还留着宣讲PPT 的页面。

    庆林大学 许望

    不算显眼的一行字此刻牢牢扒着池醒的视线,梦中模糊的字节随着她在心中默念浮上心头。

    犹春于绿,明月雪时。阻断的思绪和大脑活络起来,梦中的虚虚实实让池醒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可此刻她确定梦中的人就是这个名字。

    但模样却完全想不起来,像是被刻意抹去一般。

    池醒长时间的停留吓得窗边男生赶紧地拿起笔佯装思考,时不时瞅一眼池醒有没有离开。

    互联网时代查人应该很轻松,池醒带着许望的大名和学校在搜索引擎扒了个遍,连知网都没有放过,却只有江海一中官网的一条链接。

    高二那年的作文大赛获奖表彰,报道很简短,附的图片也只有奖状。

    许望  全国赛区总决赛入围奖

    很奇怪,能考入庆林大学的人怎么会在高中时期只有这一个比赛拿奖。

    池醒查不到任何含有许望名字的高校综评自主招生公示,高考如果是裸分考入庆林大学,在江海一中怎么也不该是小透明一样的存在。

    她怎么会毫无印象,哪怕是名字都应该在年级大榜看过才对。

    除非,他们不同届。

    江海一中每届有年级群,但是非实名,同一届捞人都很不易更何况不知道哪届毕业。

    宣讲并没有拉群,老师和个人都是单线联系。

    要问陈老师去要许望联系方式吗?可是要了又能怎样,或许真的只是在哪里见过而已。

    可是那个梦,真实得让人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平行时空。

    夏季的雨水充沛,屋檐的雨连成不断的丝线顺着伞面滴落在水坑漾出一圈圈涟漪。

    滴答,滴答。

    “还有五分钟禁止进场,你去哪?”

    潮湿的水汽随意攀附,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雨季的湿润,落在她的耳边合着雨声含糊不清。

    梦中池醒不解地看着距离不过半米的少年,在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他的模样,可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很熟悉。

    “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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